亂清 第三十七章 血染的蔭生
伊克桑揮刀之后,后退一步,背后一腳,將李世忠一個無頭身軀,踹得俯趴在地。…,其時正午,氣血最旺,李世忠頸血狂噴,將巡撫衙門正廳檐下的臺階,都染紅了。
院子里的人們,大都還沒有站起身來,伊克桑頒旨之時,已是聽得上氣不接下氣,現在見到血了,腦袋一暈,又當場栽倒了幾個。
伊克桑將“名物大般若長光”遞給一個軒軍士兵,那兵雙手接過,并不收刀入鞘,而是捧到屏風后面,用白棉布細細擦拭干凈之后,再均勻涂上槍油——就是斯潘塞連珠槍所用的槍油,然后才可以收刀入鞘。
“名物大般若長光”天下神兵,固有切金斷玉之能,但身子骨兒,其實極為嬌嫩,保養的功夫,必須做得一絲不茍。
伊克桑轉向英翰:“撫軍,我已經可以交旨了,接下來就請撫軍訓諭。”
安徽通省,英翰和他的心腹,是唯一事先知道伊克桑今日動作之人,但依舊看得驚心動魄,聽他如此說,連連搖手,說道:“子山,你是奉了旨的,還是由你繼續主持。”
伊克桑微微一笑,說道:“那我就有僭了。”
就在這時,一個軒軍軍官匆匆走進正廳,立正行禮:“報告師長!李世忠的家人,已全部帶到!”
伊克桑帶到安徽來的“五百提標親軍”,其實是第三師的一個營,天天叫的都是“師長”,一時之間。沒法子改口成“軍門”。
人們還沒有放下來的心。提得更高了。有的人腦子里生出了可怕的念頭:老天爺。不會要滿門抄斬、趕盡殺絕吧?!
“那就請進來吧!”
話音剛落,巡撫衙門的戈什哈,就蜂擁進了院子,七手八腳,將院子里邊的席面,整桌整桌的撤了下去——許多客人,連一筷子菜,都還沒有動過呢。
客人們都站在兩邊。院子的中央空了出來,只見臺階下邊兒,一顆孤零零、血淋淋的頭顱,眼睛還睜著,嘴巴還張著。
二十幾個衣衫光鮮的人物被帶了進來,有老有少,有男有女,有妍有丑,都跪在院子中央。
地上的那顆頭顱,馬上就被認了出來。悲痛、驚恐、憤怒、絕望。交織在一起,這班人頓時大放悲聲。有的人哭得聲嘶力竭,癱倒在地。
伊克桑背著手,目光冷如寒冰,任由下面的人哭天搶地的哀嚎。
這班人中,有四個比較特別,沒有像其他人一般大放悲聲,他們不是李世忠的家人,而是——韓榮翰、高華林、羅德勝、尤先達。
如此過了半柱香的時間,伊克桑向那個帶隊抓人的軒軍軍官點了點頭,軍官會意,掏出左輪手槍,槍口向上,扣動了扳機。
“呯!”
一聲巨響,在場人等,都大嚇一跳,院子里面的哭聲,立即弱了下去。
那軍官隨即斷喝一聲:“夠了!收聲!”
哭聲立止。
有的人,伏在地上,背脊不住抽動,但,不敢再哭出聲來了。
伊克桑開口了,語氣像結了冰一樣:“我,伊克桑,他他拉氏,敕命軒軍松江軍團第三師師長,提督安徽軍務,封一等子爵!你們可都記住了!地上的這顆頭顱,是我親手砍下來的,想報仇的,盡管來找我!”
伊克桑的聲音,遠遠地傳了開去,整座巡撫衙門,無不凜然。
“李世忠怙惡不悛,逆跡著彰,死有余辜!”伊克桑重重地“哼”了一聲,“本該查看家產,窮治黨羽!”
地上跪著的人,不由自主,身子齊齊向下伏了一伏。
頓了一頓,伊克桑略略放緩了語調,說道:“不過,朝廷寬恩厚典,爾等若奉旨唯謹,李逆雖惡,罪止其身,不及妻孥;恩出格外,舊部下屬,不事株連!一句話,只要曉事,我不再多殺一人!”
“若不曉事,”伊克桑獰笑一聲,“我刀快不怕你脖子粗!”
“有的人,心里邊兒也許正打著不定還有想鋌而走險的——很好!本人提督安徽軍務,洗剿皖省逆亂,正是責無旁貸——我等著你們!”
“有人大概以為,伊某人只帶了五百兵來安徽,濟得甚事?嘿嘿,濟不濟事,試一試不就曉得了?”
“另外,告訴各位,軒軍一部,駐扎鎮江,一個電報打過去,坐輪船招商局的汽船,溯江而上,不過兩日,即到安慶!嗯,斬兩千顆人頭,就足以將大清河水染紅了,長江嘛,比大清河要寬闊許多,嘿嘿,這個倒是真不曉得:到底要斬多少顆人頭,才能夠將長江水染紅?”
語氣中兇狠毒辣之意,不要說跪在地上的人聽了渾身顫抖,四周站立人眾入耳,亦為之膽寒。
“剿洗張六的差使,沒輪得上我,”伊克桑“格格”一笑,“如果安徽這邊真出亂子了,嘿嘿,我這個一等子爵,大約就可以晉伯爵了!”
“明白告訴爾等!”伊克桑變了聲調,臉也揚了起來,“明日開始,朝廷就要大舉整頓兩淮鹽務!該吐出來的,給我吐出來!該放開手的,給我放開手!再不要心存僥幸!若還有不曉事的,甚或還想跟朝廷掰腕子的,我也懶得再和你們廢話:前邊兒有一個張六,這邊兒有一個李世忠,都是頂好的榜樣!”
這段話,好像……不止是說給跪在地上的人聽的啊?
站在四周的人,看著地上那顆瞠目結舌的頭顱,有的人心里邊兒怦怦亂跳,有的人腿肚子好像就要轉筋,有的人更甚,尿意大盛,幾乎就要失禁。
伊克桑的語調,又微微地緩了下來,對著跪在地上的人說道:“李世忠是奉密諭處死的,你們謹守本分,他就不算明正典刑,臺面上,可以算是‘暴斃’。皇上和皇太后恩施格外,你們可以自擇一子侄,入國子監讀書——嗯,聽明白了嗎?”
“入國子監讀書”,這就算“蔭生”了。不過,用老爸的人頭換來的“蔭生”,大清開國以來,不知道有沒有第二例?
跪地的人群中,發出了低低的、嗚咽著的、參差不齊的謝恩聲。
唉,這個情形,實在詭異。
伊克桑依舊緊繃著臉,但心里邊兒卻暗暗松了口氣:咱是沒念過多少書的,平日里給士兵們訓話講的都是大白話,今兒這大段大段的“臺詞”,一口氣兒都背了下來,一個結巴也沒打——我容易嗎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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