亂清 第四十三章 掌嘴!
李宗綬、宋尊邦如果到案,當面接受質詢,不論他們倆事先做了什么安排準備,十多萬兩的銀子的去向,一一整理交代清楚,若有情弊,不露馬腳是不可能的。
不過,這要請旨。
顏士璋和剛毅找到麟昌的時候,正好方鼎銳也在場。聽了二人的要求,麟昌愣了一愣,望向方鼎銳,說道:“子穎,你看?”
方鼎銳說道:“這是應該的,就請大司寇領銜,我附議,咱們一起出奏吧。”
于是,由刑部堂官出面,奏請飭下安徽巡撫英翰,著令李宗綬、宋尊邦“迅速來京,赴部聽候質訊”。
上諭照準。
這下子,黃紹祖和毛英章兩個,終于坐不住了,上折自請“解職聽勘”。
上諭很快下來了。
毛英章的要求“照準”,“著聽候查辦,毋庸在軍機章京上行走”。不過,沒有“解職”的字眼。
對黃紹祖,卻另有說辭:
“戶部侍郎黃紹祖力求罷斥,懇請再三。黃紹祖歷任府道臬藩,至于部堂。該員素來著有政聲,辦事少有貽誤。朝廷簡任大臣,一秉至公,黃紹祖受恩深重,惟當黽勉趨公,力圖報稱,仍著照常入直,不得引嫌固辭。”
對這道上諭,不同的人,有完全不同的解讀。
有人認為,毛英章雖被趕出軍機,但黃紹祖不但無恙,上諭中還頗有獎勉之語,表示“上頭”并無意“大辦”此案,會“適可而止”的。
有人不以為然,毛英章如果身陷囹圄。黃紹祖豈能獨善其身?現下的輿論,早已將毛、黃二人視為一體,辦毛而不辦黃,何以示天下以“一秉至公”?慰留黃紹祖,怕只是“上頭”的“緩兵之計”。畢竟。正二品的大員,沒有確鑿的受賄的證據,不好輕言罷斥。證據齊了,火候夠了,自然就輪到黃紹祖了!
還有人話里話外地暗示:軍機處某大佬,和黃紹祖“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當然要全力維護黃某人啦。
辦慣案子的人,對這道上諭,有更準確的理解:對黃紹祖的“慰留”,只是“官樣文章”。不代表“上頭”對黃的處置有任何的傾向性,因為案子還沒有辦到黃紹祖那兒,黃紹祖還“遠著”;而將毛英章撤出軍機,“聽候查辦”,卻是對辦案“水落石出”的明確支持,因為李宗綬、宋尊邦一到,就要牽扯毛英章了。
顏士璋和剛毅兩個主審官,頗受鼓舞。尤其是剛毅,一副摩拳擦掌的架勢。
“聘公!”剛毅說道,“‘上頭’頗有期許!李宗綬、宋尊邦到案之前。刑部一定要拿出一點扎實的證據來——不然怎么能打他們一個下馬威?我看,潘達成要再審一次!還有,要開審戶部山東司的書辦!”
顏士璋沉吟說道:“潘達成當然要再審,戶部的書辦也該問。只是,如果潘某人還是一副牛皮糖的模樣,如之奈何?”
剛毅獰笑了一下。說道:“如果他還是不知好歹,說不得。就只好動刑了!”
顏士璋不說話,臉上是不以為然的表情。
不是說不能動刑。而是“八大圣人”問案,自高身份,向來以推求因果、勘磨案情為能事,能不動刑就不動刑。一動了刑,難免招“屈打成招”之譏,似乎便“落了下乘”,隱隱然有“丟了面子”之嫌。
剛毅說道:“聘公放心,我不動大刑。不過小懲大誡,叫他迷途知返而已。嗯,我這個,不算霹靂手段,卻是菩薩心腸!”
剛毅的這番道理,用現在的話說,就是“防止某某在錯誤的道路上愈走愈遠”。
另外,這個案子里邊,銀號掌柜掌握相當內情是一定的,倒不存在“屈打成招”的問題。
顏士璋有沉吟了片刻,說道:“好吧,如果潘某還是執迷不悟的話,就照你說的辦。”
再審和初審相比,情形全然不同了:顏士璋和剛毅公服升堂,潘達成下跪回話。有提牢廳的差役,帶齊了“家伙事兒”,在堂下伺候著。
看到這副架勢,潘達成原先從容的神態沒有了,跪在地上,臉色蒼白。
正式問案之前,剛毅先疾言厲色:“今兒問案,倘若有人仍然意圖狡飾,滿口胡柴,難免自討苦吃,勿謂言之不預也!”
顏士璋開口問道:“潘達成,銀號的‘例規’,你當我們不知道么?你們和京城大小衙門、六部司官書辦,互有來往,有人想捐個官兒,請個誥封,都由你們經手;應入官的銀錢,都由你們代繳——這都過了明路了!關系如此密切,銀號收到的款子,由誰匯出,數額多少,又是怎么支出去的,豈有全然不知之理?你老實交代,安徽糧道匯來的款子,總數多少?都用到了什么地方去了?”
潘達成身子微微發抖,勉強笑道:“回老爺,這個,老爺也說‘過了明路’的……這個,過不得明路的用項,小號奉公守法,是不好插手的……因此,安徽糧道的事情,小人實在是不知底細。這個,還請老爺明鑒。”
重壓之下,潘達成的回答非常不得體。“過不得明路的用項”云云,等于自認安徽方面在京有不法情事——這可不就是“知道底細”了?
顏士璋和剛毅對視一眼,都是微微一笑。
轉回頭來,剛毅開口了,聲音冰冷:“看來是‘不到黃河心不死,不見棺材不掉淚’了!”
大喝一聲:“來人,掌嘴!看他知不知道‘底細’!”
堂下差役轟然答應,立時上來了三個,兩個一左一右,挾制住了潘達成,其中一個揪住潘達成的辮子往后一扯,潘達成便被迫仰起臉來。第三個差役帶上了皮巴掌,對準了潘達成的臉,左右開弓,落力狠抽。
潘達成“嗚嗚”慘呼,只抽了十幾巴掌,便口齒不清地叫道:“知道了!知道了!”
人犯招供,一般都說“我招,我招”,“知道了,知道了”的說法倒是少見,行刑的差役一時沒有反應過來,未能立即住手,潘達成又白白挨了兩巴掌。
潘達成已是滿口鮮血,剛毅吩咐堂下拿水和痰盂上來,叫潘達成漱了漱口,然后“老實供述”。
潘達成確實老實了,說安徽糧道匯到“順日祥”的款子,是辦軍費報銷用的,總數是十二萬兩,宋尊邦已支走了十萬兩,銀號里還存有二萬兩。
這十萬兩具體派了什么用場,潘達成說他確實是不大清楚。這次辦軍費報銷,安徽方面一直非常小心,都是宋尊邦支了銀子,在外面自行奔走,重要關節,基本上沒有假手“順日祥”。
不過,潘達成說,宋尊邦在“順日祥”支走的銀票,其中有兩張是由“廣積盈”銀號來兌現的,數額各是五千兩。
這是非常重要的線索!
證明:有人收了宋尊邦的銀票后,又存到了“廣積盈”里邊,如果存款人是毛英章或戶部書辦,那么這個案子就算有了實質性的突破了!
而且,安徽軍費報銷早已奏結,為什么還在“順日祥”里存著兩萬銀子不動?似乎并不是錢多得花不完——不然,也不必和戶部討價還價那么久,亦不必還要向“順日祥”借款兩萬六千兩了。這剩下的兩萬銀子,也是很有意思的事情!
剛毅十分滿意,說道:“這才像話!——你既然涉案不深,何苦為他人頂缸?白吃苦頭?嗯,還有什么要供述的?一并說出來,老爺我可以為你求情減罪!”
潘達成皺起眉頭,想了半天,終于苦著臉說道:“回老爺的話,實在是沒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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