奪鼎1617 第五百三十一章 風口浪尖(下)
京師,紫禁城,東暖閣內大臣聚集。!.
內閣首輔周延儒,吏部尚書鄭三俊,兵部尚書陳新甲,戶部尚書倪元璐,刑部尚書劉澤深、工部尚書苑景文,甚至老得不象話的禮部尚書傅淑訓均有在列。
同時進入內閣的,但并不是一部之尊的禮部右侍郎、東閣大學士魏藻德,禮部左侍郎、協理詹事府、東閣大學士陳演,一樣列于東暖閣之內。
陳演善于勾結內臣,往往從內侍口中,可以暗中得知次日皇帝要問之事,每每對答如流,很得崇禎帝歡心。
魏藻德擅長辭令,極有辯才,很能猜測崇帝心思,也每每總能迎合,所以一樣簡在帝心,雖然現在最得寵的是內閣首輔周延儒,但二人非一部之尊,卻也不落下風。
以小官制大臣,這是大明的傳統,或許崇禎帝覺得周延儒勢頭太盛了,又與倪元璐、鄭三俊皆是江南人氏,東林黨一員,不愿看到閣中一家獨大,隱隱有以二人相制之意。
新近由南京兵部尚書調任都察院左都御史職的李邦華,也靜靜坐在一張繡凳之上。
李邦華雖然剛剛從南京兵部尚書調任,但他根深葉茂,門生故吏遍天下,自己在內閣之中也是頗有發言權,更何況,族人李日宣,一樣任過兵、吏兩部尚書,李氏族人,也皆是官運亨通,族中李振裕,歷史上更先后擔任過工、刑、戶、禮四部尚書,民間直有“一家八尚書。九子十知州”的說法。
今日之議題,卻是在場眾人早已心照不宣的。
辦報紙!
大明雖然有邸報之設,由通政司管理,但凡是朝廷大事,邸報上都有反應。但是,邸報卻也有些弊端。一曰內容單獨,大多是些官員奏疏、上任、免職、入獄之類的消息,而且少,每期不過五千到一萬字。二曰價格昂貴。若是沒有閱讀邸報資格之人到通政司每抄一次邸報,價格也不便宜。特別外地州縣。每年需要抄報銀上百兩。
邸報內容還控制嚴格,不要說自行采寫新聞,評論的權利都沒有。至于說一些群眾喜聞樂見,與生活、生意相關的信息更是半點也無。
主席曾經說過。思想宣傳輿論陣地。你不去占領。資產階級就要去占領。這話確實是至理名言。朝廷邸報乃是官樣文章,不是給廣大中下層百姓官員而設,如此一來。由隆盛行在京師、江南等處代為發行的南粵軍系統各個報紙,便應運而生,迅速占領了這塊陣地。
不管是江南時報,還是在京師發下的舜天要聞,內容涵蓋了朝廷大員的變動,各種政策法規的出臺,還有糧食油鹽醬醋茶布等升斗小民關心的物價,以及商人們的商業訊息,比如說天津港下一個船期會有幾艘船抵埠,船上都有些什么貨物,貨主要以什么價格出售等等。
除此之外,更有各界人士都歡迎的娛樂板塊。比如說八大胡同里又出了一個什么樣的尤物,某個戲園子里哪個小生小旦扮相精美漂亮,某位大人家中豢養的戲班又如何等等。
少不得也要刊登一些眼高于頂的士子們也要點頭稱是的文字,比如說一些八股文章制藝,如何起承轉合,如何破題的探討,更有些貧寒士子,在上面還有更加驚喜的發現。
城內某個寺廟可以容納多少游學士子,并且方丈不是那么愛財,可以容忍窮書生們在廟里蹭一天兩頓齋飯吃。
這些報紙一經問世,便很快受到了推崇。普通百姓,更是很難看到邸報,聽也沒資格。粗劣的民間小報,也與他們無關,而這些報紙,不但滿足了他們的需求,而且更多的提供了他們所需要的各種信息。讓他們的眼界為之更加開闊。
于是乎,各大茶樓酒肆,只要有說書唱曲的服務項目存在的,幾乎在一夜之間紛紛開設了新的娛樂活動,或者說是讀報服務。
這時的識字率還不是那么高,說書唱曲的先生們便又有了一個新的生財之道,他們用群眾喜聞樂見的方式,將一篇文章按照韻腳,和著曲牌,唱得有若戲曲一般,這種形式成為各處茶樓酒肆招攬客戶的重要手段,甚至許多青樓之中,那些原本只是注重琴棋書畫的女子也會和客人在吟風弄月的閑暇,討論一下天下風云。
坐在崇禎下首的內閣首輔周延儒,雖然身居高位,卻是對京師之中的這些事情洞若觀火。
周延儒也是好財貨之人,礙于清名,自己不方便出手,便縱使門下客董廷獻出面進行。(哦,這個董先生也是屬于臨時工嗎?或者是用術語來說是掮客?)
董廷獻招權納賄,凡求總兵巡撫之職,必先通賄于董廷獻,然后得之,在京師名氣極大。
各種疏通關節,懸秤賣官之事,自然要在各處的青樓酒肆之中進行。推杯換盞之中討價還價。董廷獻自然對市井之間的動態了如指掌。
(話說八大胡同在政治生活之中的角色頗有點國民政府時期的上海租界。朝堂是前臺,八大胡同是后臺。各種討價還價,行賄受賄之事,都是在這里進行。最近的一次,大家可以去看看高陽先生的著作八大胡同,里面對政客和掮客們在這個場合之中的各種表現描寫的淋漓盡致。)
周延儒對每日里董廷獻帶回來的舜天時報是這樣評價的:“此物足以敵得十萬火銃精兵!”
他心中隱隱有種擔憂,隨著報紙影響的不斷擴大,似乎,輿論已經不再是一家獨大的局面。那種東林書院指點江山臧否人物,掀起議論之后便足以左右京城政局的情勢,可能一去不復返了。甚至會挑戰到千年以來。讀書人牢牢把持的話語權。
甚至以后若是想要捧紅一個人,抹黑一個人,顛倒黑白,都是一件容易的事。
其實,對于輿論工具的掌握和使用,大明的官員將領們也不算是外行。一般各總兵,巡撫,總督什么,都有在京師設立會館,探聽情報。抄寫邸報什么的。特別是武人,這些選派駐京人員更有別的妙用,戚繼光當年就痛斥過這種現象。
“……將官調赴隨征之日,本官未起程。先差人分布于入京道路。及兵部門首內府諸處。計約某日可追及敵,不待報至,便紛紛揚言曰:某將官追上敵了。殊不知三千軍內。還無二、三百到,還有相去一、二百里者,誰為查究?還未見敵,及約期相近,又是前項之人各處稱揚曰:某官知何被圍,如何砍殺。其欲妒人之功,報己之怨者,則曰:某官在某處笞營,如何不救。尋曰:本官如何殺砍突圍而出矣。甚至喧動圣明……”
左良玉在京同樣有一個平賊鎮的會館,內中差人很大一部分職責,便是為平賊鎮軍馬四處奔走鼓吹。否則,以左良玉的軍紀敗壞,戰績不穩,劫掠州縣,所過之處幾乎成為一片白地的風格,卻是在朝中諸公眼中視為擎天白玉柱架海紫金梁,一副國之柱石、軍中大將的印象,甚至有人無恥的喊出了南李北左的并稱。除了本身兵馬眾多,未必沒有這些人的功勞。
這些會館、公館之類的事情可以視而不見,但是像舜天時報、江南時報這樣的輿論工具卻是文人們不能容忍落入李守漢一人之手的。若是長此下去,豈不是天下輿論便盡數落入武夫勛貴手中了?這些可是都由讀書清流所控制的!若是任由他李守漢獨享,這千百年來文人優勢何在?豈不是令圣人慟哭于九泉?
今日之議,便是朝廷中樞也要開始奪回輿論陣地。
在這場內閣會議之前,文官們已經給崇禎皇帝描述了一番血淋漓的景象了:“主弱臣強,此乃亂國之兆!”“今日君臣固然相得,但是若是日后寧遠伯部下有人打算做那從龍之臣,將黃袍披上寧遠伯身上呢?!”
這話,頓時刺中了崇禎皇帝心中最黑暗、最不愿意面對的一個死穴。
老趙家的江山是黃袍加身來的,可是他老朱家為了這一片花花世界,不也是叔叔從侄子手中硬搶走了?難道說朱標對朱棣不好嗎?可是,在皇位、權力面前,親情也只能是一張擦了屁股的草紙而已。
在皇權面前,崇禎很是果斷的拿出了當年對付魏忠賢、袁崇煥的決心和魄力。
報紙這種東西相比較軍隊而言,要簡單得多,既然軍隊不是一時半會可以練成,報紙卻是可以很快問世。
而且朝廷開辦報紙也很有優勢,舜天時報、江南時報那種亂七八糟涵蓋面極廣的報紙一時無法打造,但畢竟是大明朝廷,也有自己的優勢。控制著全國各地,大義在手,范圍廣,資料足,至于說其他的板塊內容,眾人也是胸有成竹。哪個人不是一手錦繡文章?比起江南時報以落地秀才不第童生為主要構成的寫手和訪員班底來,朝中的翰林們表示都是一群戰五渣。
不過,今日之事,除了議定辦報奪回輿論陣地之外,更有一件很具體很要命的事情要議出個結果來。
辦報容易,寫文章更是一件和吃飯喝水一樣簡單的事情。但是,如何刊印發行,錢糧如何出,是不是要給作者一些潤筆,也是題中應用之義。
暖閣之中的幾位大人,內閣首輔周延儒,吏部尚書鄭三俊,戶部尚書倪元璐是眉頭皺成一個川字,“舜天時報等報,文章雖然俚俗不堪,但是紙張之光潔,印刷之精美,更以出刊迅速而聞名。若是仍舊以出邸報之法,只怕,。。。。”
話說的很明白了,我們如果不解決印刷問題,就算是辦了報紙,只怕也是無濟于事,你的東西十幾天才更新一次,人家的東西幾天便出一版,如何能夠比擬?
刑部尚書劉澤深、工部尚書苑景文只是垂頭看著自己鞋子,不參于他們的這番議論。
他們管的是偏冷部門。此時刑部尚書不說,工部尚書也不是嘉靖朝嚴嵩父子當位,工部肥得流油的時候,朝中財政空虛,又上哪里去找錢糧興大工?工部最近最大的工程便是修建從天津到北京沿著潮白河水系疏浚河道,沿途平整硬化道路,就這點事情,還是和兵部等衙門打破頭搶奪來的蛋糕。沒有事情做,便沒有發言權,內閣中很少他們說話的份。禮部尚書傅淑訓更是一塊雞肋。早就想告老還鄉,更兼年老體弱,坐在椅上似要睡著了。
都察院左都御史李邦華,李邦華算是一個清流中人。歷史上李自成攻陷京師后。便作絕命詩曰:“堂堂丈夫兮圣賢為徒。忠孝大節兮誓死靡渝,臨危授命兮吾無愧吾。”遂投繯而死,贈太保、吏部尚書。謚忠文,清時賜謚忠肅。
同其他大明官員相比,此人倒是個勇于任事的。
見崇禎聽得了王德化等人從隆盛行那里探聽來的價碼,若是要辦一張像樣的報紙,需要購買印刷設備,各種字體的銅活字,油墨紙張自不必說。還要有熟練工人檢索排版校對。通扯下來,若是新辦一家報紙,須得至少投入二十萬銀元。這還不算日后的陸續投入。
崇禎聽了這話,眉頭立刻緊鎖在一起。二十萬的開辦費,有這些錢,朕不如練幾千新軍呢!
“陛下,報紙必須要辦,然國家如今錢糧困難,又要接濟遼東戰事。以臣愚見,不若從內庫之中暫時墊付一二。待朝廷財賦稍事寬裕之后,便行歸墊便是。”
又是讓朕掏錢!好像朕的內庫之中藏著金山銀山一樣!崇禎在心中咒罵了一句,此時節,那位遠在山東,被眾位大臣譏諷為趙匡的李守漢,在他的心目中顯得那樣的可愛。不但辦事辦得好,而且從來不伸手要錢,更以巨額錢糧接濟朝廷。
“朕頂多能夠拿出十萬銀元!這還是從過年三大宮的賞賜等事中節省出來的額!”
王承恩低低的聲音在崇禎耳邊嘀咕了兩句,崇禎很是不耐煩的對眾位大臣表態。但是這筆錢出了,報紙必須要有。
“陛下,臣愿意以身家性命擔保,十萬銀元已足敷使用。”李邦華倒是一副板上釘釘的篤定樣子,看得一旁的周延儒、陳新甲等內閣大佬不由得心中陣陣冷笑。別人二十萬未必能夠辦的下來的事情,你竟然大言不慚的說十萬就夠了。就算你自己不貪污,難道各個環節的主管、經手人員就要和你一樣當真是兩袖清風嗎?周延儒、陳新甲、陳演等人抱定了態度,要看這個新近進入內閣的家伙栽上一個大跟頭。
“李總憲,萬歲面前,切不可隨意妄語啊!”王德化好意的提醒了一句。
“多謝王公公。老夫此言也是有依據的。不過,還是要皇上允準才是。”
李邦華一板一眼的將自己的想法和依據向在場的崇禎、周延儒、陳新甲、兩位王公公、陳演、魏藻德等人說出,聽得眾人無不是瞠目結舌,事情還能這樣干?!
李邦華的法子說穿了也是不值一文錢。便是效仿京城之中常見的包辦酒席的做法,將報紙定稿之后,把所有排版、印刷等事項統統交給眼下在朝陽門外三里屯的隆盛行附設的印刷所去辦。“橫豎他們的工匠、銅字、房舍、印版等物件擺在那里也是無用的。我們只管給他銀元,讓他給咱們印刷報紙便是。便是如讀書人刻一部書稿一樣。巨家大族的讀書人固然可以在家中請來雕版工人仔細刻版,而清寒士子也可以將書稿交給書坊印刷。”
“若是我們的報紙與舜天時報沖突了呢?又該如何?”
“皇上,咱們只需錯開排版刊印時間便可,再說,這等事不勞皇上您操心了,自有勞力者。”周延儒也覺得此事可以照此辦理,省下一筆開辦費,不過,這每期的印刷費用想來也是個不小的開銷。卻不需去管它,只需把眼前皇帝交辦的事情辦好便是。
出乎意料的是,崇禎同學將此事叫給了禮部尚書傅淑訓遣人去辦理。務必要在五日之日,談妥了印刷之事,定好稿件。“朕要在十日后見到報紙在京城各處發行。”
和印刷所的談判進行的異常順利。出乎禮部官員的意料,不但印刷所同意代為印刷,各種回扣照規矩付給禮部的經手人員外,更加積極主動的提出,“看列位大人送來的稿子,似乎有點單薄,不如這樣,小號為列位大人組織些商情訊息登載在上面,也好讓人不覺得乏味。列位大人覺得如何?”
能夠豐富報紙的內容,不至于讓這份皇帝和列位大人都極為看重的報紙又變成邸報的變種,這樣的事情禮部的幾位員外郎和書辦自然愿意。
“只是,這費用?。。。。。”
“大人請放心!為大明朝廷辦事,怎么能夠講價錢?這些商情咨訊,奇聞軼事,一切都算是小號報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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