亂清 第二七五章 普天同慶,切齒向隅
山陽大捷!法酋束手,稽首歸降!
北京城再一次沸騰了!
鞭炮、香案、鮮花、醴酒……此皆為祝捷之“常例”,不必贅言;不過,這一回,北京人還是玩兒出了新花活。
不曉得哪間商鋪、哪間酒樓帶的頭兒,打出了一個“為賀山陽大捷,新客八折,老客七折”的招牌,同行們見到了,立即有樣學樣,一時之間,幾乎全北京的商鋪、酒樓都打起了折,于是乎,客如云來,流水暴增,花錢的、收錢的,個個眉花眼笑。
“下頭”有“新意”,“上頭”也有“新意”。
朝廷發布詔書,長篇大論,詳敘始末,鋪厲武功。
從“敉平胡楊之亂,存亡繼絕”說起,之后,棄沱灢、棄升龍、北寧大捷、蘇竇山大捷、馬祖大捷、山西鏖戰、棄山西、山陽大捷……一直說到左育合圍,法人窮途末路,舉軍來降。
最后,“山西、升龍之法夷,釜底游魚,冢中枯骨,已成窮寇!敕我帥士,速將余勇,滅此朝食,上副天心,下慰元元!當此之際,滿漢蒙藏維苗,諸夏人民,皆引領而企踵,南望春秋大義之得盡申也!”云云。
“胡楊之亂”指的是胡威、楊義發動的擁立瑞國公的政變,詳見本書第十二卷《干戈戚揚》第二百九十章《嗣德王的失驚倒怪》到第三百零九章《天朝的歸天朝,藩屬的歸藩屬》相關內容。
越南本土的歷史敘述中,“胡楊之亂”亦被稱為“戊辰之變”。
至于“春秋大義”,當然是指“齊襄公復九世之仇,春秋大之”;而所謂“新意”,并不是說把“滿漢蒙藏維苗”統統歸入“諸夏”——朝廷早就介么干了。
所謂“新意”,指的是發布長篇詔書本身這件事情——在此之前,并非沒有打過勝仗,但即便取得了蘇竇山大捷這種具有劃時代意義的大勝利,也不過就由艦隊新聞官發布了一則簡短的戰報而已,大軍機們雖然高興的“白日縱酒”,但在臺面上,朝廷——中央政府方面,一直保持著“低調”。
現在,“高調”發布詔書,且長篇大論之,這,說明了什么呢?
對此,莫說廟堂士林,就是市井阛阓,也都有共識——
這說明:對于這場戰爭的最后的勝利,朝廷已經百分之百的篤定了!
“哈!我就說嘛!什么‘一棄沱灢、二棄升龍、三棄山西’——以軒軍的戰力,怎么可能守不住這幾個地方?原來是‘誘敵深入、聚而殲之’!哈!跟我原先想的……一模一樣嘛!”
“算了吧!‘二棄升龍’的時候,你老兄那副模樣,我沒見過?吊著一張臉,唉聲嘆氣,嘟嘟囔囔,‘這下子可壞了!這下子可壞了!’又什么‘這可如何是好?這可如何是好?’——是你說的吧?”
“我不是……我沒有……別瞎說!什么‘吊著一張臉、唉聲嘆氣、嘟嘟囔囔’?我那是……憂國憂民!‘居廟堂之高則憂其民,處江湖之遠則憂其君!’……懂嗎?”
“嘿!聽你老兄如是說,不曉得底細的,還以為你老兄曾經……‘居廟堂之高’呢!您一個捐班的鹽大使,幾乎不入流的官兒,也忒會替自己臉上貼金了吧?”
“你!……”
除了這一類的“熱烈討論”之外,真正細讀過詔書的,即便在讀書人里頭,也只是少數,于是,傳著傳著,就走樣了。
“法酋阿爾諾者,肉坦牽羊,面縛輿櫬,匍匐軍門請降!張大帥解縛焚櫬,綏納降附,阿某感激涕零,自割其面,立誓今生今世,永不再侵中國!”
“‘肉坦牽羊……面縛輿櫬’?那是什么花樣?”
“‘肉坦牽羊’者,赤裸上身,手里頭牽一只羊——意思是,我投降了,任您宰割!‘面縛輿櫬’者,自己把自個兒反綁起來,同時,用車子拉著棺材——‘櫬’就是棺材啦!意思是,我罪該萬死——您看,我連棺材都自個兒替自個兒備好啦!”
“反綁雙手……還能牽羊?”
“這個……怎么不能?羊跟在屁股后頭就是了!”
“哦……那,‘解縛焚櫬’呢?”
“顧名思義啊——就是解開綁縛,燒掉棺材啊!意思是,我接受你的投降,并且,饒你不死!”
“哦!原來是介么回事兒啊,怪有意思的!”
“詔書不是說了嘛,‘法酋束手’、‘稽首歸降’嘛!”
“對!對!嘿,那個‘法酋’……哦,叫阿爾諾的,你說,發誓就發誓吧,居然還玩兒什么‘自割其面’?夠狠的呀!”
“嗐!蠻夷嘛!不都這個樣子?”
“也是……哎,你說,既然都‘解縛焚櫬’了,那,還要不要搞‘午門獻俘’啊?”
“呃,這個嘛……”
“肉坦牽羊、面縛輿櫬、匍匐軍門”以及“解縛焚櫬”種種,自然都純屬想象,“自割其面”就更是扯淡了;“束手”的意思是停止抵抗,并非說一定要自個兒把自個兒綁起來,至于“稽首”,也只是泛指“認罪”,并非一定要“匍匐”的。
當然,“討論”的氣氛,還是很歡樂的。
不過,再如何普天同慶,也還是會有人向隅的。
并非每個人都樂意看到軒軍大捷的。
臺基廠胡同。
所謂“臺基廠”,加工宮殿基座之工廠也。
明成祖遷都北京,大舉興作,在北京城內外建了許多原材料加工廠,其中最具規模者曰“五大廠”:崇文門外有“神木廠”,朝陽門外有“大木廠”,宣武門外有“琉璃廠”、“黑窯廠”——此四者皆在外城;唯有“臺基廠”建在內城——位處正陽門、崇文門之間。
宮苑竣工,工廠撤銷,不過,其中的“琉璃廠”、“臺基廠”等作為地名,卻保留了下來,并一直沿用至今。
所以,千萬不要被“臺基廠”的名字誤導了——這一帶,豪宅連片,行人側目,四九城內,除了皇宮、王府,就得數到這一片兒了,拿現在的話說,正陽門東、崇文門西,可是彼時北京數一數二的“高尚住宅區”呢!
豪宅們的主人,以兩類人為最多。
第一類,戶、吏二部的書吏。
論品級,書吏多不入流,卻多身家豐厚,其中佼佼者,豪奢之處,直可比擬王侯巨商。何以至此,請參考本書第十一卷《天道好還》第一百零八章《御駕親征》至第一百一十章《怨毒之深》,在此不再贅言。
第二類,就是內務府的司官了。
這班人為啥有錢,就更不必多說了。
接下來登場的這一位,就是內務府一個不大不小的司官——營造司員外郎,大號琦佑,他的住宅,前后五進——同輔政軒親王柳條胡同的“別邸”一般大小呢。
而且,這并不是琦佑唯一的物業——他在外城,還另有一座更大的、帶小花園的“外宅”。
而員外郎,不過從五品的官銜。
哦,對了,這個琦佑,在本書也是出過場的,八大胡同韓家潭“紅云小棧”內,口無遮攔,“玷辱圣德”的那一位,就是他老兄了,其具體言行,亦請詳見本書第十一卷《天道好還》第一百零八章《御駕親征》至第一百一十一章《我要殺了他!》。
此時,琦佑正在待客——不在客廳,不在書房,而是在內室——再往里走,就是主人的臥室了。
一眼看去,便曉得,這個客人,是主人極熟、極親密的朋友——主人只舒舒服服的套了件便袍,客人更是除掉了外衣,只穿一件小褂,光著膀子,甚至連衣襟都敞開了,露出了濃密的胸毛。
“老五,”琦佑手里盤著兩個油光錚亮的獅子球,含笑說道,“有日子沒見,你還是一身的腱子肉啊!好!看來,神機營雖撤了,你的功夫,并沒有擱下來嘛!”
“老五”抓起兩粒花生米,扔到嘴里,一邊兒“嘎嘣嘎嘣”的嚼著,一邊兒惡狠狠的說道,“管個屁用?——你叫我去賣藝還是賣肉?”
“依我說——”琦佑笑吟吟的,“都成啊!——要不然,兩樣兒一塊兒來吧!”
“老五”大怒,“放你娘的臭狗屁!”
“得,得!”琦佑笑著擺手,“當我啥也沒說過!”
“今兒個我去宣德樓,”“老五”咬著牙,“本來想著,隨便喝兩杯就是了,可一進門兒,就瞅見那塊牌子了,什么‘為賀山陽大捷,新客八折,老客七折’——操!真他娘的……扎眼!”
頓一頓,“我正猶豫著,要不要往里走?被那個倒霉掌柜看見了,狗日的主動迎了上來,說,‘喲!是魁五爺呀!今兒個普天同慶,我就再賒您一回,下一回,無論如何,得請您把賬給結了——我們也是小本經營,沒法子啊!’——他娘的!你聽聽,這是人說的話嗎?!”
再一頓,“放在以前,他敢說這樣子的話嗎?!”
“放在以前,”琦佑慢吞吞的說道,“你也用不著賒賬啊!”
“可不是?”“魁五爺”把牙咬的“咯吱”作響,“我當時就想一拳砸他臉上!砸他個滿臉花!忍了又忍,好不容易忍住了!”
透一口大氣,“這個日子,真真是過不下去了!我操他關三的娘!我……操他全家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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