亂清 第一四二章 保全?
慈安點了點頭,說道:“步軍統領衙門不是瑞常管著嗎?這個案子算是他的差使,他當然要加進去,這樣,大學士也有了。至于軍機處這一塊,除了六爺……”
頓了一頓,說道:“嗯,就是文祥吧!”
恭王雖然是軍機大臣的領班,但辦這個案子,他的身份是抓總的親王,文祥才是軍機處的代表。
文祥應了聲“是”,說道:“臣謹遵懿旨。”
慈安說道:“天津那邊,我估摸著,過不了幾天,也該啟程回京了。他們回來之前,這個案子,總該大致辦出個起落,到時候,才好跟人家交代。”
“是,臣等不敢懈怠。”
說完這句話,恭王想了一想,又說道:“啟稟太后,辦這個案子,臣等是否只承口諭或秘旨?暫時不要明發上諭?”
慈安略一沉吟,說道:“六爺想的很周到,這種事兒,確實不好……”
說到這兒,自個兒打住自個兒的話頭,頓了一頓,說道:“就按六爺說的辦吧!”
恭王應了,又說道:“拿住賊人的,是步軍統領衙門的左翼總兵阿爾哈圖,還有軒軍的高級情報參謀陳亦誠,這兩個人,都進了宮,太后有沒有什么話要當面訓諭他們的?”
慈安微微躊躇了一會兒,說道:“算了,我不見了,見了我也問不大明白話,你們就認真辦差去吧!”
“是,臣等謹遵慈諭!”
慈安想起來什么,說道:“軒軍那位陳什么,他的銜頭是……”
“回太后,陳亦誠,銜頭是‘高級情報參謀’。”
慈安微微一笑。說道:“‘高級……情報參謀’?嗯,這個銜頭有趣。”
嘆了口氣,手放到御案上的那疊折子上。輕輕地拍了一拍,說道:“我的腦子亂的很。這里邊,如果沒有什么特別緊要的事情,今兒咱們就議到這兒好不好?其余的事,明兒再說,成不成?”
下邊的人自然不能有什么異議,恭王說道:“是,請母后皇太后保重鳳體,臣等告退。”
行了禮。正待退出,慈安說道:“啊,對了,我想起個事兒,六爺,你留一留吧。”
恭王微微一征,應了一聲,站住了。
出門之時,寶鋆的頭向恭王這邊微微偏了過來,正好和恭王斜睨的目光對在了一起。雖然兩人都立刻移開了視線。但恭王還是在好友的眼中,看到了一股異樣的光芒。
文、寶、曹、許四人出去之后,慈安叫了外邊的總管太監黃敬忠進來。吩咐道:“給六爺搬張杌子來。”
這是恭王獨自覲見兩宮時的標準待遇,恭王謝了,在黃敬忠搬來的錦杌上坐了下來。
黃敬忠剛要退出,慈安說道:“你出去傳旨:殿里邊的人統統退到殿外邊去,廊下也不許站人——太監也好,侍衛也好——明白了嗎?”
黃敬忠諾諾連聲,躬著身子,退了出去。外邊腳步紛沓,很快。養心殿內外,太監、侍衛。都撤得干干凈凈了。
這是有極緊要的話要和自己說,恭王不由得緊張了起來。
慈安緩緩說道:“六爺。這兒就咱們叔嫂兩個,我有幾句梯己話,想跟你說一說。”
恭王趕忙站了起來,說道:“請太后訓誨。”
“唉,你坐,我就是不想弄成君臣奏對的格局,不然話就難說了。”
恭王心里一跳,垂首說道:“是。”然后坐了下來。
“這個案子,雖然說,你是抓總兒的,瑞常一個、文祥一個,左右協助,但是——”
說到這兒,慈安停了下來,微皺眉頭,似乎是在斟酌用詞。
“但是,既然這個案子是軒軍辦的,那么,辦哪一些人,辦到哪一步,只怕不是你、甚至也不是我,能夠最后說了算的——我嘴笨,我的意思,你懂吧?”
“臣——懂的。”
慈安凝視著他,點了點頭,說道:“我說的再明白些:這個案子,到底辦成什么樣子,說到底,得看‘西邊的’意思。”
“是,臣——明白。”
“譬如,譬如,唉,這么說吧,如果揭帖上的話,牽扯到的,不是‘西邊的’,而是我,那么,案子辦成什么模樣,就得看我的意思——我打的這個比方不大得體,可是,意思就是這個意思,六爺,你總明白!”
這個比方確實甚不得體,但正因為其不得體,恭王才聽得額上生津,心里打鼓。
為了說明她要說明的事情,母后皇太后已經有點“不擇手段”了——反過來說明:她要說明的事情,何其緊要和嚴重。
“是,臣明白!”
慈安輕輕吐了口氣,說道:“平日里,我和‘西邊的’聊起來,都說,如果沒有六爺,我們姐兒倆哪里有今天?朝廷和國家哪里有今天?”
怎么一下子拐到這兒來了?
恭王心頭一震,渾身辣的,連鼻子都微微地發酸了。
他定了定神,說道:“臣不敢貪天之功!兩宮皇太后洪福齊天,百神呵護,圣緒綿綿;國家能有今日,也是全靠兩位皇太后宵衣旰食,日乾夕惕,臣不過蠅附鳳尾,做一點參贊拾遺的功夫罷了。”
慈安微笑道:“六爺,你太謙了。”
頓了一頓,又說道:“我們姐兒倆都說,六爺對國家有這么大的功勞,對我們姐兒倆有這么大的恩情,如果他有個什么閃失,可無論如何得保全了。”
這個彎兒,拐得更大!
恭王腦子里輕輕“嗡”的一聲,背上的冷汗立時冒了出來:“閃失”?“保全”?什么意思?
他正不知道該如何接口,慈安又說話了:“六爺,有句話,我想來想去,還是不能不問:這個案子,你事先——知不知情?”
恭王腦子里“轟”的一聲,立即離座而起,“噗通”一聲,跪了下去。
“臣焉敢?臣焉能?臣受恩深重,與國同體,焉敢、焉能為此喪心病狂之舉?”
“呃,六爺,你起來說話。”
恭王沒有起身,重重地磕了一個頭,抬起身子,亢聲說道:“雷霆雨露,皆是君恩。之前,兩宮皇太后對臣小作挫磨,那全是因臣荒唐無行,兩宮皇太后琢玉成器,正是保全臣下的至意,臣雖愚鈍,豈能不知?”
“這一年來,臣修心自省,也頗讀了幾本書,想起受恩深重,報答不稱;再想想自己曾經的荒唐,深夜捫心,汗流浹背,只有羞慚追悔,怎么可能對兩宮皇太后有所怨懟?那豈非全無心肝了?”
“六爺,你說的太重了!起來說話,起來說話!”
“臣不敢奉詔——求太后容臣跪著把話說完。”
頓了一頓,說道:“至于關卓凡,臣和他,同為國戚,與國同體——臣視關某,于私為兄弟,于義為諍友,于公為良師,于國家,為柱石——這個話,臣之前給兩宮皇太后回過,迄于今日,臣還是這么想的,是一個字兒也沒有變過的!”
喘了口氣,又說道:“多事之秋,國家積弱,百廢待興,若不上下相得,將相和諧,同心共德,咱們大清,到哪一天,方能踵武康乾,雪恥中興?在這個點兒上,臣跟關卓凡鬧意氣,自殘手足,置朝廷于何地?指宗社于何地?臣再不肖,也不能不懂這個道理!”
“臣精白一心,可對天日,總求太后圣鑒!”
這一大篇兒,鏗將有力,慷慨激昂,慈安是聽得很感動的樣子,她一邊用手帕拭眼角,一邊說道:“六爺,你快起來——我能信不過你嗎?就是胡思亂想,白囑咐幾句罷了。”
恭王總算站了起來,斜簽著身子,重新坐下了。
不過,慈安還是有話說的。
“六爺,你,我當然是信得過的,不然也不會叫你抓總辦這個案子啊!”
是啊,你啥意思到底?
“可是,這件荒唐事兒,你……下邊的人,會不會……有誰摻和了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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