亂清 第八章 我輕敵了
在風帆戰艦時代,隊對付技術比自己更先進的西洋軍艦,殺手锏是“火攻”:派出大量堆滿易燃物的小船,靠近敵艦后點燃,船上的水手跳水,“火船”自行漂向敵艦。
這一招很管用,鄭芝龍和明朝水師都是靠了“火攻”,才逼退了荷蘭人的進擾。
但到了蒸汽戰艦時代,還玩“火攻”,就是個笑話了。
那么,高杉晉作能玩出什么花樣呢?
再也沒有人能想得到的:他要夜襲幕府海軍泊地。
這個時代的海戰是沒有夜戰的——這是最基本的“規矩”,不過,對于高杉晉作來說,“規矩”就是個屁,當然,也有可能他根本不知道有這么個“規矩”。
接到幕府海軍大舉出動的消息的時候,高杉晉作和“丙寅號”都在馬關,他立刻帶人上了“丙寅號”,下令生火起航。
“丙寅號”到達上關港的時候,已經是周防大島陷落的第二天早晨了,志得意滿的幕府海軍局,剛剛向大版和京都派出了報捷的使者。
高杉晉作叫來長州藩駐上關港的守備隊隊長林半七,命令他將從周防大島撤下來的藩兵集結起來,加上守備隊的兵力,入夜后,從遠崎下海,在大島西岸的小松偷偷登陸,待海面上炮火四起,就向登陸后駐扎在安下莊的幕府陸軍主力發動攻擊。
日暮時分,高杉晉作的“丙寅號”再次起航。
到達周防大島的時候。已是滿天繁星了。
很快,“丙寅號”上面的人。就發現了幕府的艦隊——它們停泊在周防大島北部的出島的海灣內。
一千二百噸的“富士山號”——這是幕府的旗艦,一千噸的“翔鶴號”,七百五十噸的“八云號”,百多噸的“繪堂號”,四艘對于“丙寅號”來說就像小山一樣的西式軍艦,靜靜地停泊在港灣內。
不遠處,還有十余艘大小不一的日本船。
洋流東向,這對于“丙寅號”非常有利。它可借助洋流,以最小的馬力,悄悄接近幕府艦隊,而不被發現。
事實上,直到“丙寅號”鉆進了幕府艦隊船和船之間的縫隙內,艦隊上下對此依然一無所知。“富士山號”、“翔鶴號”、“八云號”、“繪堂號”的甲板上,看不到一個人影。整支艦隊都在呼呼大睡。
高杉晉作大喝一聲:“開炮!”
兩舷的大炮同時噴出火光和濃煙——兩邊都有目標,隨著震耳欲聾的炮聲,兩百噸的“丙寅號”整條船都顫動起來。
幾乎不需要做任何瞄準,目標近在咫尺,距離之短,甚至到了“觸手可及”的程度。“丙寅號”的炮擊,真正叫百發百,每一發炮彈,都落在幕府軍艦的船側板或者甲板上,火光四起。碎片紛飛。
幕府的水兵呼喊著沖上甲板,“丙寅號”船上的步槍隊。像打靶一樣,連連瞄準射擊,幕府的水兵紛紛摔倒,更增混亂。
“丙寅號”在四艘“巨艦”間不斷穿梭,不斷發炮。
幕府的軍艦開始生火,可是鍋爐燒到能夠運作是需要一段時間的,四艘軍艦一時半會都動彈不得,只好繼續充當“丙寅號”的靶。
艦上的炮手想要反擊,可是“丙寅號”矮,幕府的軍艦高,距離如此之近,“丙寅號”基本都處在幕府軍艦的射擊死角內,如果開炮,打的,十有八是自己的友艦。
事實正是如此,幕府軍艦“互射”了幾炮,就不敢再開炮了——都了友艦的炮彈。
巨響、濃煙、火光、叫罵,亂成一團。
等到高杉晉作估摸幕府軍艦的鍋爐燒得差不多了,下令:“熄燈,撤!”
“丙寅號”熄滅了艦內的燈火,迅速消失在茫茫的黑暗。
“丙寅號”的艦炮口徑不大,炮擊時間也不夠長,并沒給四艘幕府軍艦造成致命的損害,但黑暗混亂之,幕府艦隊根本搞不清狀況,以為長州艦隊大舉來襲,己方已經被包圍了,于是鍋爐燒熱之后,海軍局的頭頭們非常符合幕府風格地下令:撤!
于是艦隊起錨,一溜煙地逃回了嚴島,完全不管已經登上周防大島的陸軍了。
大島上的陸軍被海面上的炮火弄得心驚膽戰,正在搞不清狀況,林半七率領的長州藩軍隊發起了進攻。
混戰到天明,當幕府的陸軍得知海軍已經拋下了他們,自顧自逃命去了,軍心大亂,迅速崩潰。島上無處可逃,這支幕府花了大價錢打造的“新軍”,全部做了長州人的俘虜,新式的武器裝備也都落入了長州手。
聽完徐四霖的匯報,關卓凡半響做聲不得。
我知道幕府是豬隊友,可沒想到豬到這種程度啊。
同樣是“新軍”,這個幕府的“新軍”,海軍也好,陸軍也好,還不如原時空清朝的北洋水師和淮軍呢。
應該說,差一大截。
關卓凡更加清楚地認識到:自己正在支持的這個日本政權,真正是爛到骨頭里了。
他暗暗嘆了一口氣,站在歷史的反方向上,感覺真是不大好。
不過,他沒有什么可抱怨的。如果這個政權英明神武的話,國怎么還插得進手?嗯,那樣感覺會更糟糕。
食得咸魚抵得渴。
幸好,從一開始,關卓凡就沒對幕府抱什么過高的期望,他的作戰計劃,從頭至尾,都是以我為主。
幕府對隊的補給主要通過瀨戶內海,周防大島戰役的失敗,瀨戶內海大部分的制海權落到了長州手里,則來自幕府的補給形同斷絕。回過頭看。我們得承認:關卓凡不怕麻煩,以更高的運輸成本為代價。把主后勤基地放在上海,以及提前建立長崎轉基地和小倉城后勤基地——是多么英明的決策了。
可以由美聯軍奪取瀨戶內海的制海權嗎?
不行。
和美國人的協議,只包括維護上海至長崎、長崎至馬關的海路安全,以及隊登陸馬關的時候,提供“炮火支援”。爭奪瀨戶內海的制海權,不但超出了協議范圍,也是更復雜、更危險的軍事行動,美國不會愿意深陷日本的內戰。
而隊并沒有單獨奪取瀨戶內海制海權的能力。“翁貝托國王號”和“杜里奧號”還在“實習期”。不宜涉險過深;更重要的是,她們本是大洋艦隊決戰的重器,并不適合在瀨戶內海這種水道狹窄、多島嶼、多暗礁的淺海域作戰。
關卓凡驚覺自己海軍建設思路上的短板:一味追求“高大上”,輕視淺水及內河作戰需求。國海岸線漫長,近海防御是新生海軍的首要任務,艦隊建設必須高低搭調,長短配合。以滿足各種海況的作戰要求。
還有,關卓凡承認:自己輕敵了。
我要清醒地認識到,我的對手,是這個時代最優秀的政治和軍事天才。
原時空的日本,從一個地道農業社會,一躍而為近現代工業國家。時間之短,令人發指。仔細研究幕末明治史實,你會發現,日本人一路開著外掛,幾乎一步彎路沒走。關卓凡找不到恰當的字句。來描述這個情形——這么說吧,那幫主導這個進程的“志士”。好像都是穿越過來的。
他們共同締造了世界歷史上最偉大的奇跡之一,而高杉晉作,是他們最出色的代表。
怎么可以輕視這樣一位對手?
去年長州“攘夷”,炮擊馬關海峽的外國船只。英、法、美、荷四國乃組成聯合艦隊,對馬關進行報復性攻擊。
聯軍共出動軍艦十七艘,聯絡船三艘,士兵五千余人,猛轟了三天,終于摧毀了全部炮臺。
雙方議和,長州方面的代表就是高杉晉作。
賠款?行啊,不過我們的央政府叫幕府,請找將軍大人買單去。
什么,你們要“租借”瀨戶內海的彥島?這樣啊……
高杉晉作拉長了聲音,像唱歌一般說道:“日本國始于高天原,最初有了國之常立神,接著有了伊邪那歧、伊邪那美二神,二神立于天浮橋上,執天沼矛攪動大海,而矛尖垂落之滴露……”
翻譯和同行的長州人都瞪大了眼睛,對面的英、法、美、荷四國代表則一臉茫然。
最后,聯合艦隊司令官庫巴陰沉著臉,說道:“夠了,高杉先生,去除租借地的條款,只要允許外國船只自由通行馬關海峽就好了。”
于是,這份《馬關條約》,打了敗仗的長州,不賠款、不割地,只是宣布放棄“攘夷”。
較之原時空另外一份《馬關條約》,真是天壤之別啊。
這段史實提醒關卓凡:聯合艦隊方面,絕不是因為受不了高杉晉作“唐僧”,才放棄割地賠款的要求的,而是對深入長州內陸的戰爭沒有足夠把握,至少,沒有把握產出會大過投入。
事實上,聯合艦隊以二十艘艦船、五千兵力,全力以赴整整三天,長州才勉強屈服,這仗,打得并不輕松。
強者才能識別出強者來。
關卓凡發覺自己之前,滿腦想的是“碾壓”,并沒有真正認真地想過,長州到底會怎樣打這場仗。他微微地一陣激靈:太一廂情愿了!
徐四霖告退后,關卓凡閉上眼睛:如果我是高杉晉作,我會怎樣打這場仗?
首先,我絕對不會拿“丙寅號”和“翁貝托國王號”正面對決,絕不會打真正意義上的海戰——軍艦對轟。
“丙寅號”只會拿來襲擾隊的補給線,或者尋找設防薄弱的部位,抽冷狠狠咬上一口,然后掉頭就跑。
往哪里跑呢?當然是瀨戶內海。
美聯合艦隊既不能深入瀨戶內海,就無法擁有完整的制海權。
有英、法、美、荷四國聯合艦隊炮擊馬關的殷鑒,我明白:守住馬關炮臺,阻止隊登陸是不現實的。同時,我也知道,隊的戰略目的,和英、法、美、荷不一樣,登陸之后,必然要向內陸推進。
那么,我到底該把有限的力量消耗在灘頭阻擊,還是把主戰場設定在美艦炮射程之外、可以充分利用地利的地方呢?
關卓凡在腦里反復比較著各種方案。
放棄灘頭阻擊似乎很難想象,在政治上也不好向藩內交代,但高杉晉作未必干不出來這種事。
原時空,太平洋戰爭的硫磺島戰役,日本人就是這么干的。日軍原則上放棄了灘頭防御,利用島嶼部的有利地形和堅固工事,實施縱深防御,最大限度地給美軍“制造了麻煩”。
不過,長州藩畢竟不是高杉晉作一個人說了算,絕大多數人肯定覺得灘頭阻擊是理所當然之事。
主動放棄陣地?那不是當逃兵嗎?豈是武士所為?
(三千五百字大章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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