亂清 第二零六章 非禮
穿越第二零六章非禮
第二零六章非禮
雨還沒有停,恭王福晉“闖宮”的消息,就傳出了紫禁城,到第二天的中午,整個北京城都傳遍了。
這個時代,沒有電視、報紙,更加沒有網絡,但在一定范圍內,某些事情的傳播效率,較之二十一世紀的網絡時代,也慢不了多少。
市井阛阓,像開了鍋一般的熱鬧。
“東華門的侍衛和護軍,都給恭王福晉陪笑臉,‘六奶奶,現下,宮門已經下鑰了,這個門兒,我不敢給您開呀!’——嘿,你猜,咱們這位六奶奶,怎么著?”
“怎么著啊?”
“一個大耳刮子,就糊到為首的侍衛臉上了!嘴里還罵呢,‘我們家六爺退歸藩邸了,你們就換了副嘴臉!換成以前,你敢不給我開門?’”
聽者瞠目結舌:“這么……潑辣?”
“可不!不然,一個女人家,能豁出身子來‘闖宮’?”
“那……那個侍衛領班的那一巴掌……”
“自然是白挨了!這種事兒,到哪兒說理去?你不想想,領侍衛內大臣是哪個啊?人‘六奶奶’嫡嫡親的小叔子!”
“……醇七——是了!”
“再者說了,你一個大老爺們,也不能跟個娘兒們叫真兒不是?真的鬧了開來,你是臉上有光呢還是怎么著?整的不好,以后有的是小鞋你穿呢!”
“是,是,胳膊擰不過大腿!嘿嘿,不對,應該這么說,好男不與女斗!”
“哈哈!”
“昨兒個晚上,那么大的雨,兩個瓜爾佳氏。就那么面對著面跪著,一動不動,哎喲。那個情形……嘖嘖!”
“那么大的雨——可不是都澆透了?”
“可不是!大熱的天兒,本來也沒穿多少衣裳。這下子,什么都透出來嘍!”
“哎喲,一個丈母娘、一個女婿;一個‘六嫂’,一個‘三弟’——哎喲,你說,這叫什么事兒!”
“叫什么事兒我不曉得,我只曉得,關三這小子。眼福不淺!哈哈哈!”
“還真是!我一個姨表兄弟,在內務府當差,見過恭王福晉的,拿他的話說,這位六奶奶,‘徐娘半老,風韻猶存’!身段兒好著呢!哈哈!”
“什么‘徐娘’?人恭王福晉,三十才出個小頭,正是——你不曉得那句話嗎?‘三十如狼,四十如虎。五十還坐地吸土!’”
“哈哈哈!******,那么一大撥親貴大臣,也跟著關三飽了眼福了!”
“他們跟關三不能比!你不曉得。后來,關三親自護送他丈母娘——他‘六嫂’,去到……嗯,是婉妃——去到婉妃的宮里更衣!接下來嘛,嘿嘿,你懂得的!哈哈!”
聽者的眼睛瞪大了,不由自主,“咕嘟”一聲,咽了口吐沫:“關三能進后宮?”
“怎么不能?你不想想。昨兒個晚上,宮里面亂成什么樣子了?再者說了。關三和鐘粹宮、長春宮那兩個小寡婦——嗐,反正又不是第一次了!”
“對。對,******,關三這小子,不是眼福不淺,是艷福不淺,艷福不淺!呃,婉妃,婉妃……你說,關三不會趁機把婉妃也給……”
“喲,我原先還沒想到這茬——你別說,就關三那操性,還真有可能!”
“一氣吃倆?關三他吃的下去嗎?”
“這我就不知道了,嘿嘿,有一句話,叫做‘好吃不過餃子’——下一句是什么呀?”
“好玩兒不過嫂子——喲,你還別說,仔細想一想,恭王福晉、婉妃,這兩位,還真是……倆嫂子!哈哈哈!”
“嫂子——啊不,我是說餃子,一口吃倆,關三的嘴大——下邊兒,大約也是大的?未必就吞不下去啊!”
“哈哈哈!我看,某人和某人的頭頂,大約有點兒綠油油的了!”
“某人和某人?哈哈哈!”
各種荒唐,諸如此類,不一而足。
市井阛阓,對恭王福晉“闖宮”的濃厚興趣,壓倒了小皇帝駕崩帶來的震撼,不過,朝野士林最關注的,卻是“議立嗣皇帝”的無果而終。
每一個衙門,都在明里、暗里地議論著這件事情。
翰林院也不例外。
今天是十天一次的教習庶吉士的日子,如果沒有昨天一系列驚天動地的大事發生,今天的翰林院內,本該充滿了濃厚的“學術氛圍”。
“朝考”之后,狀元授翰林院編修,榜眼、探花授翰林院檢討,這三甲之外,進士中的優秀者,“選館”入翰林院學習,謂之“庶吉士”,大約就是“準翰林”或是“實習翰林”的意思,為期三年。
三年之后“散館”,“留館”在翰林院的,就成為正式的翰林。不過,分發到其他衙門或者外省的,因為有了“庶吉士”這層光環,也被視為翰林出身。不然,就只能說是進士出身,不能說是翰出身了。
這三年中,翰林院選翰林中之學識優長者充任庶吉士的小教習,不過,庶吉士中,臥虎藏龍,“學識優長者”資格雖深,并不敢自居庶吉士之師,所謂“教習”,其實是以研討為主,具體形式,由一位“學識優長者”和四、五位庶吉士一起,組成一個個的“學習小組”,這位資深翰林,就是“學習小組”的“小組長”,主要工作,是擬定題目、主持研討。
翰林院侍講程彝就奉派了“小教習”的差使。做庶吉士的小教習,自然是很有面子的事情,可是,這個差使不好當!有的庶吉士,新入翰林,銳氣正盛,辨詰犀利,小教習若不小心,很容易在他們面前出丑露乖的,程彝的這一組里,就有這樣的人物。因此,程彝打定主意,我呢,少說、多聽,你們幾個人,自個兒去吵個夠吧。
今天的題目,程彝擬的是,“鸚鵡能言,不離飛鳥;猩猩能言,不離禽獸。”——這是《禮記》中的一句話。
幾個庶吉士中,第一個發言的,就是程彝心目中的“這樣的人物”——目下言路上風頭正勁的寶廷。
“六舟前輩擬的這個題目,”寶廷朗聲說道,“因時而發,好!”
“六舟”是程彝的號。
被寶廷這么開門見山的稱贊,程彝做了這么久的“小教習”,還是第一次,他雖然是“前輩”,也不由隱隱然有“榮于華袞”之感。不過,“因時而發”?因什么“時”?俺自己倒是沒有想過,難得你寶竹坡看了出來呀。
另一位庶吉士,叫做方家祥的,捻著幾根疏疏落落的胡子,搖頭晃腦的說道:“竹坡所言甚是!想那英吉利、法蘭西、美利堅諸夷,一般的‘能言’,可是,‘不離飛鳥’、‘不離禽獸’!至少,算不得衣冠中人!”
此言一出,其余幾人,包括程彝在內,都露出了不以為然的神色:你這都是哪年哪月的黃歷了?眼下講究洋務,咱們跟洋人,彼此來往,熱火朝天,你居然還不把人家當人看?你這番“高論”,要是叫“上頭”知道了,哼哼……
“嗐!”寶廷大聲說道,“蛻翁!你說到哪里去了!我說的‘時’,不是你說的這個!真正是南轅北轍!”
在坐五人之中,方家祥的年紀最大,比程彝還大著一歲,但是,寶廷話中的“翁”,沒有任何尊敬之意——方家祥的號就是“蛻翁”,事實上,五個人之中,寶廷最看不起的,就是這個方家祥。
方家祥臉面微紅,囁嚅了一下,說道:“那,竹坡,你的意思是……”
“‘鸚鵡能言,不離飛鳥;猩猩能言,不離禽獸’,”寶廷說道,“出于《禮記》之《曲禮》,各位且請想一想,這四句話前邊兒,都說了些什么?”
前邊兒?都說了些什么?
嗯,想一想。
一位叫做鮑湛霖的庶吉士,記心甚好,慢慢兒的背了出來:
“道德仁義,非禮不成,教訓正俗,非禮不備。分爭辨訟,非禮不決。君臣上下父子兄弟,非禮不定。宦學事師,非禮不親。班朝治軍,蒞官行法,非禮威嚴不行。禱祠祭祀,供給鬼神,非禮不誠不莊。是以君子恭敬撙節退讓以明禮。鸚鵡能言,不離飛鳥……”
背到這兒,打住了。
大伙兒一起看著寶廷。
“‘禮’之為‘禮’,”寶廷說道,“為繩墨,為規矩,為魂魄,猶頭腦之于四肢,沒了一個‘禮’字,不要說什么行差踏錯,那是連路也不會走了——先邁左腳還是右腳,你都不曉得了!”
寶廷說的,自然是“正論”,其余四人,不由都微微頷首,不過,這個和“因時而發”的那個“時”字,又有什么關系呢?
“可是,”寶廷話鋒一轉,“圣人作禮,已逾千年,今日的世道,卻為三千年未有之大變局!圣人也是人,不是神仙,千年之前,今時今日的局面,何能全在圣人逆料之中?若有未為之備之處,今日之你我,便無禮可循,便……寸步難行了!”
“三千年未有之大變局”的說法,從關卓凡的嘴里出來之后,已經多次出現在上諭和其他政府文告之中,已經算是這個時代的“流行語”了,寶廷說了出來,旁人并不覺得如何違和。
腦筋活泛的,已隱約明白,寶廷“因時而發”的“時”,指的是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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