亂清 第三零四章 豁然開朗
醇王福晉在上房,由恭王福晉陪著。<[<〔<]
不過,較之在朝內北小街和明氏在一起之時,氣氛就是天壤之別了:彼此見了禮,上了茶,略略寒暄過了,妯娌倆就陷入了沉默。
本來,旗人最重禮節,大家子更是如此,兩個女人平日見面,能夠又客氣、又熱情的將對方的三姑六婆,統統問候一遍。可是,今兒個,妯娌倆的嘴,都好像被什么堵住了,這些臺面上的話,無論如何,說不出來。
醇王福晉同明氏在一起的時候,彼此也沒有心思,說這些無關緊要的話,但是,明氏溫言慰藉,軟語開導,一掬同情之淚,令她在彷徨無助之中,大感安慰,這些,在恭王福晉這兒,卻是沒有的。
非但如此,事實上,此時此刻,恭王福晉根本就不歡迎這個妯娌來訪,因為醇王福晉的來意,不問可知——
我可不能叫我的老公去趟你的老公的渾水!我們花了多大的氣力,受了多大的委屈,才勉強……這個,“潔身自好”?可不能因為搭救你那個蠢笨的老公,就……前功盡棄!——況且,這是什么事兒?一不六爺了,我們全家都得搭了進去!
妯娌倆枯坐無語,氣氛尷尬,恭王福晉也罷了,她已經做好了“相持不下”的心理準備,醇王福晉卻是愈來愈是心焦:六爺呢?趕緊的呀!
一個丫鬟匆匆進來,“啟稟福晉,王爺說,請七福晉‘樂道堂’相見。”
恭王福晉、醇王福晉都是一愣。
“樂道堂”是恭王的書房,恭王平日起居,有時候也在“樂道堂”。說到肅客,只有關系緊密、地位重要的客人,才有進入“樂道堂”的資格,譬如,恭王當政之時,軍機處的“小會”,就常常假座“樂道堂”。
不過,無論如何,“樂道堂”是接見外客的地方,在那里見自己的弟妹,是個什么意思呢?
意思有兩個:
一個是這種地方,對于醇王福晉來說,自然而然,在心理上,會產生某種拘束感,對唔之時,就不致情不可禁,甚至涕泗交流,叫恭王無以措手足。
一個是只有另尋一個地方見面,才好事先把“聽壁角”的文祥“安置”進去啊。
恭王福晉陪著醇王福晉,來到“樂道堂”,恭王已在滴水檐下等候了。
上了臺階,行了禮,還未直起身來,醇王福晉已是泫然欲涕了。
恭王福晉見不是事兒,喊了一句:“六爺!”
恭王微愕,“什么事兒?”
“是載澄的事兒——這個混小子,又闖禍了!”
頓了一頓,“六爺,借一步說話吧,家丑不可外揚,不好叫弟妹聽笑話。”
轉向醇王福晉,“弟妹,你先進去坐著,我只說幾句話,六爺就進去的。”
醇王福晉低低的應了聲“是”,丫鬟領著,進屋子去了。
夫妻倆走下臺階,恭王微微皺眉,同時壓低了聲音,“你鬧什么虛玄?”
恭王福晉也壓低了自己的聲音,但是,說話的口吻,卻帶著嚴重的警告的味道:“不管她怎么哀求,你都不能心軟!七爺的事兒,無論如何,咱們不能攙和!”
“嗐……”
“你別‘嗐’!”恭王福晉打斷了恭王的話頭,“別不以為然!更別跟我說,‘女人別瞎攙和’什么的!怎么,大風大雨里,跪在軍機處外頭的那個,不是個女人?”
說到這兒,恭王福晉的眼圈兒,已是紅了:“你是不是還要我……在你的女婿面前……再跪一次?”
這個話,恭王福晉不是第一次說了,恭王又是厭煩,又是歉疚,他輕輕嘆了口氣,說道:“好,我聽你的,老七的事兒,我不瞎攙和就是了。”
恭王福晉微微放緩了語氣,“七爺出了事兒,我這個做嫂子的,也心疼,也著急!可是,沒法子就是沒法子呀!咱們就算把自個兒搭進去,也還是幫不了他,你說,是不是?”
恭王不能說這個“是”字,他伸出手去,在恭王福晉手上輕輕一握,“你放心,我有分寸的,不會做那種賠了夫人又折兵的事情——”
微微一頓,“無論如何,不會……再教你受什么委屈的。”
在室外的地方,握自己的手,這是恭王極少做的動作,恭王福晉身子微微一顫,臉上就紅了,她低聲說道:“為了這個家,為了……你,我也不怕受什么委屈,可是,這一次,七爺的事兒,和以前的那些事兒,都不一樣,就怕……受了委屈,也還是沒有用……”
恭王福晉的這個看法,倒是頗有見地,恭王溫言說道:“好,我都曉得了,你去吧,咱們也不好叫她等太久了。”
恭王福晉依舊是不放心,不過,也說不了更多的什么了,只好說道:“我能說的,都說了,你……看著辦吧。”
妻子去了,恭王默謀片刻,轉身進屋。
一見恭王,醇王福晉又站了起來。
恭王虛虛的按了按手,“你坐。”
待恭王落座之后,醇王福晉才坐了下來,囁嚅了一下,說道:“我是從朝內北小街過來的……”
醇王福晉開宗明義,倒是頗出恭王意外,他不由自主的,“哦?”
可是,接下來,就沒有下文了,醇王福晉臻低垂,身子微微抽動,眼看著再等下去,就要淚下了。
恭王只好問道:“你見到逸軒了?”
“……是,見到了……”
“他怎么說?”
醇王福晉的聲音,帶著一絲哭腔:“我也不曉得呀……”
這叫什么話?
恭王哭笑不得,老七夫妻倆,都叫人有“無從措手”之感呀!
剛要說話,醇王福晉說道:“剛開始的時候,他還肯敷衍我,到了后來,不知怎么的,愈說氣性愈大……”
頓了頓,哭腔更重了:“他說,是奕譞對不住他,不是他對不住奕譞,奕譞的爵位,到現在都沒有革掉,他……呃,‘仁至義盡,無以復加’了,奕譞呢,呃,‘人進去了,心思卻還擱在外頭’,指使神機營,呃,‘唱了這么一出戲’……”
“你等一等——”恭王打斷了醇王福晉的話,“他說了‘奕譞的爵位,到現在都沒有革掉’這個話?——原話是怎么樣的?”
醇王福晉愣了一愣,“他說的沒錯啊,奕譞的爵位,是還沒有革掉啊……”
“我是問他的原話。”
“原話”二字,恭王加重了語氣。
這就有點兒為難醇王福晉了,她吃力的回想著,“呃,他好像是這么說的,‘奕譞矯詔做亂……’呃,不對,是‘樸庵矯詔作亂’……”
頓了頓,“他說,呃,‘鐵證如山,本該先革去爵銜,再行……勘問’,可是,可是,呃,‘直到目下,奕譞’——呃,‘樸庵’,是‘樸庵’——‘樸庵的親王銜郡王,還是沒有革掉……不然的話’……”
說到這兒,又顰眉細想了片刻,“說到這兒,就打住了——就這么多了。”
“嗯……后來呢?”
“后來?”醇王福晉秀眉緊蹙,“他突然就了火兒,站起身,甩臉子出去了……”
恭王愕然,這不像是關卓凡的做派呀?
“你什么都沒有說……他就摔手而去了?”
醇王福晉的臉,突然紅了,“也不是什么都沒說……”
恭王沒說話,用探詢的目光看著醇王福晉,等著她的下文。
醇王福晉的臉更紅了,微微的張了張嘴,“我,我……”
“我”了幾聲,下面的話,到底說不出來。
他和圣母皇太后的事兒,你叫我怎么說得出口嘛!
沒奈何,又把頭低了下去。
恭王看得出來,醇王福晉有難言之隱,可是——
當時,這個糊涂弟妹,到底說了什么,以致關卓凡暴怒失態,掉頭而去?她不但是老七的福晉,還是“西邊兒”的嫡親妹妹,還有,她和關卓凡的那個義嫂,是結義的姊妹,照常理,彼此關聯如此緊密,就算言語失當,也不至于……
他必須把這個事兒弄明白,不然,就無法對癥下藥,甚至,連還有沒有轉圜的余地,都搞不清楚!
正在斟酌,醇王福晉終于開口了:“逸軒這個樣子,我是拿他一點法子也沒有了!現在,六爺,只有你,才能夠救奕譞一命!六爺,我求求你,看在同胞兄弟的份兒上,不能夠見死不救……”
醇王福晉的話,非常之不得體,恭王皺了皺眉,冷冷的說道:“這個不必你說——他是你的丈夫,卻是我的弟弟!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來臨各自飛——親生兄弟,卻是打斷骨頭連著筋的!”
醇王福晉曉得自己說錯了話,臉漲的通紅,站起身來,福了一福,低聲說道:“六哥,是我說錯話了,你別見怪——我嘴笨,他的事兒一出來,我就亂了方寸,說話就……更加欠考慮了,你千萬包涵著點兒……”
醇王福晉的稱呼,由“六爺”變成了“六哥”,恭王心中一軟,說道:“你坐吧——也不怪你,你心里邊兒著急,我是曉得的!不過,愈是著急,愈不能亂了方寸,不然,事情只會愈辦越糟!”
“是,是!”醇王福晉賠笑說道,“六哥說的對……”
恭王以為,醇王福晉的“六哥說的對”,是指“愈是著急,愈不能亂”,其實呢——
“‘打斷骨頭連著筋’——真是這么回事兒!明氏也是這么跟我說的!”
恭王心中一動,“明氏?哪個明氏?”
“就是逸軒的義嫂啊!”
恭王心頭一跳。
“她——怎么會跟你說這個話?”
“她說,‘眼下能救七爺的,只有一個人——就是六爺’,叫我過來找你……”
恭王心中,大大一跳。
“我說,這個事兒……”醇王福晉偷偷覷了恭王一眼,道,“挺叫六爺為難的,她說,六爺和七爺,是……呃,這個,同胞兄弟……呃,血濃于水,打斷骨頭連著筋,七爺的事兒,六爺斷不會不理的……”
這些話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醇王福晉此行,是明氏的指使!
“逸軒甩手離去,明氏勸你過來找我——這兩件兒,孰前孰后?”
醇王福晉愣了一愣,說道:“原本是明氏陪著我的,逸軒來了,明氏就出去了,逸軒走了,明氏又進來了——就是這個時候,她勸我來找六哥你。”
恭王心頭,豁然開朗,有譜兒了!
既如此,連之前關卓凡何以失態離去,都可以不必深究了!
“你聽我說,”恭王緩緩說道,“她說的不錯——老七的事兒,我這個做哥哥的,斷不會坐視不理的!你呢,就不要再拋頭露面,東奔西走了,有些事情,你不大明白來龍去脈,講多錯多,反而……耽誤事兒,你明白嗎?”
醇王福晉的臉上,倏然露出了欣喜的神色,連連點頭:“明白,明白!”
其實,她并不是很明白,不過,“老七的事兒,我這個做哥哥的,斷不會坐視不理”,卻是聽明白了的!
“那,”醇王福晉眼中充滿了希冀,“奕譞的事兒,我可就……都拜托給六哥了。”
恭王笑了一笑,“‘拜托’兩個字,用得不對——不過,算了,不和你糾葛這些字眼兒了!”
醇王福晉也不曉得,哪里不對?不過心中感激,站起身來,盈盈的蹲了一福:“我先替奕譞,謝過六哥了。”
恭王坦然受禮,待醇王福晉起來后,說道:“好了,你這就回去罷!有消息了,我會叫人給你送信兒的!”
醇王福晉,還是有些不大放心,說道:“是,多謝六哥——哦,對了,逸軒還說過,奕譞的事兒,新君登基之前,要辦出個起落來,不然,呃,‘大伙兒心里七上八下的,別的正經事情,就辦不好了’,所以,嗯,要請六哥——”
下面兒的話,她不好意思說出來,但這個“意思”,恭王自然是明白的:奕譞的事兒,請六哥抓緊點兒,不然,等人家已經“辦出個起落來”了,你再去說請,恐怕就趕不及了!
恭王心中又是一動——不是因為醇王福晉不甚得體的“意思”,而是她轉述關卓凡話中的四個字——“新君登基”。
他平靜的說道:“我都知道了——你就放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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