亂清 第二七八章 漢賊不兩立
劉寶第“嘿嘿”一笑,沒有接醇王的話頭,那個神情,明顯是不相信的。
醇王有點兒急了:“我目先生,為心腹,為肱骨,若許某行事,果然出于……呃,這個……我的意思,我怎么會不先跟先生通氣兒呢?”
劉寶第緩緩說道:“這種事情,多一個人知道,就多一份走漏風聲的危險,王爺慎重行事,原是應該的。”
“嗐!”醇王真的著急了,身子也不由的坐直了,“先生真是誤會我了!許保田……真的不關我的事兒!”
頓了一頓,“再者說了,我雖然不值關逸軒之所為,可是,再怎么著,凡事得光明正大的來,這種下三路的事情,我是不屑為之的!”
劉寶第微微的搖了搖頭,說道:“王爺此言,學生就未敢茍同了。博浪一擊,不是什么‘下三路’!時人也罷,后人也好,難道有人目留侯之所為,為‘下三路’么?荊軻、專諸,千古之下,都是被人感嘆傳頌的!”
“博浪一擊”,指的是張良攜力士,于博浪地方,刺殺秦始皇;“留侯”漢興之后,張良的封爵為“留侯”。
“區別不過在于,”劉寶第繼續說道,“荊軻失手了,專諸得手了!”
頓了一頓,眼睛中放出隱約的寒光來,“可惜,可惜!”
醇王聽得明白,劉寶第之“可惜”,不是可惜荊軻之“失手”,而是可惜許保田之“失手”。
他皺起了眉頭,不說話了。
“宮中傳出來的消息,”劉寶第說道,“許某成敗之間,也不過毫厘之差,不然唉,可惜,可惜!”
一連幾個“可惜”,看來,劉先生是真覺得“可惜”呀。
黯淡的燈光之下,劉寶第的頭臉,大部分掩在陰影之中,但是,面上的肌肉微微抽動,眼中的光芒隱約閃爍,對面的醇王,都能看得見。
“先生所言,”醇王說話了,“也有道理,不過,這個事兒,咱們不必再談了,反正,許某所作所為,不是出于我的指使!”
“樹欲靜而風不止啊,王爺!”
劉寶第的手指,在桌面上輕輕一敲。
“許某之作為,是否真是秉持王爺之意,眼下,已經不重要了眼下,重要的是,天下人咸認為,許某之作為,就是秉持王爺之意的!”
醇王渾身一震,不由有點兒口吃了:“你……你是說……說……”
劉寶第冷冷說道:“天下人自然也包括關逸軒!”
“會……會嗎?”
“不會嗎?”
對于劉寶第的反問,醇王張了張嘴,卻無言以對,小眼睛不斷的眨巴著,看得出來,內心極其緊張。
過了良久,醇王終于緩緩的點了點頭,然后
“這個事兒,”他艱難的說道,“我可以……呃,有所辯解嗎?”
劉寶第差點兒就噴了出來,他強自抑制,但是聲調卻不由自主的升高了:“怎么可能?那不是……此地無銀三百兩嗎?”
醇王又不說話了。
過了一會兒,嘟囔了一句:“真不是我做的嘛……”
劉寶第苦笑,“王爺,我說了,此事的關竅,已不在真偽,而在于信,還是不信?”
醇王默然。
又過了好一會兒,他極粗重的吐了一口長氣,接著,極緩極緩的點了點頭。
這就算是終于接受了劉寶第的說法了。
“那件事,”劉寶第說道,“王爺始終下不定決心,可是,眼下的局面,是后退一步,即無死所!
微微一頓,“后邊兒,可就是懸崖峭壁、萬丈深淵了!”
醇王一震,“至……至于嗎?”
“怎么不至于?”劉寶第峻聲說道,“王爺請想一想,你如果是關逸軒,你會放過……刺殺自己的主謀嗎?”
不會。
可是,明明不是我干的呀……
“我方才說,”劉寶第說道,“‘后退一步,即無死所’其實,尚不足以狀目下情形之嚴重!目下之局面,莫說‘后退一步’,就是呆在原地不動,也是自置于砧板之上,干等著人家的刀俎!”
醇王的手,不由自主,虛虛的攥了起來,微微顫抖。
“王爺,”劉寶第的聲音,愈發陰冷,“再不做痛下決心,欲做富家翁而不可得矣!”
頓了一頓,加重了語氣,“君不見曹爽、司馬懿故事乎?”
《三國演義》大約是對旗下親貴影響最大的一本書了,曹爽、司馬懿的“故事”,嗯,非常之有說服力。
醇王咬了咬牙:“我不能做魚肉!”
劉寶第大喜,“王爺英明!”
站起身來,一躬到地,“天賜王爺!社稷有幸,國家有幸!天下有幸!”
醇王連忙也站起身來,暈乎乎的,“不敢,不敢!先生請坐!”
其實,醇王只是決心“不做魚肉”,并不代表他已下定決心,去做“那件事”,可是,被劉寶第這么一吹捧,自然而然的,“那件事”,不做也得做了。
重新落座之后,英明的王爺攢眉擰目的,“奇了怪了,這個事兒,到底是誰指使的呢?”
呃,您怎么還在糾結這個事兒啊?現在,既然下定了做“那件事”的決心,就應該抓緊時間,做相關的部署啊。
看來,英明的王爺的心里,還是頗為發虛的。
“王爺,”劉寶第說道,“到底是誰指使的,咱們就不必去揣測了!不論是哪個指使的沒有人指使,就是許某自個兒激于義憤,欲為天下除此亂國之權奸,也說不定!”
頓了一頓,“不管是哪種情形,都說明,關某人倒行逆施,禍心昭彰,已為天下人不容!不曉得有多少忠臣正人,疾之、仇之?寧肯拼卻身家性命,也不肯與之共戴一天?”
“這……”
您說的,好像挺有道理的樣子……
“關某人已成獨夫民賊!”劉先生的聲音,鏗鏘有力,“眼下的朝局,看似平靜,其實暗流涌動,洶涌澎湃!只要有人登高一呼,立即四方景從!”
說到這兒,重重冷笑一聲,“關逸軒,獨坐于危卵矣!只消一推,便會跌個粉身碎骨!”
想來想去,好像……真是這么回事兒!
英明的王爺,血開始熱了,心里頭也開始踏實了。
“咱們既然決意撥亂反正,”醇王說道,“是不是應該……呃,暫時,這個……韜光養晦,迷惑對方,然后,出其不意,攻擊不備,收雷霆一擊之效?”
頓了一頓,“先生卻教我,在天街之上,怒斥不義,甚至,直指關某人的行徑,等同造反,這……”
哦,原來,您在天街鬧那一出,還是出于劉先生的授意啊。
“王爺說的不錯!”劉寶第微微一笑,“確實應該‘出其不意,攻擊不備’!”
微微一頓,“我請王爺如此行事,正是為了迷惑對方,以收雷霆一擊之效啊!”
醇王糊涂了,“呃……恕我愚鈍,請先生開釋。”
“王爺想啊,”劉寶第說道,“王爺一向力持正論,軒軍不但入城,而且入宮,悖逆到了這種地步,王爺若猶一言不發,說明什么?”
“這……”
“反常即為妖!”劉寶第說道,“對方一定會想,太平湖那邊兒,不曉得在暗地里布置些什么呢?”
呃,好像,有道理……
“如此一來,”劉寶第侃侃而納,“對方反而心生警惕,多加提防,甚至,即刻對王爺有所不利,也說不定!咱們可還沒有布置好呢!”
醇王心頭一震。
“王爺天街上一番聲色,彼等只會以為,王爺有話就說,不藏不掖嘿嘿,一介莽夫而已!如此,就不會對王爺生出更多的戒心這是驕敵慢敵之計!”
“啊……”
醇王想了一想,“好像確實是這么回事不然,也不會只開去我領侍衛內大臣、御前大臣的缺!”
頓了頓,“其實,神機營的缺,才是最緊要的!”
“不錯!”
劉寶第豎起一根手指,輕輕的晃了一晃,說道,“不過,對方也不見得不想開去王爺神機營的缺,可是,一來,他們想不到王爺會遽做‘清君側’之睿斷,二來嘛”
聽到“清君側”三字,醇王的手,微微的抖了一下。
“這二來嘛,哼哼,他們也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韙!”
“不敢?……”
“不錯,不敢!”劉寶第說道,“神機營既為王爺手創,多年來,又為王爺一手經理,神機營將士,上上下下,無不目王爺為父、為”
劉寶第說的高興,差一點兒就將“君”字說了出來,好在及時打住,換了個更厲害的字眼:“天!”
醇王參與創立神機營,說“神機營為王爺手創”,也不盡是虛美。
“如果‘上頭’聽信讒言,”劉寶第繼續說道,“真的開了王爺神機營的缺,只怕,哼哼,不必王爺登高一呼,神機營全體將士,就自行奮臂而起了!如是,眼下的北京城,還不曉得是副什么模樣呢!說不定”
說到這兒,嘿嘿一笑,“目下,已經撥亂反正,咱們的部署籌劃都免了,也說不定!”
這就是說
咳咳,真有這樣子的好事兒?
“這”
“王爺莫不以為然,”劉寶第說道,“我今日奔走,榮仲華、恩露圃、文圻中的反應,不就是明證?”
“呃……不錯,不錯!”
醇王飄飄然的,隱約有凌云御風之氣概了!
“再者說了,”劉寶第莊容說道,“王爺為天下正人貞士之領袖,面對關某人反跡昭彰的行徑,如果一言不發,也未免令人心冷啊。”
“嗯……對,對!不能一言不發,不能一言不發!”
“有了天街這番慷慨激昂,人心振奮,接下來,王爺做什么,都是順理成章、水到渠成,都會一呼百應!”
“是,是!”
“至于領侍衛內大臣、御前大臣這兩個缺嘛,”劉寶第微微冷笑,“開就讓他們開好了!”
頓了一頓,“軒軍已經進了宮,領侍衛內大臣,純粹就成了個擺設;御前大臣,嘿嘿,不過就是帶個班,正經話一句也插不上嘴了這兩個差使,干或不干,又有什么區別?再者說了,事已至此,王爺難道還能跟關逆一殿為臣?”
關逆,這個,呃……
“須知,”劉寶第微微拉高了聲調,“漢賊不兩立!”
醇王微微一怔,隨即一拍大腿,“不錯,就是這句話‘漢賊不兩立!’”
“還有,”劉寶第說道,“‘回府讀書,閉門思過’沒有什么不好的,正可借此機會,從容部署!”
醇王連連點頭,“對,對!”
頓了頓,“那請教先生,咱們該如何部署?軒軍,到底已經進城、進宮,占了先手了!”
“何足為慮?”
“呃……先生指教!”
“好,且容某為王爺言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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