奪鼎1617 第六百一十三章 當流寇不再流(上)
開封,黃河南岸岸邊的馬家口大堤上,人頭攢動,車水馬龍。
黃河的河面上,幾乎被大小船只覆蓋了一個嚴嚴實實的。有那看熱鬧的孩童,指點著船上巨大的白帆,發出清脆的笑聲。
稍稍大一些的孩童,則是在淺水岸邊的蘆葦叢中撿拾著蚌殼,捕捉著青蛙,偶爾有那運氣好的,抓到了一兩尾黃河里的魚,或是從蘆葦叢中撿到了水鳥的蛋,便興奮的歡呼著拿給他們的爹娘看。
但是,他們的父母卻顧不得看,只管將孩兒們呵斥到一邊,手腳不停的跟著頭目們忙著自己的活計。
沿著河堤,用粗大的木料搭建起了簡易的棧橋,形成了長達數里的臨時碼頭。碼頭上,分段的插著不同顏色的旗幟,讓運載著不同貨物的船只在相應的泊位上停靠。一點一條漕船停穩,落帆、拋錨,便會有人上船來點驗貨物,清點完畢雙方認可之后,成百上千的前流民,現在被官紳士大夫們稱為流寇的壯年男女,便會在各自頭目的帶領之下,井然有序的沖到臨時碼頭上,將船上的貨物一一卸下、運走,入庫之后,反身回來再運下一次。
闖曹兩家,為了搬運這些物資,動員了近七八萬人,幾千輛大車,近萬匹騾馬、毛驢。
李自成和羅汝才合營打下開封之后,聲勢更是浩大無比,人馬日盛。人數有五六十萬,哄傳在百萬以上。實際精兵大約只有十三四萬,其中步兵十萬,騎兵三萬。其他四五十萬人,包括各種工匠、馬夫、輜重隊……種種屬于后勤方面的非戰斗人員。還有所謂慕義而來的緇衣、黃冠、三教九流等看風色對農民軍有利,過來混飯吃的墻頭草們、攀龍附鳳之輩。
單是隨營的男女老弱眷屬就有十幾萬人。另外還有大批新兵,未得訓練,也在這五六十萬數內。所好的是騎兵確實都是精兵,每兵有兩三匹戰馬。
不過,好在打下開封。繳獲巨大,李自成和羅汝才兩個團體的統帥,從來也不曾見過這么多的錢糧,既然咱們現在手中有錢了,那索性就狠狠的當一回土豪!
闖曹二營的各級將領們,早在豫西的時候就眼饞那些精良堅固的南中器械,不久前在開封,又親眼目睹了小字輩的王龍和羅虎二人部下的精良裝備,還有那可怕的戰斗力。更是紛紛要求更換手中的武器。
更有一點,開封居民百萬,周圍的重要城鎮甚多,如果沒有貿易往來,只怕再繁華的地方也會變成一片沙漠。
于是,王龍又跑了一趟濟南,糧食,軍器。布匹,醫藥。都是他要大采購的對象,用來支付貨價的,則是在開封城中收獲的金銀、珠寶首飾、古董字畫、善本書籍。
“只要你們愿意收,咱們把鐵塔給你們拆了運來都沒有問題!”
你有錢買,我有貨賣,這種事情對于南粵軍和李自成、羅汝才的農民軍來說自然是一拍即合。
不過。看著王龍提出的巨大采購清單,饒是李華宇膽大包天,卻也只能是陣陣的倒吸冷氣。
數目實在是太大了!
粗粗的看了一遍王龍拿來的清單,光是糧米油鹽一項,就要將登萊等處的倉庫搬空了。糧米至少要四百萬石,油鹽,則是要供應百萬人規模至少三個月食用的。眼下闖曹二營之中雖然人口還沒有那么多,但是,王龍卻是訕笑著揭開了謎底:“咱們一來要多備些貨色,二來嘛,咱們雖然沒有那么多人,但是,騾馬頭口卻是不少的!”
在山東幾個月,王龍羅虎二人也學會了要每天給馬匹一些食鹽,令它們保持充分的體力。如今這個做法,已經被李自成、羅汝才營中將領們紛紛認可,并且得到了兩位統帥的首肯,正式作為一項規矩在軍中推廣。
所以,鹽,不光要滿足人的需要,更有騾馬頭口的需要。
但是,更加讓李華宇糾結的,便是軍器的數目。
比起足夠百萬人食用數月的糧米油鹽,夠這些人縫制幾套四季衣物的布匹來,“十二磅火炮四十門,八磅炮六十門,六磅炮一百門,大佛郎機四百門,配齊彈藥,火銃一萬桿,配齊彈藥附件、銃刺等物,上等精細南中胸甲一萬件,鐵盔五萬頂,上等蛟龍皮甲二萬領,鑲鐵棉甲二萬領,椰殼甲五萬領。銅背鐵胎弓一萬張,各色刀槍二十萬件。”即使是李華宇這樣從小便看慣了大數目的官二代,也面對這份清單有些慌亂,有些措手不及。至于說像火藥、箭矢、肉瓷罐,各種腌臘肉食,咸蛋,烈酒,救命包等物,干脆就沒有寫明需要多少,只是在物品名稱后面用小小的字體注明,一律清倉!只要有,咱們闖曹兩家就包圓!
“娘的!王龍,你這廝打算做什么?”
“大公子,誰讓您的家伙那么犀利呢”王龍嬉皮笑臉的朝著李華宇打了個哈哈,“咱回去之后,小小的展示了一把,各營各哨的將爺們都去咱舅舅那里要這些家伙,您讓咱舅舅怎么辦?都是一起出生入死的老弟兄?眼下正好破了開封,大當家的手里有銀錢硬貨,便讓咱來求您不是?”
“可是你要的火炮也好,刀槍火銃甲胄,也未免太多了些?!”
李華宇壓低了聲音,同王龍交談著,“眼下不要說我這里,便是整個大明,也未必有這么多的南中鑄造的重炮和大佛郎機!就是想賣給你,我也得從南中一點一點的鑄造出了之后,再行海運北上才是!”
“沒關系!我出門的時候,咱舅舅和大當家的都說了,只要大公子肯幫忙,咱們一起把所有的貨款都一次付清了,然后,您到了多少。便交給咱們多少便是!”
見李華宇口風松動,人情世故熟透的王龍便打蛇隨棍上,也是投桃報李的開出了自己的條件,一次付清全款,那些火炮刀槍什么的,可以分期交付!
話已經說到了這個地步。李華宇還能說什么?喚來了管軍需和商務的管事,也是王龍的熟人,“你們去商量,拿出個章程出來,回來報我便是。”
打發走了千恩萬謝的王龍等人,努力壓抑著心中的狂喜,李華宇從柜子里存放的皮護書當中取出與父親聯絡的密語本子,親自動筆,將農民軍派人到濟南大采購的事情密報父帥。
幾日之后。快馬從天津帶回了李守漢的回復。“此事可行。但是要絕對保密。除了糧食布匹等民生物資外,其余軍用物資必須分批給付。”另外,守漢在書信當中,告知李華宇,眼下農民軍的死對頭是左良玉、孫傳庭等部,與南粵軍沖突,卻是尚且有些時日。此時,倒不妨借助農民軍的手。將朝中反對新政、對南粵軍明里暗里下絆子的那些家伙所仰仗的軍事力量痛打一番,最好是能夠一網打盡!
新政被朝中大佬們變相否決。著實讓李守漢很生氣,寧遠伯一生氣,后果自然是很嚴重。除了在朝廷有議和風聲傳出時,和朝野上下一起逼宮之外,咱們的寧遠伯更有一招狠辣的后招應對。
在接到崇禎要求他出兵的圣旨時,他就給朝廷明白回奏。只要執行本伯提出的新政,本伯便可以保證,遼賊也好,流寇也罷,都是一群跳梁小丑罷了!旦夕之間可以消滅!
但是。李守漢也清楚,眼下朝中反對新政的那些士大夫們,大多來自江南。各種稅收、一體當差納糧對他們來說不啻于殺父奪妻的大仇人。如何能夠在自己的根本之地推行?所以,他們明里暗里的用各種形式支持左良玉,相助他立功、擴軍,提供軍餉、軍械和各種物資。為的便是借助左良玉的這股軍事力量,來同南粵軍對抗!
這一點,在不久前的一個人事任免上,李守漢就看出了一些端倪。崇禎皇帝特旨把因事下獄的侯恂放了出來,重新任命為兵部右侍郎兼都察院右僉都御史,總督保定、山東、河北軍務,并轄“平賊”(指掛‘平賊將軍印”的左良玉)等鎮援剿官兵,讓他組織官軍南北合擊以求迅速收復開封。
崇禎大概是在連續遭受挫折之后有些混了頭,下了這個讓李守漢和南粵軍系統都暴跳如雷的人事任命。別的倒也算了,什么保定、河北督師,都是狗屁,但是千不該萬不該,不該將山東也列入這位新鮮出爐的督師管轄之內。要知道,此時的山東,可是咱們的李華宇李大公子在替寧遠伯爺經營著。這個時候將山東撥給侯恂這個家伙指揮節制,什么意思?之前皇帝下旨,將山東、登萊、天津、薊門作為李守漢的轄區,言猶在耳,如今卻又不作數了?
咱們這位侯大才子的父親侯恂比起他的兒子來,更是一個拉仇恨的好手!他是河南歸德府人,倒也對此時中原家鄉情況比較了解,接任以后就上疏朝廷,對用兵方略提出了一個全盤計劃,疏中說:“寇患積十五年而始大,非可一朝圖也。由秦入豫,一敗汪喬年,再敗傅宗龍,而天下之強兵勁馬皆為賊有矣。賊騎數萬為一隊,飄忽若風雨,過無堅城,因資于兵。官軍但尾其后問所向而已,卒或及之,馬隤士饑。甚且以賜劍之靈,不能使閉城之縣令出門一見,運一束芻,饋一斛米。此其所以往往挫衄也。今賊氛告迫,全豫已陷其七八,藩王告救,望若云霓。然自他日言之,中原為天下腹心;自今日言之,乃糜破之區耳。自藩王言之,維城固重;自天下安危大計言之,則維城當不急于社稷。臣為諸道統帥,身任平賊,豈可言舍汴不援?但臣所統七鎮,合之不過數萬之卒,而四鎮尚未到也。馮河而前,無論輕身非長子之義,亦使群賊望之測其虛實,玩易朝廷矣。……故為今計,茍有確見,莫若以河南委之。令保定撫臣楊進、山東撫臣王永吉北護河;鳳陽撫臣馬士英、淮徐撫臣史可法南遏賊沖;而以秦督孫傳庭塞潼關;臣率左良玉固荊襄。凡此所以斷其奔逸之路也。臣鄉自賊中來者皆言百萬,今且以人五十萬、馬十萬計,人日食一升,馬日食三升,則是所至之處日得八千鐘粟也。中原赤地千里。望絕人煙,自茲以往,安所致此哉。目今兵強無過良玉。良玉為臣舊部,每對臣使涕泣,有報效之心。三過臣里,皆向臣父叩頭。不敢擾及草木。私恩如此,豈肯負國?但從前督、撫駕馭乖方,兼之兵多食寡,調遣為難。誠使臣得馳赴其軍,宣諭將士,鼓以忠義,以南中上供之糧養全鎮之兵,臣不就度支關餉,陛下亦不必下軍令狀責取戰期。機有可乘。即東出與孫傳庭合,群賊腹背受攻,饑擾馳突無所,不相屠戮,必自降散。舍此不圖,而欲急已潰之中原,失可阨之險要,蛇豕肆釁。恐其禍有不止于藩王者。此社稷之憂,而非小小成敗之計也。”
不能說侯恂的腦子不夠清楚。他的帳算得很明白。從開封被農民軍攻克之后,明軍同農民軍的力量已經發生了悄悄的,但是不可逆轉的變化,朝廷已經不能像前幾年那樣,主動地尋求農民軍主力作戰。就雙方部隊的戰斗力而言,那種千余官兵就能追殺數萬農民軍數十里的情景更是一去而不復返了。眼下朝廷只能扼險據守。等待時機。因此,侯恂反對廷議以收復開封作為當務之急,主張責成陜西、保定、山東、鳳陽、淮徐各督、撫固守本境,他自己不是按朝廷的意旨調左良玉部北上收復開封,而是前往湖北坐鎮于左良玉軍中相機行事。
他的奏疏之中說得很清楚。眼下的河南已是赤地千里,糧食窘絕,義軍近百萬之眾集中在這里,過不了多久就會出現糧食危機。到那時他再督率左良玉部由湖廣北上,會同陜西總督孫傳庭夾攻農民軍于河南。
平心而論,侯恂比他那個只會在秦淮河上吟風弄月做些無病呻吟的詩詞的才子兒子利害多了。他這可算是有點戰略眼光的主張。而且,也是包藏禍心!因為以李自成、羅汝才為首的數達百萬的農民軍眼下守著黃河,仰仗水運通道,手中又有開封繳獲的大量物資財貨,自然不會挨餓。就算是碰到給養困難,別忘了,他們可是被朝廷稱為流寇的!走,是他們的強項,以走致敵是他們的拿手好戲,決不會像侯恂一廂情愿地設想的那樣蹲在河南挨餓。而侯恂提出的責成與河南接境的各省督撫保境自守,“斷其奔逸之路”,不過是楊嗣昌“十面張網”的翻版。這里的關鍵在于,當農民軍決策所向時,擔負防堵的督、撫能否頂得住。一旦防堵失敗,首當其沖的方面大員勢必成為侯恂的替罪羊,這正是侯恂歹毒之處。
而更令南粵軍上下同仇敵愾的一片怒吼的,則是這位新鮮出爐的侯督師,居然公然以上峰自居,給此時在濟南主持山東、登萊等處軍馬錢糧事務的李華宇下了一道命令,令李華宇速速籌備三十萬人馬的半年之糧餉,以供應即將北上歸侯恂侯大人指揮的左良玉所部使用。“軍情緊急,不得有誤,違令者,本督師當以軍法及御賜尚方劍行事!”這算是侯恂這個當爹的,拿著李守漢的兒子給自己的兒子報當日秦淮河折辱之仇嗎?
可是,你就算是要給兒子出口氣,給自己立威,拜托你也找個好欺負些的動主意才好啊!比如說保定總督楊文岳之類的松包,寧遠伯這對父子,也是你一個剛剛出獄的空頭督師所能夠撼動的?真的以為你那個老部下、老相好手里有三十萬人馬,你就可以肆無忌憚的折辱李家父子了?
其實,這所謂的三十萬人馬完全左良玉在嚇唬這位老長官。他自忖眼下平賊鎮的實力遠不如農民軍,雙方已經不是一個級別的對手,全軍北上就有可能被眼下氣勢正盛的李自成、羅汝才一口吞下去。
為了敷衍侯恂的面子,他派部將金聲桓帶五千士卒先行報到,充作護衛侯恂的親軍,同時附上一信說自己將親統大軍三十萬隨后來會。其實,左良玉所部額定兵員只有兩萬五千名,其余的部隊大都是他通過招降納叛拼湊起來的大批軍隊,糧餉供應都是用就地打糧(也就是縱兵劫掠、勒索州縣,搶掠民財等手段的總稱)等法子自行籌餉的。這次他滿口答應傾巢出動聽從侯恂調遣,弦外之音是以三十萬人馬的糧餉數字,示意使侯恂知難而退。
但是,侯恂卻曲解了左良玉的用意,一面拍著胸脯連說可以籌措解決三十萬人的糧餉,一面下札子勒逼李華宇速速籌措三十萬人半年的糧餉上解督師行轅聽用,將李大公子當成了一頭可以任意宰割的肥羊。
這樣的人,如何能夠留著跟自己作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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