亂清 第一八四章 七月流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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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八四章七月流火
恭王并不確定,醇王是否把他的真實想法,都說給自己這個當哥哥的聽了。
當醇王說他打算將神機營做“特別的調動和布置,以防不測”時,真正把恭王給嚇到了。
恭王不能確定,這到底僅僅是醇王單純的“好事”?還是真的“別有所圖”?甚至……“蓄懷異志”?
果真如其所言,他是真心以為“皇上病重,人心浮動”,“這個時候,比較容易出亂子”,因此要“多做一點兒防備”,神機營呢,是規模最大的一支天子禁軍,應該有所措置,那么,他應該去找關卓凡,為什么要來找自己?
醇王雖然頭腦簡單,但畢竟不是小孩子了,親王銜的郡王都封了,神機營也管了這么些年,難道真的不曉得,不請旨便擅自調動、部署神機營,意味著什么?
但是,亦如其所言,“難道我還能夠造反不成?說出去,也沒有人相信啊”——呃,老七還真不像是這種人。
那是為了什么?
草灰蛇線,不能無因。
好好回想一下,好好回想一下。
芙蓉榭之會的時候,醇王“石破天驚”,在恭王看來,他雖然冒失激進,操之過切,理路不清,但情緒總還是正常的。
接下來……嗯,是小皇帝“天花之喜”的第一十九天,親貴重臣齊聚乾清宮內奏事處看脈案,醇王的情緒,就有點兒不正常了,當眾高聲說道:“國家將有大變,你我身為國戚,與國同體,豈能一默無言?”
乾清宮可是天子正衙。不是哪一家的后花園。
再接下來……就是“鬧殿”了。
聽說和“東邊兒”吵得很厲害,都把“東邊兒”給氣哭了。
是不是,他“鬧殿”之后。生出了些什么新的古怪的想法?
譬如,他會不會真的認為。如果小皇帝駕崩,“上頭”無意“議立嗣皇帝”?
不立嗣皇帝,這無論如何是不可能的,“上頭”就算想著抓權不放,也不會出以這種莫名其妙的、根本行不通的手段。事實上,立一個幼君,“垂簾聽政”的還是“垂簾聽政”,“恭代繕折”的還是“恭代繕折”。對上位者的權力,一點兒影響也沒有。
不過,醇王確實有產生這種誤會的可能,他的腦筋不大清爽,“東邊兒”又是個笨口拙舌的,兩下里說扭了,生出類似的誤會,也不稀奇。
嗯,他不是說,“‘嗣皇帝’的事兒。‘上頭’推來推去,我覺得怪怪的”,又說。“這個事兒,終究是避不開的”,云云,這不就是說,他認為,“上頭”有意不立嗣皇帝?
于是,他覺得事態嚴重,就想到了自己手上的神機營,要做些“特別的措置”。“以防不測”?
既如此,自然就不能請旨。也不能去找關卓凡商量了。
只好來找六哥商量了。
唉,這個腦筋!
恭王思來想去。覺得以上情形的可能性是最大的。
不過,也不能排除其他情形的可能性。
但是,不論醇王的動機是什么,恭王都必須徹底打消他的這個念頭。
這個念頭,不僅荒唐,而且,太,危,險了!
不論醇王的真實目的是什么,擺在臺面上的說法又是什么,他都不可能通過對神機營做“特別的調動和部署”,達到這個目的,因為,神機營根本就——沒,有,用!
醇王大約是這個世上,對神機營最具信心的一個人。
他這個神機營的主事人,根本不曉得神機營的真實斤兩是多少,也根本不曉得別人眼里的神機營是什么一副鳥樣子。他還以為,他管領的這三萬多人,是大清國最精銳、最犀利的一支軍隊;在京畿地區,更是一支擁有壓倒性優勢的力量。還以為,非常之時,進退之間,他的神機營,足以左右大局!
同時,他也深信,因為他一向對部下“結以恩義”,因此,“有事”之時,部下必效死力,就是說,部下只會聽他的命令,不會看“上頭”的眼色、受機樞的約束——他在心底,是把神機營當做自己的私軍了!
因此,他才會冒出“特別的措置”這種念頭。
可是,恭王深知,如今的神機營,已經被醇王毀到了什么地步!如果真要見仗,不論對手是誰,哪怕只是普通的土匪,先不說勝敗,單說出隊——出隊的時候,絕不會“溢額”了,只會“缺額”,這三萬兵員,一定有許多一聽說要打仗,或者閉門不出,或者“出去躲兩天”,根本不會到營報到的!
如果對手是……軒軍,那么,這仗根本就打不起來——連“出隊”大約都做不到!到營報到的,別說三萬人了,就是三千人,也未必能有!槍聲一響,這剩下的不足十一的兵員,必定洋槍一扔,一哄而散。
醇王根本就不曉得,軒軍在旗人、宗室的心目中,在四九城的市井阛阓中,是一種什么形象?
至于“有事”之時,部下必效死力,只會聽他的命令,不會看“上頭”的眼色——那更是癡人說夢了。
在神機營當差的,大多是黃帶子、紅帶子,這幫子“爺”,在下頭,連皇帝和太后,都是照樣譏諷戲謔,什么荒唐走板的話都敢說,醇王在他們眼里,“結結巴巴,連句整話都沒有”,和他們嘴里的“廢物點心”,也差不到哪兒去,他們怎么會服氣醇王?
醇王自謂的“恩義”,給得太濫、太容易,在大多數的黃帶子、紅帶子眼中,不過是應得應分的照應——俺們祖宗功勞擺在那兒呢!哪里會因為這個,就替醇王賣命,甚至去冒“別有用心”、“蓄懷異志”的大險?
“不受機樞的約束”嘛,倒大約是真的——意思是說,假如命令神機營去見仗、甚至去和軒軍對陣的,是機樞,那么,神機營的這班“爺”們,該一哄而散的,還是一哄而散——在這上面,軍機處的面子,并不比醇王的面子更大。
還有,神機營的士兵,平日里,絕大多數都不在營,“有事”之時,必須以“出操”的名義,一一征召,這個過程,吵吵嚷嚷、拖泥帶水,什么秘密能保得住?
所以,恭王確定,如果醇王真的冒冒失失的“調動、部署”神機營,正正是授人以柄,人家順勢輕輕一推,神機營就要轟然塌散!不說天津的兵了,人家在北京城外,先就擱著兩支兵——近衛團一支,豐臺大營一支,現在又通了電報,什么信兒,都是瞬息可達,只怕神機營的“爺”們還在家里準備煙槍之類的行頭,大門還沒有邁出去,人家的兵,就已經進了城了!
那才叫“不測”呢!——本來啥事兒也沒有,自己瞎折騰,生生的捅出了天大的簍子來了!
神機營既作鳥獸散,醇王的下場,大約就是去和他五哥作伴——這恐怕是逃不掉的。
自己呢?
七月流火的天氣,恭王渾身上下,起了一層寒栗!
如果自己已經表露出了爭奪大位的意思,對方會怎么做?
那還用說?對方必然一口咬定,醇王“舉兵作亂”,目的就是為了將他六哥扶上太和殿的那張寶座——不管醇王的真實動機是什么!然后,以“神機營之亂”做借口,“瓜蔓抄”上自己,譬如,今晚醇王之來訪,就是勾連綢繆、逆圖不軌嘛!最后,一股腦兒的送到燒酒胡同圈禁起來,“鐵證如山”,哪個又能不服氣呢?
一桶冰冷的雪水,兜頭兜腦的澆了下來,澆在恭王被寶鋆鼓搗起來的滾燙的心思上。
圈禁還算好的,自己和老七,會不會……步肅順、載垣、端華的后塵?
殺********,可是自己親手開的例!
恭王的冷汗,從背上滲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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