亂清 第六十一章 歡迎來到中國
周馥心中一動,正要說話,李鴻章笑著擺了擺手,說道:“離題了。玉山,請你繼續——接風宴之后,就該上路了吧?”
“是,”周馥說,“這一路,壯觀得很!”
“這個‘美利堅代表團’,約翰遜副總統以下,顯宦巨賈,加在一起,數以十計,其中最重要者,讓我算算,有——”
頓了一頓,開始扳手指頭:
“國務卿西沃德氏,名威廉。”
“財政部長切斯氏,名賽門。”
“商業部長戴維斯氏,名戴維。”
“戰爭部長斯坦頓氏,名埃德溫。”
“軍械部長拉姆齊氏,名喬治。”
“聯邦軍隊總司令格蘭特氏,名尤利西斯。”
“聯邦西部軍管區總司令謝爾曼氏,名威廉。”
“眾議院籌款委員會主席謝爾曼氏,名約翰——這兩位謝爾曼,乃是一母同胞的親兄弟。”
“參議院外交委員會主席卡梅隆氏,名西蒙。”
“這十來位,是‘代表團’中最緊要的人物,在美國朝廷中,也是地位最高的要角,拿咱們中國來做譬喻,差不多把一個軍機處和半個內閣都搬了過來。”
“另有數{一+本{讀}小說.yb.c十位工商巨賈——爵相曉得的,西洋以商立國,大商人的地位極高,不在朝廷大員之下。不過,人數太多,我也記不大過來,佼佼者如希爾氏,名威利;摩根氏,名約翰;洛克菲勒氏。亦名約翰。”
李鴻章大拇指一翹:“玉山。了不起!換了我。這么多嘰里拐彎的洋名字,可是記不清爽!”
周馥笑道:“爵相謬譽。也有許多名字我記不得的,不過,都抄錄在筆記中了,回頭整理好了,一并給爵相送過來。”
“好,”李鴻章說,“玉山。你真是有心人!”
頓了一頓,說道:“這里邊兒,有些名字,似乎是聽說過的。譬如,那位——嗯,‘聯邦軍隊總司令’格蘭特氏,還有,‘聯邦西部軍管區總司令’謝爾曼氏。”
李鴻章只聽了一遍,官職、姓名便記得一字不爽,周馥也不由佩服。說道:“是!爵相好記心!這兩位,在軒王當年從美國發回國內的奏折上。都是露過臉兒的。”
李鴻章微微一笑,說道:“這么說,也是‘故人’了。”
周馥笑道:“爵相,‘故人’二字,形容入妙!尤其是那位‘聯邦西部軍管區總司令’謝爾曼——美利堅平叛,軒王南下亞特蘭大,之后勢如破竹,最終打到了南逆的都城里士滿,這一路,一直就是和這位謝將軍聯袂作戰的——這個情形,猶如爵相之于軒王,并肩攜手,戰上海,定江蘇!”
李鴻章哈哈一笑:“不好比,不好比!”
其詞若憾,其實甚喜。
“算上文書、隨從,”周馥說,“這一支‘訪華代表團’,超過兩百之數。”
“在此之前,‘顧問委員會’已向美商,訂購了一百架西式馬車——這種車子我見過,形制和咱們的車子,大不相同,輕便靈活,跑起來,也要快得多。”
李鴻章微微一笑,說道:“這倒是不壞,人沒到中國,先做成了一大筆生意。”
“是,周馥說,“不過,有人說,這種車子,出品最佳者,還得算英吉利。當然,比起美國貨,英國貨多少也要貴一點。”
“品質就算有所差別,”李鴻章說,“大約也有限。關鍵是,美國人坐美國車子,客人心里妥帖嘛。”
“是,”周馥說,“‘顧問委員會’那邊兒,大約也是做如是想的。”
李鴻章點了點頭:“這才是辦洋務的樣子,崇地山那么搞,根本就是瞎胡鬧!”
頓了一頓,又說道:“呵呵,一百架車子,這條車水馬龍,當真是‘行色甚壯’了!”
周馥說道:“這支隊伍,可不止這一百架車子——每架車子前邊、后邊,各有兩名軒軍近衛團的騎兵,既為前引后扈,也為關防保護;整支車隊的前邊、后邊,又各有一隊一百五十人的近衛團騎兵。加上巡行在隊伍兩側的游動哨,軒軍近衛團攏共出動了大約八、九百人的樣子。”
“整條隊伍,由首至尾,迤邐數里。”
李鴻章含笑說道:“果然熱鬧。”
“車隊穿過天津城的時候,已經是熱鬧的不得了。人山人海就不必說了——這個西洋景兒,誰不要看?還有,車隊經過的大街上,扎起了一座又一座花坊,上邊兒用了中、英兩種文字,寫了各種歡迎致意的詞兒。”
“這些詞兒,口耳相傳,從天津一路傳到了北京。爵相——”
周馥笑笑說道:“我倒是從中學了一句洋文,叫做‘weetochina’。”
李鴻章點了點頭,說道:“歡迎來到中國。”
周馥大大一愣,萬萬沒想到,爵相居然曉得這句洋文!
兩人對視片刻,不由同時放聲大笑。
笑過了,李鴻章說道:“我著實有些好奇:整個‘訪華代表團’,兩百多口子人,到底安置在哪里呢?”
周馥說道:“分成兩撥兒。一撥兒是我方才說的:約翰遜副總統以下,至‘參議院外交委員會主席’卡梅隆氏——這十位大員,和他們的隨從,入住燒酒胡同。”
李鴻章微微一怔,輕輕“哦”了一聲,隨即伸出一個巴掌,張開了五指,說道:“是這個數?”
周馥點了點頭:“正是!”
原來,十位美國大員入住的,是“五爺”的舊邸——奕誴被褫奪爵位、逐出玉牒,府邸也被朝廷收回了。
李鴻章縮回手,嘆了口氣,說道:“‘雕闌玉砌應猶在,只是朱顏改’——不能不叫人感慨啊!”
頓了一頓,說道:“聽說,這位——”
又伸出手來,張開五指,晃了一晃,說道:“還住在燒酒胡同?”
“就是一個極偏僻的小院子,”周馥說,“在原王府的東北角,砌了極高的墻,宗人府的看守、照料服侍人犯的家人,出入都走一個小小的角門,和原王府其實是全然隔開了。美國客人就算見到了,也必以為高墻那頭,是公館外邊兒了。”
李鴻章點了點頭,又悠悠的嘆了口氣,說道:“‘眼見他起朱樓,眼見他宴賓客,眼見他樓塌了’!”
周馥一怔,頗出意外。
李鴻章念的,是孔尚任《桃花扇》里的句子。
周馥之意外,一是沒想到爵相也看“雜書”;二,孔尚任的《桃花扇》,雖沒有什么明顯犯忌的詞語,但字里行間,頗見故明之思,圣祖看了,很不高興,找了一個由頭,免了孔尚任的官,打發他回了老家。時移世易,現在自然沒了康、雍、乾時那么多的忌諱,不過,擺《桃花扇》到臺面上,多少還是有些出格的。
李鴻章并沒有留意到周馥些微的異樣,說道:“不過,親王府典制恢弘,層臺累榭,燒酒胡同這座,又是剛剛騰空,一切都沒有走樣,略加修飾,拿來延接貴賓,倒是合適的很。嗯,還有一百幾十號人呢?”
“這一撥,住在會同四譯館。”
這一次,李鴻章大大一怔,真正是奇怪了:“會同四譯館?怎么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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