亂清 第二十五章 保護傘
本來一開始,日本的茶出口,幾乎是大浦慶的獨家生意,后來白石正一郎半路插了進來,搶走了很大一塊蛋糕。在茶出口貿易上,兩個人算是互為對方的最主要的競爭者。不但爭出口,也爭國內的茶收購。
另外,從長崎所在的北州西海岸,到日本消費力最強的本州太平洋沿岸地區,如江戶、京都、大阪,不論走南路、北路,瀨戶內海都是必經之路。白石正一郎的船行,背靠長州,在這一條海路上,占有壟斷性的份額。其,如果走北路,必經馬關海峽,則更加幾乎是白石正一郎的獨家生意了。
這種狀況,不但大大增加了大浦慶的運輸成本,更使她在和白石正一郎的茶收購的競爭,處于一個很不利的地位。
大浦慶和白石正一郎競爭,有一個無法克服的困難:白石正一郎得到了長州藩政的堅強支持。這種支持,大浦慶不可能從幕府或其他藩國那里獲得。就算有人愿意支持她,也不是長州的對手。長州除了擁有超出諸藩的實力之外,更是瀨戶內海和馬關海峽的地主。
伊東祐亨的酒后失言,給了大浦慶一個壓倒商場死敵的天賜良機。
白石正一郎被掛上絞架,家產抄沒,事業敗散,茶出口貿易方面,來自長州的的競爭自然消失:除此之外,關卓凡答應,將白石正一郎名下船行和“關門制船所”,交給大浦慶。
大浦慶一笑起來,眼睛就彎成了月牙兒:“多謝貝爺。經營船行生意,小女尚有一點小小見識,要請貝爺指教。”
關卓凡心想:這關我什么事情呢?嘴上還是很客氣:“夫人請講。”
大浦慶說道:“白石氏的船行,用的都是日本船,船小力弱,可比不得洋汽船。小女以為,今后的水運。只怕全是蒸汽船的天下。可是,這洋船之道,小女卻是一竅不通,所以,貝爺要教我啊。”
關卓凡心念微動,呵呵一笑,說道:“夫人經營奇才。夫人不明白的,我又怎會明白?”
大浦慶眼波流轉,說道:“貝爺哄我呢。我曉得貝爺在上海設立了一家‘輪船招商局’,可不就是用洋船跑水運的船行么?”
關卓凡大出意外:這女人消息好靈!這“輪船招商局”,在軒軍赴日之前,剛剛成立。還沒有開展任何具體業務,她在日本居然就曉得了?
于是含笑不答。
大浦慶微微地嘟起了紅唇,說道:“貝爺好生小氣呢。嗯,洋人做生意,都要設立股份公司,我要學上一學,請貝爺屈尊。到船行來做個大股東。如此,自家的公司,應該如何經營,您總不會不教我了吧?”
關卓凡恍然:什么學不學、教不教的——不過是這個女人玩的小小花樣,她的真正目的,是想方設法,和政治權力,緊緊綁在一起。
就是說。要自己充當她的“保護傘”。
關卓凡心念電轉:有何不可呢?
而且,還應該更進一步。
通過和日本本地人員、資金合組股份公司,依靠行政權力,實施壟斷經營,直接掌握日本經濟命脈。
水運或者說物流只是一個開端,進而礦業、制造、金融、物產,等等。
之前和幕府簽的三方貸款協議。通過掌握日本海關,進而掌握日本進出口貿易,是一種間接掌握日本經濟的手段;現在,間接加上直接。不就更全面地掌控日本經濟了嗎?
說到“帶路黨”,還有比大浦慶更合適的人選嗎?她是那種典型的“沒有祖國”的商人;聰明,大膽,同時在當地沒有真正有力的奧援——她用美色籠絡住的松方正義、大隈重信,不過是一藩之臣,而且,還不是高杉晉作、大久保利通那種全面掌握藩政的人物——只能在有限的范圍內給她幫助。
事實也確實如此,大浦慶一出州,就舉步維艱。
關卓凡微笑說道:“夫人錯愛,關某恭敬不如從命。不過,既然是股份公司,就要銀賬清晰,關某應分的出資,一兩銀也不能少。夫人如果不允,這股東一職,關某就不能觍顏尸位了。”
大浦慶的臉上露出了真正意外的神情。她原先的意思是給關卓凡“干股”,完全沒有想到關卓凡要真金白銀地注資。而她看得出來,關卓凡的表態并不是假客氣。
大浦慶的眼睛放出了熱烈的光芒,她沒有說話,垂下頭,上身在椅上深深地俯了下去。
抬起身,大浦慶臉上的表情,已經是那種小姑娘般的歡欣喜悅。她用撒嬌的聲調說道:“還有一件事情,我可不知道該怎么辦,貝爺一定有好辦法。”
想著她的年紀,看著她的面容,聽著她的聲音,關卓凡很有一點“魔幻”的感覺,不由微微地一陣激靈。不過,內心承認:十分受用。
“夫人請說。”
“加賀藩輪島的漆器十分精美,洋人們都很有興趣,可是,加賀藩是前田家的領地,我一個長崎人,怎么也拿不到貨啊。唉,一到這種時候,三百大名就成了咱們財路上的絆腳石,貝爺,你說有多討厭呢?”
這幾句話,很有意思。一個“咱們”,大浦慶就和關卓凡“不見外”了;更重要的是,她一針見血,道出了幕藩體制阻礙日本發展的最大弊端:藩國割據,互不相通。
不過,這正是關卓凡費盡心血,替幕府努力維護的體制,不然,日本豈不是就能發展起來了?
總不能因為自己要賺錢,就打倒昨日之我,反過來“解放”日本?
關卓凡笑道:“夫人一句話將三百大名盡數掃了進來,好不氣魄啊。”
大浦慶格格嬌笑:“幸好貝爺來了日本,不然,我雖然討厭長州藩,可說不定也要去倒幕呢。”
咳咳,這個女人,還真是什么話都敢說。
關卓凡微咳了兩聲,以掩飾自己的尷尬。接著略略想了一想,說道:“這樣吧,長州亂平之后,我請德川將軍給夫人出一道特許,在各藩國之間,自由往來;貨物買賣進出,不受限制。”
大浦慶臉上笑容,如春花怒放,她站起身來,像國女人那樣,深深地福了下去:“多謝貝爺!”
這個女人,還真不太好打發呢。
大浦慶坐回椅后,關卓凡說道:“夫人還有什么要求嗎?盡說不妨。”
“有。”
大浦慶的眼光熾烈起來。
“小女是商人,也是女人,平生喜愛的,一個是做生意,一個是……世上最出色的男人。”
關卓凡一時間產生了某種錯覺:眼前的大浦慶,猶如熔巖,通體發出了耀眼而火熱的光芒。
大浦慶和關貝接下來做了什么,后世的史家和民間,衍生出了無數的版本。
流傳最廣的一個版本大致如下:關貝在長州期間,將長州的溫泉,什么湯田溫泉、湯野溫泉、湯本溫泉、表山溫泉、川棚溫泉、油谷灣溫泉,泡了個遍。關貝“泡湯”之時,溫泉外圍,層層戒嚴;溫泉里邊,只有兩人,其一位,自然是關貝,另外一位嘛,就是大浦慶了。
嘿嘿,他們兩個,能做些什么,大伙兒自個想吧。
也有人不以為然,說時值夏天,泡在溫泉里那啥啥,可不是熱壞了嗎。
有人馬上嗤之以鼻:那啥啥的時候,還在乎熱不熱?霧氣迷茫,汗流浹背的,不是更有味道?
還有人說,關貝班師的時候,已經是初秋了,沒那么熱啦。
不過,有一點是確定的,大浦慶回到長崎之后,沒過多久,松方正義、大隈重信兩個,就“搬出”了她的府邸。
(預告:明天兩更,午一更,傍晚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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