奪鼎1617 第三百九十三章 一片海只能有一個龍王(八)
同樣的水師錨地,東山島便沒有廣澳灣那邊熱鬧紅火生機勃勃,沉悶壓抑,除了海風吹動風帆和桅桿頂上的三角旗的聲音之外,便幾乎聽不到碼頭上和船上有別的什么聲音。
島上的大小廟宇倒是香火鼎盛,從船主、軍官、水手、炮手,紛紛前來進香許愿,希望自己能夠在這場戰事當中全身而退,平安無事。
對于這種不問戰事問鬼神的行為,便是全軍統帥鄭芝龍也是無可奈何,沒法子,從事海上生涯的,又有哪個不是迷信程度很高的?便是到了現代,船上依舊有很多的忌諱和講究。
“大哥,咱們的軍餉似乎有點不太夠了。”執掌全軍糧餉度支的鄭芝豹,憂心忡忡的抱著一摞賬本同在關圣帝君神像前同微闔雙目的關老爺做交流的鄭芝龍低聲說道。
二萬余人大小千余條船只猬集在東山島,每日里需要消耗大量的糧米柴炭油鹽肉食,這些東西往日自然可以用船只裝載著銀錢往廣東走一遭,便可以運回來整船整船的糧米給養,可是如今不行了。生產這些東西的人正虎視眈眈的用大炮在等著鄭氏水師。
無奈之下,鄭芝龍只得大撒銀元,在東山、詔安、云霄、漳浦等地就地籌措。換了別的軍頭,這就地籌措四個字便是合法搶劫的代名詞,只是鄭芝龍卻不好這么做。他是福建本省人,做得又是福建當地的官,麾下兒郎大多數都是漳州泉州金門廈門等處的籍貫,自然不好在自己家鄉大肆搶掠。
可是這樣一來,東山等地的物價便立刻貴了數倍不止!
一斤豬肉的價錢從開戰前的不到五十文迅速飆升到二百文不止,再加上馬上就要過年,各處鄉民都在準備年貨,一時間居然出現了有價無市購銷兩旺的局面!
當地的百姓握著手中的銀元和銅錢將自家飼養的豬羊雞鴨鵝賣出去,自然是歡喜萬分。可是,鄭芝豹這邊銀錢卻如同潮水一般流了出去。
水手們的軍餉固然可以每個月發一次。但是作戰期間的伙食卻是應該由船主負擔,而鄭芝龍這個最大的船主,責無旁貸的要負擔最大的份額。眼下還有五天就要過年,水師營地內一片怨氣。很多水手和士兵都在惦記著是不是該發一下過年的恩餉和軍餉,也好讓家里的老婆孩子有錢準備年貨。
聽了弟弟的抱怨,鄭芝龍將目光從關二爺的臉龐上收回,站在大殿門口向遠處眺望。
東山島本來就是一個不大的海島,島上土地人口不算多。大多依賴出海捕魚為生,一下子近三萬人涌進了這個小島,在沿海一帶的山嶺平川停泊扎營,觸目所見,盡是營寨旗幟,海洋一樣的桅桿旗幟刁斗箭樓密密如林。
而這么多的軍隊船只聚集在此地。需要的糧草木材繩索船釘帆具繩索也是海量,讓負責糧餉物資供應的鄭芝豹忙得四腳朝天焦頭爛額,不停的往返于金門廈門老營與漳浦東山等地,往來督運糧草,收購豬羊物資。水陸并進,也是使盡吃奶的力氣。
但是,在缺乏副食油水的年代,以青壯年男子為主的軍隊特別是水師這種體力消耗更大的部隊之中,人們的飯量更加大。一天吃一升,也就是兩斤米很正常。這些米若做成米飯至少四斤,但有些人甚至一餐就可吃了。
這樣粗粗算下來。在東山島聚集的二萬多人,一天就至少需糧米二百石,柴炭油鹽肉食菜蔬另外計算!
“芝豹!你說該怎么辦?”
“大哥,我的意思,不外乎兩點,一。派人去廈門總兵府搬取銀錢回來,發放軍餉和一個月的恩餉,以安定軍心,同時可以有錢在附近采購糧草肉食。但是這無異于飲鴆止渴。東山島附近幾個州縣都已經受到我軍采購糧米肉食的波及,物價翻番不說。可以買到的東西也越來越少。此法不足取。”
“二,便是移兵就食。大軍分期分批的撤回廈門、金門等處,這樣士氣也可以提振一下,我軍的糧草軍餉壓力也不會有那么大。只是,。。。。。”
“只是這樣一來,在南澳島的施郎所部,勢必會孤懸于南粵軍水師的炮火之下,成為這條餓狼嘴巴邊上的美食!”鄭芝龍一言便說中了鄭芝豹擔心的事情。
南粵軍對近在咫尺的南澳島一直采取圍而不打,隔而不絕的態度,為的就是準備用施郎這二千余人做釣餌,牽制住鄭芝龍在東山島的主力部隊,進而達到消耗、疲憊他的目的。
(是不是有點眼熟?沒錯,當年一個小小的新保安,方圓不到一平方公里的小村鎮,便決定了北京城的命運。如今的南澳島便扮演了新保安的角色。)
看著在營地內進進出出挑著蔬菜水果柴炭雞鴨肉食的小商小販,還有在營地外面不知何時形成的一個頗為繁榮的市場,各營各哨,大小船主們同他們做著交易,鄭芝龍頗為感慨。這里,因為戰事的關系,聚集在軍營外的商人越來越多,販賣貨品的當地百姓也越來越多。看到商機后,他們也趁機前來販賣他們各樣土特產,每次都被收購一空。若帶來蔬菜雞蛋之類,更受歡迎,各種飼養的家禽,什么雞鴨鵝等三鳥類,更是受到鄭氏水師的歡迎。
“想不到我在這里同南粵軍對峙,反倒成了這些人的生財之道。”
看著眼前熱鬧的交易場面,不由得鄭芝龍露出一抹苦澀的微笑。
“大哥,商人貪利,只要有錢賺,便是刀口上的血,也是要去舔的!”
“很正常。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你我兄弟和這些船主,如不是為了那些銀錢,又何必干戈涉險的出沒于波峰浪谷之間?為的不就是錢嗎?只要有錢賺,漫說是這軍營,便是兩軍炮火相交的海面上,這些人也會不懼生死的!”
無意之中,兄弟二人的對話揭示了這樣一個真理:從古到今,商人與資本皆盡如此。一旦有適當的利潤,他們就膽大起來。如果有百分之十的利潤,資本就保證被到處使用。有百分之二十的利潤,它就活躍起來。有百分之五十的利潤。它就鋌而走險。為了百分之一百的利潤,它就敢踐踏一切人間法律。有百分之三百的利潤,它就敢犯任何罪行,甚至冒著絞首的危險!
“芝豹,咱們在廈門還有多少銀錢儲備?”
“大哥,眼下庫房里應該還有二百多萬銀元的現金。另外,在各處應該催收的賬款這幾日也要到帳。至少還有有這么多的錢。”鄭芝豹仔細的斟酌著字句,唯恐一句話說的不對,惹得大哥生氣發火。
“五百萬元,要說也是不少了。”鄭芝龍口中喃喃自語。
“大哥。我有個主意,不知道該不該說。”
“你什么時候學的這么娘們了?說!”
“眼下我們軍餉不足,想想也只能是開源節流。可是,弟兄們的軍餉伙食是不能少的,那便只有開源了。是不是讓各位船主負擔一些費用?名號便是平南捐如何?還有。我們是不是派遣些船只人手出去,在各處航線上收取些常例?”
“這個?”鄭芝豹的主意頗為令鄭芝龍心動,是啊!打敗了南粵軍,好處又不是我一個人的,為什么你們不能出血呢?至于說在海上攔路收取些常例錢,那更是不在話下了。
“好,回頭便安排人去辦收取常例的事情便是。”
一件事情說完。兄弟二人終于有些閑暇討論一下風景人物,說些閑話。
“報!大帥!廈門有緊急軍報到了!”
難道廈門有事?兄弟二人心不由得猛地向下一沉。
為了確保自己的老家無事,從料羅灣戰后,多年來鄭芝龍對金門、廈門一帶不停的進行陣地、城堡、炮臺建設,前后花費了不下二百多萬銀元在金門、廈門地區。廈門島南岸的炮兵陣地,完全是采用熟鐵條加燒灰石子筑成。人稱金城石壁,與鼓浪嶼和龍海嶼仔尾兩個炮臺形成三點交叉火力網,由大小各類型火炮二百八十門嚴密封鎖航道。可以說,廈門已經成為此時整個東亞海面上最強大的海防要塞之一。
普通的炮臺外圍多半壘沙袋圍護,但鄭芝龍用堅固的鋼筋混凝土來代替沙袋。建造了一個固若金湯的永久性炮兵工事。這座被稱為金城石壁的炮臺長約1.6公里,高3.3米,厚2.6米,全步使用熟鐵條做骨,用燒灰混合著沙子石子澆筑而建成,每隔16米留一炮洞,共安設大炮100位。石壁的外面再用竹筐裝滿泥土用于防護,可以防止敵軍炮彈炸起的飛石傷人。石壁后面建有兵房,還有圍墻防護。
為了防止老巢有失,在出發南下伏擊南粵軍水師之時,鄭芝龍特意留下了重兵把守金廈海域,總計共部署了50艘大戰船,400位以上的岸炮,水師將近6000人,在岸上防御的炮臺炮手和陸營近萬人。這樣的防御力量不可不為雄厚!
而且,為了將老巢守御的萬無一失,鄭芝龍特意派手下的干將,參將陳鵬領著林察、陳麟、楊耿、蘇成四個守備負責金廈海面的防務,特意叮囑他,切切堅守,萬勿輕易出海迎敵!“只要守住金門、廈門根本之地,便是你的頭功一件!”
但是,此時廈門有人前來,到底是何吉兇?若是金門廈門根本之地有失,那么鄭芝龍這支部隊也就距離崩潰不算遠了。
“林察!廈門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看前來報信的使者林察面帶喜色,渾然不像金門廈門被南粵軍偷襲圍攻的樣子,鄭芝龍心中稍稍的安定了一些。
“向大帥報捷!”
林察笑嘻嘻的向鄭芝龍跪倒行禮已畢,站起身來從身后的油布包裹中取出一份文書,雙手遞到了鄭芝龍面前。
捷報是留守金門廈門的參將陳鵬等人聯名發來的。
“本月二十四日,有南軍兵船一艘,由清嶼洋闌入嶼仔尾海面。……該船懸掛白旗,并無動靜……二十五日,該船開放杉板船一只,內載三十余人,沖過對岸,船頭一人。口操官音,稱欲求和,語多狂悖。標下等并力斥阻,不許上岸。該兵船換掛紅旗。聲言開炮……”
“等等!”
聽了林察讀著捷報,鄭芝龍立刻嗅到一處危險。
“我們大軍在此,如何南粵軍水師兵船到了廈門?還派人去和你們接觸?他們要做什么?”說這番話的時候,鄭芝龍額角上微微有汗珠滲出。右手不自主的去摸腰間寶劍的劍柄。
“大帥,這群賊廝鳥上岸之后被兄弟們一股腦的蜂擁而上,幾個沒來得及跑的被我們擒獲。據為首的一個小頭目供稱,他們是來廈門給大帥送信。勸大帥要早識時務,免得生靈涂炭云云。”
對于南粵軍信中說些什么,鄭芝龍暫時顧不上,他關心的是那只南粵軍的兵船。和這條兵船后面是否有更多的兵船?
“那條船呢?”
“那條船,被陳參將下令,廈門島南岸、鼓浪嶼、嶼仔尾守軍開炮,三面兜擊,這群賊廝鳥們見討不到便宜。便向外海遁去了。”
“俘虜呢?俘虜怎么說的?”
“俘虜供稱,他們是從臺灣這邊的媽宮諸島過來的。趁著大帥率領主力在東山島,悄悄的從臺南繞道到了媽宮,之后便派他們到廈門下書。”
“媽宮!”
鄭芝龍一聲嚎叫,領著眾人撲到巨大的海圖前,開始尋找媽宮的位置。
媽宮位于澎湖諸島的西部,方圓三十余里。因為島上建有媽祖宮而得名。到了后來被日本占領后,這個島被鬼子改成了馬公,便是現在臺澎金馬之一的。也就是經常出現在臺灣男人口中服兵役最忌諱的金馬獎所在地之一,另一個就是我們熟悉的金門。島上港口眾多,且又有諸多水井,足以保證一支船隊的短暫飲水。
最要命的是。它恰好在東山島背后,幾乎是正對著金門、廈門海面。這無疑是在鄭芝龍的背后插上了一把刀,塞了一根棒槌!(聯想到邪惡東西的人低頭去面壁!)
“大帥!媽宮海面有南粵軍水師出沒,我們便不能再在這東山海面滯留下去了!一旦金廈根本之地有失,那么我們可就什么都沒有了!”
“就是!大帥!早作決斷!盡快回師廈門防御根本才是!”
幾個聞訊趕來的船主聽得在自己背后出現了南粵軍水師。登時驚慌萬分,不停的在鄭芝龍耳畔聒噪,要求趕快回去防守廈門老窩,免得自己家里的銀子和姨太太不留神就成了別人的戰利品。
“吵什么吵?!”鄭芝虎按劍而立。“軍務大事,自然由大帥一個人做主,我們只管聽命令便是!”
想了半晌,在眾人期盼的眼神當中,鄭芝龍終于起身開口。
“金廈根本之地,自然要救得。但是,這二萬多人一旦回到廈門,這糧餉二事該如何解決?還有,此時孤懸于南澳島,為全軍前哨的施郎所部,應該如何?這都是要事先商議好的事情!”
鄭芝虎和鄭芝豹二人目光交匯處,都是會心的一笑,知道大哥要趁機從這些往日里一毛不拔的船主身上狠狠的砍上幾刀了。
“大帥!只要大帥肯將眼下這東山海面的船炮人手調回廈門防御根本之地,在下這些年跟隨大帥也算有些積蓄,愿意拿出來,報效全軍,三個月的軍餉開銷!”
“我愿意掏兩個月的!”
“我捐三萬石糧食!”
“我出兩個月的軍餉!”
轉眼之間,這些打算割肉保本的船主們已經在鄭芝龍面前許下了一年多的軍餉和二十萬石糧米。
既然大家都有回顧根本的要求,那么身為統帥的鄭芝龍,自然不好拂逆全軍上下的意思,只得是勉為其難的同意了這個全軍回師廈門的提議。
不過,在制定全軍回師的方案、安排船隊行軍路線,規定聯絡信號等諸多問題之前,鄭大帥還是做了件很令眾人雙挑大指贊嘆的事情。
“芝豹,派船到南澳島去。給施郎送五百桶火藥,二千石糧食,一千四百枚大小炮彈,十萬銀元。告訴他,務必堅守住南澳島,我們年后定然發起對南粵軍的總攻!”
對于鄭芝龍這樣的安排,眾人無不鼓掌贊嘆,給施郎糧食彈藥銀元,讓他在南澳島堅守,為全軍的撤退打掩護,“到底是鄭老大啊!不愧是當年的十八芝。這么腹黑缺德的主意,居然能夠辦得這樣光明正大!怨不得人家能夠做福建總兵的位置!”幾個船主在心中稱贊著鄭芝龍。
臘月二十七日,在東山島附近水面停泊多日的鄭芝龍水師連夜起錨,向東而去。混亂之中,自相碰撞,竟有數艘船只有不同程度的損毀。
海面上,只留下了殘破的木板在波浪中起伏不定,和低空飛行掠過海面的水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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