奪鼎1617 第六百四十一章 齊魯風云(四)
登州外海,白帆如云,帆索如林。
張孝的水師左翼艦隊大小各類艦船百余只將整個海面鋪得滿滿當當。
作為整個艦隊的核心,張孝的旗艦被炮艦和運輸船緊緊的簇擁在當中。船頭上那標志性以黃金白銀鑄就的虎頭,被水手們擦拭的亮晶晶的。在冬日海上的陽光照射下,閃動著刺眼的光芒。
桅桿的吊斗上,一面巨大的“張”字帥旗被強勁的海風吹得撲簌簌作響,整個旗面平展展的。
旗幟的主人張孝,此時正在自己的旗艦海圖室內。
寬敞的海圖室內,四壁上點著數十盞玻璃馬燈,將原本昏暗的船艙變得明亮異常。艦隊的軍官、艦長們,沒有值更作戰任務的,幾乎全數到了。
幾個參謀根據風向、風速,艦隊的行進方向,用六分儀測量后,在海圖上標注出所在的位置。
連日來的航行,讓這些海上漢子們不但沒有感到疲憊,相反的,卻像是嗅到了血腥氣味的鯊魚一樣,興奮異常。
“咱們從耽羅島出來也有幾天了。往常這條往登州、往黑龍江的航線雖然不是什么熱門航道,但是行走上一天半天的,總是能夠遇到幾條船。可是,咱們這幾天卻是一條船也沒遇到過。你們不覺得奇怪?”
張孝的懷疑不是沒有根據的。登州這條航線,向北繞過遼東半島,往黑龍江去,用糧食布匹鐵鍋燒酒兵器等物換灑倫人的皮毛人參生金蜂蠟虎骨熊掌等值錢的土產。往南,則是將登萊青三府各處出產的小麥棉花向南轉運。同時,南方北上的船只也會滿載著大米油料而來」給這里的駐軍和田莊屯田兵們。可是,連續數日,海面上一條船也不曾遇見,這不由得不讓張孝產生懷疑了。
張孝這輩子都是在海上討生活,最擅長的就是攔路打劫,趁風放火,海上的勾當和陸地上的其實也差不多,都是要給對手挖坑設陷阱,同時防止掉進敵人設計的陷阱里。
“雖然說遼東韃子沒有水師,海上是咱們的天下。可是誰能保證這些韃子不會突然攻占了某個港口。給咱們玩上一手以陸治海的手段?要是那樣的話,咱們冒冒失失的,領著這一百多條船,幾萬人一頭撞進人家設好的圈套里,不是虧死了?!”
一個船長對張孝的話有些不以為然。
“軍門,咱們這幾天北上,的確是沒有見到海面上有船只從登州海面上過來。可是,以標下看來,這幾日北風強勁,咱們的大船都行進的有些困難,何況那些商船、沙船?照標下看來,說不得,這些財迷們為了保證自己船上的貴重皮毛,找個地方拋錨痛避風也是說不定。”
他的意見,得到了不少軍官們的點頭贊同。雖然說商人貪利,可是,也不能冒著將全部身家葬身汪洋大海的風險去追求利潤。躲在哪里暫且避避強風,也是說得過去的理由。
“哼!但愿如此!”張孝雖然心中仍舊是狐疑滿腹,但是卻也沒有理由駁斥。“加強巡哨船只。一有異常,全艦隊戒備行得萬年船!”
“好下等遵令!”
“娘的*是登州方向沒事,老子見到許元嵩這廝,一定要好好的敲他一頓泉樓的烹蝦段,柳泉居的黃酒,老子要一次吃美了!”
“對|門說的是頭還得讓他把咱們的補給船上裝滿了大蔥、蘿卜、黃芽白的白菜!免得弟兄們在海上老是吃發芽豆廝的部下不是總是吹噓什么‘煙臺的蘋果萊陽的梨兒,最美濰坊蘿卜皮兒!’咱們就好好的吃他的蘿卜!”
艦隊的軍需官用一口半生不熟的膠東話雅膠東的民謠,引得海圖室內一片哄笑聲。
“沒錯!把艙室騰出來!塞進去大蔥、蘿卜、白菜弄上幾十筐萊陽梨!”
沒有人比在海上長期生活的水師官兵更加渴望新鮮蔬菜水果了。在沒有冷藏設備的年代,易于長期儲存的蘿卜白菜大蔥就成了水手們補充維生素的上選,至于說甜美多汁的萊陽梨,那簡直就是奢侈品了。
正當軍官們在憧憬著到了登州之后可以酣暢淋漓的吃著大蔥燒何、烹蝦段等魯菜名品的時候,一條在艦隊前鋒充當哨船的雙桅炮船傳來了不好的消息。
“登州海面未見船只,似乎港口封閉。引誘可見煙臺山等蔥煙柱火光,應當是有戰事在進行!”
“果然是有事!”
張孝將身上的皮領狐大氅一抖,甩到了一旁,“傳令!全艦隊戒備開戰斗隊形,往登州去!”
登州一定是出了大事,否則不會如此。結合之前的種種跡象,左翼艦隊的官兵們立刻投入了戰斗狀態。炮手們檢查火炮炮位,彈藥手們從底倉將炮彈搬運到炮位上。一件件炮衣被心的折疊好,擺放到一旁。水師陸營的官兵則是在自己的船艙之中認真的檢查刀槍火銃,準備隨時投入即將到來的登陸作戰。
在旗艦的艦首舵樓上,張孝眺望著不遠處依仙見的登州城。
城外的碼頭是他十分熟悉的地方。附近的芝罘、蓬萊,以及此時還在進行著戰斗的煙臺山上的狼煙墩臺,都是他可以閉著眼睛進出的所在。如今,卻是物是人非了。
他在碼頭上看到了熟人。原本打算抵達煙臺后要敲他一竹杠的許元嵩。只不過,此時的許元嵩已經不再是那個臉帶笑容的人,而是一具身上滿是箭矢,被懸掛在高桿上示眾的尸首。
城頭上,幾面清軍的旗幟在西北風中張牙舞爪的飄揚著。
沿著從碼頭到城池的道路上,數千兵馬列陣以待。幾十門各色火炮張開著黑洞洞的炮口,像一群餓狼般,準備迎擊張孝。
碼頭上,原本忙碌熱鬧喧囂異常的嘲不見了,薩代之的是死一般的沉寂。原本是海船靠岸卸載裝貨的區域,橫七豎八的倒臥著黑壓壓的一片尸首。
“這群狗賊!膽敢反水降了韃子!”
張孝的眼睛瞪圓了。
“南蠻逆賊!我等順天應人,已經歸順大清!如今,大清的饒余貝勒已經率領大軍前來,爾等的黨羽范曉增等輩不日便將和這許元嵩一樣,被懸尸示眾!”
城外列陣的清軍大聲吆喝叫囂,被風送到了張孝耳邊,聽得清清楚楚。
“軍門,要下雪了。”他身邊的一個參謀低聲提醒他。果然,幾點雪花落在了張孝的身上、臉上,可以微微的感覺到那幾點清涼。
登州這里受地理環境限制影響,每到冬天動輒便是齊腰深的大雪。也是有名的雪窩。
“這群狗賊也是算準了這場大雪會幫他們的忙我們不利!傳令+桅炮船上去,開炮轟擊,掩護陸營登岸作戰!”這場大雪,對躥進攻一方的南粵軍來說十分不利,如果不能在大雪落下之前攻下登州城,那么不論是張孝的水師左翼艦隊,還是范曉增的山東兵馬,都將面臨前有堅城,后有追兵,天氣不利的惡劣局面。
雖然說登州沿海的幾處港口都是不凍港,不必當心船只被冰封,可是,風雪天氣,對艦隊的行動也是影響巨大。
六艘雙桅炮船在海面上列開,朝著在碼頭道路上列陣的清軍兵馬開始傾瀉火力。
清軍的火炮也開始手忙腳亂的還擊,兩家的炮火便你來我往的打了個不亦說乎。
“哼<說南蠻水師兇悍,當年在遼東差點要了攝政王的命,以本官看來,也不過如此!”見南粵軍只是以炮火轟擊,躲在兵馬后面旗陣當中的官員們開始放心了。
“老子和你硬碰硬,拿兄弟們的命去填炮彈,擋炮子,那老子才是傻子!”見炮火打了一陣,清軍的注意力都在碼頭上,張孝這才下令:“陸營可以出動了!”
登州這一帶的海岸情形,張孝比身為地方士紳的許元嵩岳父們還要熟悉許多,這些官紳們向來是秉承著“君子遠庖廚”的圣人教誨,絕對不會下基層到第一線的。他們哪里知道,登州沿海的海岸分為砂岸和巖岸兩種。西起萊州虎頭崖,東至牟平東山北頭,是曲折的巖岸,海蝕地貌顯著,其余多為砂岸。到處都可以作為登陸地點。
數十艘舢板張起風帆,槳手們奮力劃水,搭載著兩營水師陸營官兵向海灘而去。行至淺灘處,舢板痛,水師陸營官兵們跳入水中,向岸上奔去。
雖然是盧季節,海水冰冷刺骨,但是比起往日的搶灘登陸,跳幫搏殺來,不用頂著炮子彈丸,對面沒有鋒利的刀槍迎候,海水冷些算是什么?不亞于天堂一樣!
人們帶著渾身的海水,在海灘上列隊,“檢查人員,檢查刀槍,檢查火銃!”
“列隊,跑起來!別停下#下就該凍壞了!”
隊官、哨官們不停的在隊伍里吆喝著,組織手下的兄弟們列隊,向登州方向開進。
行了不到里許,前面一座敘,從地理標志上看,越過這座敘,就有村落人家了。
變故就在這時發生了。
在人們距離敘還有百多步距離時候,一股剛燃燒不久的苦辣火臭氣味沖嗓刺鼻,夾雜在腥咸濕冷的海風中吹來。這突如其來的異樣,頓時讓水師陸營官兵們提高了警惕性向前摸索前進。
汪汪!突然敘的西北邊發出幾聲狗吠,接著便是群狗的廝打聲,在死靜的海灘邊上,聽的格外清晰。
人們快步登上敘,向著氣味和狗叫的方向望去,頓時看清了這一幕景像。這里原來是一個海邊村落,完全被火燒光了,所有的房蓋全燒沒了,只剩下被濃煙熏的漆黑漆黑的四壁土墻和房框。全村一個人也找不見,確切一點說,除了屯外的狗咬聲外,連一點活著的東西也找不見。
從這可怖的景像中,水師陸營的官兵們已經猜測到這里又發生了不幸的事情。他們手里緊緊地磁槍,心在緊張的跳動。他們的心和身籠罩在一種凄慘陰森恐怖的空氣中。
“去,想辦法找一個老百姓來,弄清這里到底發生了什么!”
營官一聲令下,幾個斥候應聲而去。可是在村中找遍了也是一無所得,于是便向狗打架的聲音闖去。嚎叫廝打聲越來越近,腥臭的氣味越來越濃,西北天上的烏云一片一片的急馳,仿佛一塊塊沉重的鉛塊一樣壓在人們心頭。
“你他媽的你他媽的”跟著這罵聲的便是幾塊磚頭石塊的落地聲,隨著這磚頭石塊的落地聲,便是一只狗被打中后腿或是前腿汪汪的痛叫聲。
在狗的痛叫聲撕咬聲中又聽到哭哭啼啼氣憤的悲罵聲:“你們這些畜生,不知人性,你們還吃們還吃都是喂養你們的主人,哎哪哪!哪輩子做下孽!”
斥候們聞聲迅速趕過去,一個斥候腳下踏到一個軟軟的東西,低頭一看,原來是具尸體,是一具女人的尸體,已被燒沒了下半截,懷里還迸一個被活活烤死了的孝。
眼前,更是一片修羅場。
數十條野狗在野地上,撕遺橫七豎八的尸首。這些畜生,先用尖牙利爪將尸首的衣服撕碎,從最為柔軟的腹部下嘴,咬開尸首的肚子,將內臟、腸子撕扯出來。
一個老人,瘸著一條腿,用手中的拐杖和不時撿起的磚頭瓦塊,驅趕著這些野狗,試圖保護這些死者的尊嚴。
“上!”
不管發生了什么,這是作為一個人起碼的道德底線。幾個斥候一擁而上,火銃、刺刀一起上,彈丸轟銃刺刺,將那些吃人肉吃的眼睛都紅了的野狗趕得遠遠的,在數百步外狺狺低吠,甚至可以聽得到磨牙聲。
“大人個村子原本都是漁民和在碼頭上給咱們干活的。如今,被城里的叛軍給屠了剩下這位老人家了。”斥候將幸存的瘸子老人帶到了營官面前。
看著眼前這群刀槍齊整,甲胄上滿是海水結下的冰凌的兵,瘸腿老人被嚇得說不出話了,一個勁的朝著幾個斥候身后躲。
“算了人家肯定是被嚇壞了!給老頭留點干糧,咱們往登州城去!”
登州城外十里鋪,兩軍遭遇。
清軍沒有想到,有軍隊居然能夠在這寒冬臘月里,頂風冒雪從海水里沖到岸上!
清軍們挨挨擦擦的,互相推搡著,試圖列隊應敵。可是,他們原本以為南粵軍即便是要打登州城,也只能是從碼頭登岸,根本就沒有想到防備側翼。慌亂之中,根本沒有做好應敵的準備。看著眼前這些身上頭上滿是冰渣,臉上被凍得通紅,口中不停的向外吐著白汽,滿臉殺氣的南粵軍,這些不久前還都只是民團私兵的清軍,不由得腿肚子開始轉筋了。
而一路從右翼沖過來的水師陸營,沿途看到了至少五六個村子被殺絕,更有幸存者告訴他們,為了搶奪幾處屯田農莊的田產,田莊里存儲的棉花麥子等財物,登州城里的清軍更是將田莊里不分男女老幼君殺絕。這一來,更是激起了陸營官兵的仇恨。
誰都清楚,登萊地區的屯田田莊是什么情形。那是主公為了安置歷次勤王作戰行動中受傷致殘或是不能繼續在軍中服役的袍澤兄弟們而設立的。將他們安置在此,也是讓他們有個贍養的去處,是主公的恩澤所在。如今,卻被這群家伙給暗算了!
正所謂的仇人見面分外眼紅。從耽羅島出發時,艦隊里多多少少的還有些不滿的微詞:“山東亂了就亂了。大不了咱們守棕海,守住兩廣和江南過日子就是了。管他山東、京畿作甚?!”可是,眼前的這一幕,迅速的替南粵軍糾正了內部的“南中派”思想,將大家的思想用這種最樸素的“報仇”意識統一起來。
打仗打了許多年,眼前的敵人是個什么成色,將領軍官們一看就能大體上做出一個判斷,遠處從旗幟、到隊形,到戰術動作,近處從士兵手中的刀槍質量保養情況,到衣著甲胄,精神氣質,都可以分析出來這個軍隊的戰斗力如何。
眼前的這支清軍,很不幸,在水師陸營的眼里,他們連油渣都算不上。
兩個水師陸營的營官簡短的商量了一下,便迅速做出了布置。
兩個營的火銃兵被集中起來,拉開了一個長約百余步的寬大正面,四列火銃兵緩緩的向清軍隊伍壓了過去。在火銃兵身后,兩個營的擲彈兵被集合在一起,輜重兵們背著沉重的竹賣隨其后,竹簍里滿滿的都是馬尾手榴彈。兩個水師陸營的近衛哨,各哨各隊的軍官們,各自將裝填好子藥的雙筒短火銃端在手中,準備隨時投入肉搏戰,為那些火銃兵兄弟查漏補缺。
看看兩支隊伍之間已經越來越近,清軍隊伍里,喧囂鼓噪聲越來越大。有那些沉不坐的弓箭手和火銃手開始亂哄哄的開銃、放箭。
“火銃兵,上去,教教他們怎么做人!讓他們來世雅做人!”
一排密集的火銃聲響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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