亂清 第一一八章 曾國藩
·第一一八章曾國藩
(四庫書)
欽命兩江總督、奉旨節制四省軍務、替朝廷底定半壁江山的曾國藩,終于來了。請到看
他是曾國荃搬來的“車”,來看住自己這個“兵”。
關卓凡抑制住自己的緊張心情,微笑著對福瑞斯特說了聲“我輸了”,伸手亂了棋局,起身進入后帳,由圖林伺候著,將整套二品公服一絲不茍地穿好,揣了手本,戴上那頂拖著一支雙眼花翎的大帽子,深深吸了一口氣。
“走!”
數百名親兵一同上馬,衛護著關大帥從駐節的索墅鎮,馳赴湘軍的雨花臺大營。
到了營外,只見營門已經大開,在門口迎接的,卻不是吉字大營的湘軍將領,而是兩位身著長衫的文士。
“軒帥辛苦!”兩人之中,白面無須的那一個,比較年輕,卻先開口致意,“我是曾紀澤,奉了父親的命令,在這里等候軒帥。這一位是趙烈文,趙惠甫先生,是我父親幕中的客卿。”
兩個都是鼎鼎大名的人物,不意卻在這里見到了,特別是曾紀澤,學貫中西,算是日后中國外交的創始人之一,尤為關卓凡所注目。不過相比起馬上要見的曾國藩來說,這兩人的位置就不免要向后擺擺了。
“原來是劼剛兄,惠甫先生。”關卓凡面帶春風,拱手抱拳,“不敢當兩位的遠迎,實在是有勞了。”
幾句寒暄過后,由曾紀澤和趙烈文陪著,直入中營。曾國藩卻不在他九弟的大帳之中。而是將臨時的行營,設在了西側的一頂較小的帳子里面,帳外也不見總督那種儀從煊赫的威勢,只有七八個親兵在按刀站班。見到關卓凡這樣的二品大員,亦是面無表情。
關卓凡心想,這不見得是他們見多了二品大員的緣故,說不定他們自己的身上,就帶著一品二品的功名也未可知。
等到曾紀澤通報進去,就聽見里面一個濁重的聲音說道:“請他進來吧。”
這句官話帶著湘鄉口音,自是曾國藩無疑。不過曾國藩在京為官十余年,他的話,關卓凡盡可以聽得清楚明白,等到曾紀澤出帳相延。便快步走進去。見當中一位穿著灰布長袍的老者。站著相迎。
“一等輕車都尉、江蘇布政使、軒軍總帶關卓凡,參見督帥!”
關卓凡報過了名,不待曾國藩有阻止的表示。便利索地請了一個安,起身取出手本奉上。
遞手本奉見,固然是下官初次參見上官時的禮儀,但也要看彼此之間的身份地位,親疏遠近。以關卓凡而言,籍隸正黃旗,二品大員,身負爵銜,賜戴雙眼花翎,原本無須此舉。因此算是對曾國藩格外表示尊敬的意思。
曾國藩站立相迎,亦是以示禮遇,見他這樣,微微一怔,擺了擺手道:“這可不敢收。關藩臺,請坐了說話。”說罷,將手一讓,自己先坐了。
“是,督帥請叫我逸軒好了。”關卓凡跟他隔了一個案子坐下,這才有功夫,可以好好看一看這位百余年來,聲名如雷貫耳的人物。
曾國藩。
曾國藩的樣貌,與傳世的畫像相差仿佛,三角眼,倒吊眉,實在不像是一位理學大儒,也沒有那副中興名臣的氣概。如果換上短衣汗衫,則與湖南鄉下的一個老農,也未見得有什么不同。后世的相家,甚至多認為他的面相,是所謂的“刑殺”之相,意思是本來要綁到法場上去砍頭的,誰知竟做到位極人臣,尊榮無比!因此常常被當做是“修心可以補相”的絕佳例子,用來教人行善。
在關卓凡而言,則好像是翻開了《曾文正公全集》,《能靜居日記》,《柏堂集》這些線裝古籍,然后看著活生生的曾國藩從書卷中走了出來,現在就坐在自己面前。
他還在這樣浮想聯翩,曾國藩已經開口了。
“逸軒,你跟少荃,在江蘇打得很好。”曾國藩的語氣,平緩沉穩,峻刻深沉的臉上,也看不出什么喜怒哀樂,“當初在上海,亦是靠了你的軒軍,才替朝廷保住了這一方東南之地。”
“卓凡不敢當督帥的夸獎。”關卓凡心想,曾國藩不愧理學大儒,果然不肯欺心,有一說一,有二說二。他正在惱火自己,是一定的,但卻并不因為這個,就抹煞自己的功勞。
而曾國藩,卻也在琢磨著這個關卓凡。
在涉及到旗人的事情上,曾國藩一向謹慎,這從他對待官文、塔齊布的態度上就能看得出來。他的起家,固然靠的是子弟兵,但得到旗人的襄助,朝廷的信任,也是一個關鍵,其中當政的兩位,尤為重要。
一個是已經被殺掉的肅順,曾以八旗和綠營不堪使用的緣故,力排眾議,獨重漢員,給了曾國藩極大的支持,是曾國藩一直感激的人。
另一個則是恭王。辛酉政變之后,朝中頗有人以為曾國藩乃是肅順一黨,還好恭王不糊涂,雖然推翻了肅順,但在平洪楊的戰事上,仍然沿襲了肅順的主張,重用湘軍,替曾國藩調兵籌餉,這也才有了現在這樣的局面。
而曾國藩也算是不負所托,以在籍侍郎的身份,創立湘軍。文人帶兵,十載艱難,成為了朝廷的一根柱石。
而他個人的修養和品德,亦為許多人所交口稱贊。他年輕的時候,其實是急躁的性子,后來修習黃老之學,漸漸把性子扭轉了過來。到了現在,養氣的功夫已是極深,一個“忍”字,練得爐火純青,不惟戒慎恐懼,而且身居高位,清廉一時無二。
然而,曾國藩固然是清慎端方,但他的身上,卻也背負了一個很大的包袱,這是關卓凡深知的。
這個包袱,就是他的九弟,曾國荃。
很奇怪的是,曾國藩這位大名鼎鼎的湘軍統帥,卻是一個拙于陣前指揮的人——在他這一生中,凡是親臨敵前,親自調度的戰斗,無一不是以失敗告終。他的長處,在于選人,練兵,籌餉,制定方略,掌握全局。換句話說,是個帥才,而不是將才。他需要有人替他頂在前面,沖鋒陷陣,攻城略地,這個人,也是曾國荃。
曾國荃的性子,與他的老兄恰恰相反,像一只兇猛的斗犬一樣,好勇斗狠,堅忍不拔,認準的事情,便義無反顧,不達目的誓不罷休。他的吉字大營,是湘軍的頭號主力,先破安慶,再圍江寧,替大哥立下汗馬功勞,自己更是先后五次受傷,身上創痕累累。湘軍能有今日,與曾國荃實在有密不可分的關系。
因此,曾國藩對他這個九弟,也是呵護有加,一定要想辦法成全他打破“天京”的志向。湘系以外的軍隊,固然別想染指江寧,就連鮑超所統帶的“霆軍”,這樣的老湘軍嫡系部隊,因為不屬于曾國荃的吉字大營,亦不能有入城之望。
現在關卓凡卻來了,而且還是個旗人,曾國藩接到曾國荃的報告,立刻決定,要親自跑這一趟,才能鎮住局面——清慎端方是一回事,權謀又是一回事!在京為官十余年,在外統兵十余年,官場老吏,什么沒見過?
“逸軒,你這一次西進,勢如破竹。”曾國藩習慣性地瞇縫著眼睛,慢慢捋著長須,面無表情地說道,“你的軒軍乃是旗營,聽說戰力雄橫,任何長毛皆不能當其鋒銳。現在既然奉旨到了江寧,攻城自然是以你為主,不知你想怎樣打,回頭我知會沅甫,叫他讓一讓,替你做個策應好了。”
來了來了,關卓凡在心中微微嘆息:曾國藩一生的令名,唯以他這個九弟的緣故,終于留下缺憾。然而在自己來說,不管對曾國藩如何敬重,現在卻不是替他惋惜的時候,他身上所背的這個包袱,自己這次亦要用一用。
想是這么想,說出來的話,卻仍然恭謹。
“督帥明鑒,卓凡受朝廷兩次嚴旨督促,不得不有此一舉。”關卓凡在常州的延宕,為的就是等來這樣一個籍口,“不過卓凡趕到江寧,亦是來聽督帥節制的。至于說攻城,九帥百戰功高,吉字大營更是天下強軍,不是軒軍能夠比擬的。江寧這樣的大城,也只有九帥才拿得下,至于軒軍,無非是列防外圍,拾遺補缺罷了,絕不敢做進城之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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