奪鼎1617 第五百六十八章 河豚
“牧齋公!白天在陛下面前,你為何不站出來反對李某人的禍國殃民之舉?”
夜色掩蓋了很多的秘密,在月色籠罩下的秦淮河上,槳聲燈影樂聲之中,一條漂亮精致的畫舫里,成了最好的密議所在。★
呂大器、趙之龍、錢謙益,還有新近出任戶部侍郎的周鑣(記住這位)、東閣大學士兼禮部尚書姜曰廣、雷演祚等人齊聚一堂。似乎是在這無邊風月的十里秦淮上吟風弄月,品酒題詩,但是卻是借著這里雖然人多眼雜,但是卻不太容易引人注意的環境,行聚會密議之舉。
說話的正是錢謙益的上司,東閣大學士兼禮部尚書姜曰廣。但是,咱們的錢大才子卻置姜大學士的話不管不顧,只管舉著鑲銀象牙筷子在面前的這桌長江三鮮宴席上尋找可以下箸之處。
既然是諸位頭面人物在這里行雅集之會,自然不能弄一鍋下苦力之人吃的牛肉鍋貼來應付諸位大人。恰好,此時正是長江三鮮上市的時節,于是,巴結的船家便聘請高手來操辦了這樣一桌長江三鮮宴,以刀魚、鰣魚、河豚前來饗客。
“竹外桃花三兩枝,春江水暖鴨先知。蔞蒿滿地蘆芽短,正是河豚欲上時。”錢謙益一手捏著牙筷,一手端著玻璃酒杯,嘴里吟誦著著名吃貨蘇東坡贊頌河豚的詩句,眼睛欣賞著燈火之下雕花玻璃酒杯之中陳年女兒紅那令人迷醉的顏色。
“牧齋,都知道你學富五車,你就不要在咱們面前吟詩了。你只管跟咱們說清楚,為什么今日李某人提出要廢除崇禎二年以來江南免稅的仁政,不但要追繳積欠錢糧,而且還廢除了神宗爺的優免新例,如此肆意妄為,豈不是令先帝和神宗顯皇帝慟哭于九泉之下?!”
周鑣卻是渾然忘記了,他此時掛在嘴邊上口口聲聲稱頌的“神宗”、“顯皇帝”的萬歷,之前多少年都被他們罵成貪財好貨的慳吝皇帝。但是,如今看到有人搬出了另外一個更加兇惡的皇帝世宗嘉靖來,萬歷立刻成為了士大夫心里的明主賢君。
(哦,似乎廟號被稱為世宗的皇帝,在士大夫那里名聲都不太好啊!明代的世宗嘉靖,清代的世宗雍正更是各種段子傳言滿天飛。除了這兩位之外,漢武帝劉徹的廟號也是世宗。除了因為英年早逝而沒有留下什么太多壞名聲的后周世宗柴榮之外,司馬師這些人,凡是叫做世宗的,名聲都不太好。)
“紅燒鰣魚兩頭鮮,清蒸鰣魚誘神仙。”夾了一筷子清蒸鰣魚,放在嘴里仔細品味著鰣魚的鮮美,還念了一句詩不似詩,民謠不像民謠的,錢謙益這才放下筷子。
“其人自己要自尋死路。我為什么要攔阻于他?不但不必攔阻,我們還可以送他一程。”
聽了錢謙益冷笑著說出來的這段論斷,不由得讓在場之人瞠目結舌。
“自尋死路?牧齋,何謂自尋死路?”呂大器也有些摸不著頭腦,只能是竭力的回憶著白天李守漢在朱由崧面前的言行。
李守漢提出要恢復嘉靖年間的優免則例,廢除萬歷年間的優免新例政策,這個手段在馬士英看來,卻也是一個能夠籌措到巨額軍費,打擊豪強,可以在江南之地迅征集到海量銀錢和物資用于北方的戰事。
各地官紳不再能夠倚仗優免新例來大肆兼并土地,那么,納稅交糧之人就多了。可以征收錢糧賦稅的田地也是會幾倍幾十倍的出現在地丁田畝冊子上。
何況,還可以依照李守漢提出以嘉靖優免則例為標準,追繳崇禎二年以來浙江、南直隸、湖廣、江西各地的積欠錢糧!只要能夠追繳上來哪怕一成,便足以將流賊抑制在黃河以北武昌以西地區。慢慢的用雄厚的人力物力來同他們打消耗戰,一點一點的耗死他們。
何況,李守漢跟著又提出了攤丁入畝、開征商稅、設立海關,收取關稅等等諸多政策。
“那么,先生,朕有一事不明。請先生教我。”
“臣不敢,但是微臣所知,一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若是宗室和官紳的田土,執行優免則例后又該如何收繳錢糧?”
朱由崧的話算是替文官和勛貴們說到了心坎上。勛貴們還好些,這些年他們已經漸漸的不再以擁有大片土地為財富象征了。但是文官們卻是仍然以田連阡陌為榮。良田美宅是他們的追求目標。
“陛下,簡單得很。出部分執行累進稅制。臣在南中時,制定有階梯稅制,每一級別對應著田地與收入,已經應繳納的稅額。以臣自己為例,每年應繳納的錢糧大約是收入的一半左右。繳納錢糧之后,臣會將交稅的糧串在祖先堂前供奉。”
趙之龍幾乎按捺不住自己的激動心情,打算撲上前把李守漢掐死!你個腦子里進了水銀的額!居然要叫咱們像你那樣,繳納一半的錢糧給國庫?老子們吃多了嗎?!還是銀子多的沒地方放了?
錢謙益額頭上不由得冒出了幾點汗水,他盤算了一下自己在常熟等地的房屋田產情況,現自己也是要按照李守漢所說得那樣,在最高一檔的標準繳納錢糧稅款。
“哼哼!這不算什么,不怕你官法如爐,難敵我吏滑如油!”突然間他想明白了這一點,頓時心里安頓了不少。
不但心里安生了還要利用李守漢提供的武器,以子之矛攻之之盾。他在李守漢面前深深一禮:“爵帥一番高見,令下官茅塞頓開。但是,方才陛下所說,宗室該當如何處置,似乎爵帥所答非陛下所問。”
馬士英立刻覺了錢謙益話里面埋藏著的毒刺:你光是說如何對待官紳了,怎么從官紳身上收取高額稅賦。怎么對待宗室,怎么從他們身上收稅,如何處理他們,你怎地一個字也不曾提?
李守漢也冷笑一聲,“果然是名列東林點將錄的天巧星!心思靈動勝于常人數倍!本公還不曾說到那里,錢大人何必心急!?”
對于各地的藩王,李守漢也是早已有了成竹在胸。歷史上留下名字的那幾個,此時大多已經成了喪家之犬,封藩之地早就被李自成、張獻忠等人攪動的天翻地覆,別說王莊田地,只怕日常用度都是靠著別人的接濟。
至于說那些沒有留下什么抗清而死,而是乖乖的被清軍帶到北京最后砍了頭的那些,李守漢可就沒打算客氣。反正你們都是被人當豬來養,被人當豬殺掉。與其便宜了別人,不如讓你們便宜了自己家里人。
“陛下,臣還是請陛下恢復世宗制度。依照嘉靖二十四十月五日,給事中查秉彝條陳宗藩事宜:一,議封祿,河南、山東、山西王府祿糧,多于國初已數十倍,今當圖善后之策。二、重恩典。三,肅閫教。四,杜交結,國初分封,除一二遠藩之外,不給莊田,今土豪投獻,群小勾結,王莊之田在在有之,白蓮、彌勒之教盛行民間,皆詐稱田莊佃仆,宜嚴禁之。五,飭藩度,今地方官員與諸宗郡王以下筐相餉遺,飲食相綴接,狎昵成風,宜以法責之。六,擇王官。臣請陛下降旨令各有司衙門依照此例管理各處宗藩。以防有奸小之人趁機作亂,危害宗室。”
李守漢的這個提議,無異于給早就對南京城內的立賢派不滿的朱由崧準備了一把利刃,可以用來對付各處的藩王。而且,諸位王爺還都有苦說不出。你不服從管理,不愿意交出出你王府按照歷年賞賜給你的莊田數目土地,那好,你是不是準備倚仗財勢在此國家危亡之際圖謀不軌?準備學寧王?!沒有那個膽子?那為什么不照著世宗爺定下的規矩辦事?!
朱由崧幾乎都要高興的跳起來了。他已經將潞王作為第一個打擊對象,送進鳳陽高墻里圈禁起來!至于說什么唐王、桂王、惠王,只要曾經在擁立名單上出現過的親王,朱由崧都在心里給他們安排好了去處。“朕要效仿成祖,將這些藩王一一的干掉!”朱由崧在心里咬牙切齒。喪失了洛陽封國幾年來,他在江北河南四處漂流,也算是體會到了人間疾苦世態炎涼。從一個錦衣玉食的親王世子、郡王頭銜的人,一下子變成了要看別人眼色的喪家犬,這其中的落差又豈是文字所能描述到的?看到那些宗室每每歌舞宴飲,卻不肯拿出些銀錢來讓自己的日常用度不那么窘迫,當時的朱由崧早已將牙齒都咬碎了。
停頓了好一會,殿內寂靜無聲,各人都在肚子里打著自己的算盤。
朱由崧暢想了一陣如何尋一個不是,將潞王丟進鳳陽高墻之中,好容易想到了準備讓潞王拿出一大筆錢糧來作為軍餉的由頭。“只要他不交,朕就下旨,廢掉他的王號!也算是為父王殿下出一口惡氣了!”潞王與福王兩家之間的恩怨糾葛,糾纏了幾十年。從萬歷皇帝與弟弟第一代潞王的帝位爭奪開始,到萬歷皇帝打算改立福王為太子為,到福王準備到洛陽就藩時令戶部和各省參考潞王標準為福王籌劃四萬頃王莊,這一樁樁一件件,早就都刻在了朱由崧心里。如今,一柄可以隨意宰割潞王一脈的利劍被李守漢拱手送上,怎么能不令朱由崧內心歡喜萬分?
“先生,可還有妙策良方獻上??”
朱由崧現在怎么看李守漢怎么覺得順眼,天下第一的忠臣良將。
“有!其四曰利兵甲,整軍隊。”
聽到被稱為爵帥的李守漢這樣說法,頓時讓四位新封的伯爺挺起了胸膛,將腰桿挺得筆直。本來嘛!要恢復舊山河,或者是將流賊阻擋在黃河以北,除了依靠爵帥父子麾下的精兵強將,那就得靠咱們這些人了!左良玉那廝遠在九江,又是個被李闖打怕了的家伙,喘息了這么久,到現在也未必有當年一半的景象,只怕再有個三五年也是元氣難以恢復。
這可就是咱們的機會到了!
堅甲利兵,那就是說爵帥要給咱們更換添加甲胄兵器,然后整頓兵馬準備與北面的大公子,署理總督山東登萊兵馬錢糧事的李華宇合兵一處同李闖大戰,以圖恢復京師。
這樣一來,咱們便可以向爵帥、向朝廷要最好的南中甲胄、南中刀槍火銃,大量的火炮,海一樣的餉銀,用來招兵買馬擴充實力。
這是四位伯爵總鎮內心對于未來美好的幻想。但是,正是那句話,理想很豐滿,現實很骨感。
“陛下,臣之前所說的籌措軍餉,無非是開源。但是,節流之事,也是要多方著手。據臣所知,上游九江左良玉部平賊鎮,兵冊上員額五萬,卻號稱二三十萬。然以臣之標準裁定評判,可以上陣殺敵之兵,之多不過三萬人馬。如此冗兵,留著也是浪費糧餉,不如好生的汰弱留強,令老弱還鄉耕種。”說得雖然是左良玉,可是四位伯爵的心立刻涼透了。
左良玉的手段,同樣的他們也玩得精熟。所謂家家賣私酒,不犯是好手。同樣的強拉壯丁,濫收降眾,裹挾良民,這些擴充實力,補充兵員的事,他們一樣沒少干。
所以,才有一鎮兵馬號稱數萬,可用之兵不過萬余的事。
“所以,臣建議,一面于江南各地廣開稅源,為北上掃蕩各路反賊戰事提供軍餉糧食,一面,”李守漢稍微停頓了一下,“采購各處精良器械武裝全軍各部,不令將士以饑寒交迫之身手執粗糙簡陋之器械對戰甲堅兵利之賊。但是,在此之前,臣乞陛下降旨,令五軍都督府會同兵部、戶部、錦衣衛等衙門,對各鎮各營進行點驗,凡缺額、濫收,甲胄器械不全,年齡過大過小者一律裁撤,資遣還鄉。”
剛才是呂大器、趙之龍這伙文官想沖上來以拳腳對李守漢進行正義的審判,現在,殿內的一大群武官恨不得拔出腰刀來將這個該死的家伙亂刀砍成肉醬拖出去喂狗!
不過,李守漢獻上的這些舉措,卻是令朱由崧大加贊賞,當即便令有司鑄造一枚金印,授予李守漢總督討賊各部兵馬錢糧事。“令司禮監擇一良辰吉日,禮部擬一美號。朕要冊封梁國公為大將軍,總攬兵符,征討各路反賊!”
這一次非正式的朝會,以閹黨和勛貴大獲全勝收獲最多而告結束。誰都看得出來,朱由崧對東閣大學士兼兵部尚書史可法不滿,他在這個位置上做不長久。而閹黨加勛貴雙料的權奸佞臣李守漢,則是成了天下兵馬大元帥,總督討賊兵馬錢糧之事。名義上和實權上,就算是史可法身為閣老也是要在他的帳下聽用。
而另一個閹黨頭目馬士英,因為先提出擁立福王,朱由崧對他的才干為人也是很得意,大家都看得出來,這個馬瑤草成為內閣輔也是指日可待的事。
“牧齋,眼看著奸佞權臣橫行朝廷,即將為禍天下,你被人稱為我東林的軍師,最是智謀廣大,為何今日束手無策了?”戶部侍郎周鑣已經聽到了風聲,不日便要明詔旨,在江南四省追繳十余年來積欠錢糧,同時,廢除優免新例。這個風聲讓他立刻滿嘴都是燎泡。
“不吃河豚,焉知魚味?吃了河豚,百味無鮮。”錢謙益卻是將一塊河豚肉夾到周鑣的面前,請他品嘗這號稱拼死也要吃的美味。“且請放心食用,廚子已經在我面前吃了一塊,到現在也平安無事,足見其毒已祛除干凈。”
“牧齋!為江南百萬生靈福祉,你若是心中已有成算,就不要再賣關子了!”姜曰廣見周鑣眉毛挑起,雙眼圓睜,知道這個天巧星怕是要惹得霹靂火飆了,急忙出來打圓場。
“諸公,可還記得我當日是如何說的?以靜制動!如今,李某人雖然看上去咄咄逼人,所獻的諸般惡策已經被監國殿下一一允準,但是,大家不妨想想,他所獻上的諸多條陳,是否便如這河豚一樣,眼睛、內臟等處含有劇毒。但是肉質卻是極其鮮美?”
“此話怎講?”
“他所獻上的廣開稅源,清繳積欠,無疑是替我們把江南的百姓都得罪了。廢除優免新例,更是令江南士子對他恨之入骨。各位想想,有多少苦讀士子就是要靠別人投獻來的幾十畝土地所收租稅過活?如今這些租稅不但沒有了,我們還可以讓這些寒士們更加雪上加霜,讓他們把崇禎二年以來的積欠錢糧如數上繳!然后在各處大肆宣揚,這些事都是大將軍要錢糧鬧得。你們說,江南百姓該如何?”
“自然是民怨沸騰!”
“民怨沸騰不可怕,怕的是軍中怨氣沖天。”呂大器也從錢謙益的話里明白了這招移禍江東的精妙所在。“點驗兵馬,裁汰老弱,更是讓左良玉劉澤清等輩武夫怨恨在心。只要我們對這些人稍加撥弄,不怕他們不造反!”
錢謙益端起手中酒杯,“各位先生,河豚便是如此吃的。魚肉我們吃,這毒嘛!?”
“便送去由大將軍受用了!”
畫舫上傳出一陣陣笑聲朗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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