亂清 第一零三章 國家信用
這幾條鐵路加在一起,到底要花多少錢呢?
原時空的唐胥鐵路,全長十一公里,耗銀十一萬兩,剛好一公里一萬兩。
京滬線一千四百六十三公里,京漢線一千兩百一十四公里,京奉線八百四十二公里,石太線二百四十二公里,加在一起,三千七百六十一公里。其中,京滬線、京奉線的北京至天津段是重疊的,這一段大約一百六十公里,這么算下來,“兩縱兩橫”加在一起,全長三千六百公里。
就是說,把這四條鐵路修起來,如果按照唐胥鐵路的標準,至少要花三千六百萬兩銀子。
當然,唐胥鐵路線路較短,沿途地質狀況簡單;而“兩縱兩橫”,長的一千幾百公里,短的也有兩百多公里,沿途地質狀況都較唐胥鐵路復雜得多,筑路成本相應要高得多。如果要過河造橋,單位成本更會翻著倍地上升。
比如原時空的京漢鐵路,全線橋梁一百二十七座,工程總投資——包括官撥和貸款,高達四千三百四十九萬兩白銀,平均一公里三萬五千八百兩白銀。
但關卓凡認為這個數字不足為憑。原時空的京漢鐵路,開始的時候,朝廷本來是想“官督商辦”的,但其時的清政府信譽已經很差,華商各懷觀望,“官督商辦”的路子沒有走通。官撥資金匱乏,工程時斷時續——這是效費比最低的一種施工方式了。
后來總算在比利時人那兒借到錢了,可工程又因此被比國一手把持,京漢鐵路成了一條大水魚,被比利時人予取予求,造價乃直線上升。
加上清末“官辦”無處不在的浪費、貪污、低效率,最終有了京漢鐵路每公里三萬五千八百兩白銀這么個驚人的造價。
回頭看唐胥鐵路,這條鐵路是開平礦務局所筑,而開平礦務局是商股,股東們盯著,成本反倒合理得多。而且這里面,已經包含了這么個因素:唐胥鐵路線路較短,單位成本本應較高。
所以,關卓凡認為,如果由他來主持,京漢線的單位成本,可能高過唐胥鐵路,但絕對不會達到三、四倍的程度。
他估計,頂層規劃加規模效應,“兩縱兩橫”的總造價,大致在五千萬至六千萬兩白銀之間。
這當然是一個龐大的數字,但還算不上“天文數字”,清末時候,朝廷的年入有七千萬到八千萬兩之數,何況,這筆錢只是“總造價”,并不是要一次過拿出來。
不過,用錢的地方太多,如果全由官撥,即便分成十年,每年朝廷也要為鐵路至少支出五百萬兩之巨,依然是極其沉重的負擔。
慣常的做法,除了官撥,無非兩條路子,一,“官督商辦”,招商募股;二,貸款。
可是,關卓凡在他穿越而來的那個時空長大,對“鐵路國有”有根深蒂固的執念,對鐵路私有本能地不信任。更何冇況,在這個時空,“鐵路國有”約略等于“鐵路關有”,對關卓凡控制鐵路,進而控制鐵路輻射地區,大有助益。
這個情形,就像關卓凡以上海電報局控制全國電報,進而加強對電報線路行經地區的影響力,是同樣的道理。
所以,中國鐵路,還是得以“國有”為主,“官督商辦”只能作為補充,不能作為正辦。
而貸款,最大的問題是要有抵押。
比如,關卓凡為左宗棠借洋款充軍費,朝廷其實就是拿了各地海關的收入以為抵押。本來不免讓渡主權之譏,幸好放款的其實是關卓凡自己,肥水未流外人田,因此還算心安理得。
鐵路貸款,不能再拿海關收入重復抵押了。歷史上慣常的做法,是用鐵路自身的權益作為抵押,即在還貸期內,這條鐵路交由放貸方管理。
原時空的京漢鐵路,因為是向比利時人借的款,合同規定,借款期限三十年內,一切行車管理權均歸比利時公司掌握。
這就是被時人和后人批評的“出賣路權”。
關卓凡倒不認為當時的政府做錯了什么,因為除了貸款,沒有其他的資金來源,而貸款,當然要抵押,除了“路權”,還有什么能抵押給人家的?
“出讓路權”前提是“有路”可讓,怎么也好過根本“無路”吧。
當然,這種做法的弊端確實很大。借款期限內直接的經濟收益的喪失還在其次,關鍵是放貸國的勢力,自然而然,深入鐵路沿線。比利時國家小,離得遠,對中國沒什么野心,如果換了某個大國,或者沙俄、日本這種狼子鄰居,其害不可殫言。
關卓凡可以故技重施,向花旗銀行貸款。可是,一來,這種性質的貸款,數量太大,不是單獨某間銀行可以承受,必須組成銀團,花旗的分量自然會被稀釋;二來,一定需要政府背書,抵押物肯定還是路權,而關卓凡自己又不可能出面,將來鐵路的實際管理權還是會落到美國人手里。
這是不能接受的。管理人員可以聘請美國人,但老板必須是俺自己,鳩占鵲巢的事情,是不可以在俺這里發生的。
那么,除了官督商辦和貸款,有沒有其他的募集資金的法子呢?
有,就是這幾天君臣們議的第二件大事:發行國債。
銀行、股票、國債,是農業社會進入工業社會的必要金融準備,是集中社會剩余資源聚于工業化的“必殺技”。銀行是社會的金融根基,這個不消說;而股票、國債二者,以關卓凡欲行中央集權和計劃經濟的思路,他認為,國債的重要性,又超過了股票。
關卓凡在奏折中,極力渲染國債之力,說什么發行國債,“軍需國用,源源不絕”,“堅船利炮,盡出其中”,“英吉利據而睥睨天下,美利堅乃得迅掃逆氛”,等等。
確實“看上去很美”:利息比銀行的低,不需要任何抵押,每一期都能募得資金數以千萬兩之巨,基本跟天上掉餡餅差不太多了。
關卓凡說道:“啟稟兩宮皇太后,說起抵押,這個國債,也可以說是要抵押的,只不過抵押的不是有形之物,而是國家的信用。老百姓相信朝廷,自然就會購買國債;如果對朝廷的信用,心里不是那么有底,國債的發售,就難免舉步維艱。”
兩宮和軍機,不免都在心里嘀咕:咱們有這個“信用”嗎?
關卓凡知道他們心里想什么,繼續說道:“國債一物,新鮮出爐,國人對之自然要有個熟悉的過程,俗話說得好,‘一口吃不成胖子’,初初發售的時候,一定會有些阻滯,這是極尋常的事情,不勞兩宮皇太后厪慮。”
頓了一頓,關卓凡說道:“臣的想頭,這個國債,拿出三成,在江浙、廣東等得風氣之先的地方發售;其余七成,在美國出售,叫洋人替咱們出錢修鐵路!”
聽者都是眼睛一亮,慈禧問道:“洋人肯買嗎?”
關卓凡說道:“回圣母皇太后,一定肯的。洋人的國債,都是英國的賣去美國,美國的賣去英國,實屬尋常。況且,洋人眼里,咱們中國這么大的國家,開工廠,筑鐵路,辦洋務,一切革新,銳意進取,將來不曉得富強到什么地步,能有多少生發?洋人買國債,最講究這種將來的‘想冇頭’,眼下賺了錢沒有,還不是最緊要的。”
這番說辭,極為動聽,兩宮太后和軍機大臣都不由面帶笑容。
關卓凡并不是在忽悠聽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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