奪鼎1617 第三百四十二章 嚇壞了!
南直隸附近洋面。正月初九。
從海上吹來的水汽,令空氣變得濕冷,空氣中泛起一陣淡淡的海腥味。遠處在海天交界之處,太陽的余暉將云彩鑲上了一層金邊。海面上的風吹動著桅桿上的旗號,撲簌簌的亂響。隨著太陽的落下,風也變得更冷了。
從自己的船艙向外望去,王承恩很得意的看到,整個船隊幾乎覆蓋了目光所及的全部海面。
幾艘快船在船隊前方,擔任哨探和往來傳遞消息命令之用。大小炮船在船隊左右翼擔任護衛,護衛著船隊中間的大量運兵船只,以及那些輜重船。
從臘月二十九在順化祭旗出兵,短短的十天時間,整個南中軍便完成了軍隊動員、收攏人員,兵力集結,物資籌措上船,運輸船只的征用等大量瑣碎繁雜的工作,并且三個旅的部隊在福建與廣東交界處海面會合,編成了浩浩蕩蕩的行軍隊伍頂著北風向北前進到了南直隸洋面。
幾聲小哨聲響起,船隊上空散發出陣陣的飯菜香氣,吸引得數百只海鳥在船隊上空盤旋飛舞,希望哪位能夠給它們施舍一些殘羹剩飯。
裹緊了自己身上的海龍皮袍子,王承恩出了船艙,在幾個小太監的護衛下,他要展現一下天使的親善溫和等風度。
艙外,六個錦衣衛的旗校手扶著繡春刀在那里站班。雖然努力的腆胸疊肚做出一副威武雄壯的樣子,但是他們臉上帶出來的浮躁油滑。卻讓人看了不由得想起那句沐猴而冠的成語。
稍遠一些,是兩個近衛營的甲長帶著十余名兵士在那里執勤,雖然陣陣寒風吹得他們微微有些發抖,但卻依舊如同鋼澆鐵鑄一般站立在那里。
“弟兄們是不是有些冷?”
王承恩走到為首的甲長面前關切的慰問。
“這軍裝是不是薄了些?”他用手指捻了捻幾個士兵身上的胖襖和外面套著的皮制坎肩。
“回稟公公,厚實是夠厚了。但是在海上,被風一打,一樣被打透了。兄弟們都是南人,不知道還有這樣的寒冷天氣。故而有些受不了。”
慰問了站班的哨兵。王承恩迎面遇到了同船的王德化,兩位大太監都是滿面春風的打量著對方。幾天的海上晝夜兼程雖然辛苦,但是二人的氣色卻還都不錯。身上的海龍皮、玄狐皮袍服帽子都是守漢命人連夜趕制而成,穿在身上極暖和又顯現出了天使的氣度威嚴。
二人口中打著哈哈,往供船上同船的兵士軍官們用飯的船艙中行去。
船艙之中,涇渭分明的成了兩個陣營。
身上穿的花團錦簇的京營官兵和錦衣衛是一個,身上胖襖盔甲皮坎肩的南中軍官兵則是自發的聚集在了一處。存在決定意識。雙方生活環境的不同導致了彼此互相看著都別扭。
剛剛登船出發時,雙方就爆發了小沖突。
在隨同二位傳旨天使南下的京營將士看來,自己身為傳旨欽差的護衛,理應被待為上賓。雖然說兜里裝滿了程儀銀子,也曾經在順化的大小店鋪之中瘋狂采購了一番,但是當聽說馬上就要北上勤王。這些大爺們嘴里罵罵咧咧的勉強登船。照他們看了來,既然已經傳了旨意,那么打仗送死這種事情就應該由這群南中蠻子去,至于說他們這些京城來的大爺們,當然是要在這錢糧豐富之地好好的享受幾天。然后再慢悠悠的北上領軍功去才是正經。
到了用飯的時候,幾個京營的軍官借題發揮。對于船上的伙食表示不滿。倒是隨船的司務長不卑不亢的回答他們的質問:“我們南中軍就是分為三種伙食標準,大灶、中灶、小灶,水手吃的要比咱們陸軍好,那是因為他們晝夜都要操勞,自然要吃的好些。你是千總,可以吃中灶去,每頓飯三菜一湯有一壺酒和水果。”
那千總如何受得了這個?一聲招呼就要帶人上前打群架。那司務長也不示弱,領著一群伙夫當即便列開了陣勢準備迎敵。恰好被王德化的一名心腹小太監發現,當二位王公公趕來時候,那千總和幾個京營士兵已經被打倒在地,身上滿是油污湯水,口中兀自叫罵不已。兩撥人馬彼此之間橫眉怒目劍拔弩張。
“你這廝,若是再敢罵一句,老子就用這馬勺敲斷你的一根手指頭!”
那司務長黑著臉朝那千總低聲吼道。
“這位將軍,這是何故?”
王德化和王承恩倒是很客氣的對這司務長。
“標下見過二位公公。照著我軍制度,營官一下軍官吃中灶,甲長一下人員用大灶。這幾位嫌飯食不好,要求吃小灶或者是和您一個標準的飯食。”那司務長指了指后艙中幾個伙夫正在緊手快腳張羅的菜肴,冷熱葷素甜咸具備的二十多個菜肴,在這船上已經算是盛宴了。
“那酒席,我家主公敬重二位公公千里南下,勤于王事。特命標下用他的私財準備的,一切花銷都由內賬房支出。您讓標下如何為這幾位再去張羅一桌?”
那司務長也是在人群中打滾出的老油條,自然知道該如何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一席話說出來,聽得二位公公眉花眼笑,屁股立刻坐到了南中軍這邊。
“你這殺才!平日里作威作福也就罷了!跟著咱家出來也不思悔改,還敢如此放肆!”那千總臉都白得比雪還勝過三分,立刻求饒不止。
從這以后,雖然雙方見面仍舊不說話,但是京營將士從氣勢上先遜了一籌。其實,平心而論。這船上的伙食,特別是軍官們享用的中灶。要比那幾個家伙在京城家中吃得還要好些,雖然味道可能不如他家中,但是勝在真材實料,大魚大肉的。這群家伙不過就是找茬發飆罷了。不想卻踢在了鐵板上。
見兩撥將士只管悶頭在那里吃飯,二位大太監彼此笑了笑,在七八個小太監和親隨的護衛之下,回到自己的座艙中用飯。
“這飲食雖然粗糙,不及京中來得精致細巧。但是勝在豪氣滿懷。”王德化用象牙鑲銀的筷子指點著桌上的美酒佳肴。整只的雞鴨,碩大的龍蝦。噴香的牛肉,翻著紅湯的銅鼎向外發散著誘人的香氣。
“王公公,照著這行軍速度,怕是到正月十五,你我便可以在天津城中看花燈了。”
王德化朝著王承恩端起酒杯敬了一杯。
“公公,咱家卻不敢這般樂觀。來日大難,眼前可憂。”
王承恩的臉上愁形于色。
“王公公這是從何說起?李大將軍憂心國事,接旨后立刻點兵萬余征集民船數百艘帆檣如林北上,太宗皇帝之后,便再無如此龐大的船隊了,這分明是國朝中興有望啊!”
“公公。咱家擔心的正是于此!”兩名小太監受命去了王承恩的艙中取來了幾本冊子,遞到了王德化面前。
“公公請看,這是李大將軍邀請廣東官員在我二人抵埠之前在南中游歷參觀時,幾位官員寫的見聞錄,輾轉到了咱家手中。里面寫了南中從練兵、開墾、開礦、修路、建堡。移民、筑路,到選拔任免官員。各處政務官的升遷賞罰,都有自己一套制度,與內地迥然不同。且兒童不分男女種族,凡年滿六周歲者必須入學堂讀書識字,由官家提供伙食書本。家中父母長輩有膽敢藏匿不送者,重罰!十余年下來,南中已經是讀書識字之人比比皆是,然卻只是教授謀生之道,不講圣人之道。”
“且官員選拔,也是分為兩大類,一是從所謂政事堂培訓的村長,到各處新開辟土地中開辟荊棘,以啟山林,之后逐步提拔起來。而另外一批,便是歷次戰事中受傷之軍士,不適合在軍中征戰者,便放到各處擔任政務官或是守備民壯頭目。層次分明,各負其責,雖然有冗員過多耗費錢糧之憂,但是行政效率之高,如臂使指指揮貫通圓潤如意。一道命令從所謂公事房發出,一日之內到達府城,又一日便到縣城,再一日便到鄉鎮村寨。要人要糧,出兵打仗,便是呼喝間立刻辦理。公公,我大明各處,可有這樣的地方?”
王承恩的那幾本游記、筆記,在王德化手中變得沉重起來。他的呼吸開始變得沉重,臉色有些發白。
“還有,公公。如今我大明各處天災人禍不斷,如果不是李將軍用錢糧供奉宮廷,只怕皇爺的日子會更加難過。眼下李大人對大明忠心耿耿,可是,據咱家所知,他麾下各處連年豐收,數千萬畝田地皆是上好的水田,每年可以收獲兩到三次水稻,一年下來可收獲十石左右稻米!又有稻子與油菜間作之法,村寨鄉鎮之間,更有無數魚塘與六畜養殖場。糧油肉食一樣不缺。而且,家家戶戶都有數十畝上百畝田地,又有耕牛鐵犁等物,且南中食用牛肉不算犯法,耕牛養殖場、肉牛養殖場各府皆有。照我公公,我大明如今可有這樣的地方?若是我大明底蘊被李大人全數窺去,就算是他想要做郭子儀,可是若是他部下將領有打算做從龍之臣的,又該如何?”
“啪嗒!”王德化手中的筷子不由得掉落在厚厚的地毯上,幾點油湯被轉瞬間吸收的干凈。
“公公,還有一樁要命的事,這里的丁壯,自成丁之日起,除了可以有數十畝的開墾荒地權利之外,便是要接受兵戈訓練,壯丁每年不得少于三個月,這三個月可是日日操練啊!公公!比起戚少保的戚家軍來還要強勝數倍!這些人每日操練時勢必高呼,咱們吃誰的飯、穿誰的衣、扛誰的槍、領誰的餉、種誰的田等口號,答曰,皆是將軍的。再問,咱們要替誰出力賣命?兵士回答,要替將軍賣命。公公想想。長此以往,軍中只知道有李將軍。壓根不知道有大明皇帝啊!”
王承恩的話還在緩慢平和的進行,但是隨著王承恩的話語,王德化突然覺得這艙內雖然點著幾個爐子,身上還披著厚厚的皮袍子,卻依舊感到寒冷徹骨。
“咱家自從抵達順化之后,也曾經試圖聯絡南中軍中忠義之士,但是,多方聯絡均告失敗。這些人禮數上都不曾欠缺一星半點。但是客套中卻是拒人于千里之外。”
“為何?!”
“公公,一個甲長一個月的軍餉便是五塊銀元,另有出征津貼四塊。家中的田地等項收入還不計算在內。試想一下,公公,我大明如何能夠開出比這更高的軍餉?而且此輩皆是苗瑤之輩居多,心中只知道有李將軍,不知道有大明天子。”
“如你一說。李大人用的好便是擎天保駕的郭子儀,用的不好,便是又一個楊應龍!”
“非也!非也!公公,楊應龍困守播州,山高水險之地只想做一個化外皇帝。這李大將軍其志遠不止此!”
王德化的眼睛努了起來,臉頰上的幾塊肌肉也是不由自主的抽搐起來。比令大明朝幾乎耗費了數省錢糧兵馬才平息下去的播州土司楊應龍還要過分的。那就只有當年的龍虎將軍,李守漢的前任努爾哈赤了。
“這話可是不敢亂講的。”他仔細向四外看了看,還好,在艙內外值更當班的都是他二人的心腹。若是被南中軍的人聽了去,少不得會來一出瓜州沉船。在這大海上。一條船因為風浪顛簸而翻了、沉了,自然是最簡單合理不過的事。
“你說他其志不小。可有證據?”
王德化壓得低低的聲音問王承恩。
“公公,咱家如此說,自然是有咱家的道理的。你往艙外看看,這大小數百艘船只,若是都是他李家的,朝廷祖制禁止造大船,這豈不是違反祖制?若不是他李家的,那些西洋大船,他擅自征發,算不算違背制度?”
“還有,這船隊之中有三個旅的兵馬,但是公公見到了多少騾馬上船?大多都是車輛和挽具鞍韂等物到了船上,馬匹騾子卻是極少數幾匹。可是南中軍又是有著大批的車輛輜重火炮要用騾馬牽引,公公可知,這些騾馬從何而來?!”
“這許多騾馬,難道他打算到了京畿之地再行征集不成?或者打著太仆寺、御馬監的主意?”
太仆寺和御馬監都是為皇帝和朝廷管理馬政的,區別就是在于一個是朝廷的,一個是皇帝的。就算是建奴多次兵臨北京城下,負責為皇帝養馬的太仆寺等機構還是能夠一次拿出御馬一百匹、太仆馬一千匹供皇帝賞賜盧象升之用。
但是要保證萬余人作戰的糧草輜重火炮運輸,如此眾多的馬匹,怕是太仆寺和御馬監就是傾家蕩產也未必拿得出來!
“非也!非也!”
今天王承恩似乎是吃錯了什么東西,一個勁地同王德化較勁。
“公公可知道我們此刻的位置?”
“不是在南直隸左近?今日午時船長報告我說是在寧波府附近,向西不遠便是嵊泗縣的花島、蝴蝶島!王公公你問咱家這個何意?!”
“公公,向東,千余里,便是朝鮮的一座大島!那島上從元韃子起便是用來養馬,地方千里最是利于蕃殖馬匹。如今那島便是歸南中軍所管轄!”
這話說出,更是令王德化倒吸了一口冷氣。
“如此便是濟州府?這廝好大的膽子!擅自與附逆叛賊開戰倒也罷了,如何割裂人家的土地?而且不向朝廷奏報一句,這廝!果然好大的膽子!”
“公公,以咱家看來,此時船隊之中各部所需要的馬匹,怕是都會在濟州島起運,然后抵達天津登陸,稍加幾天調教,李將軍的部隊便是士飽馬騰的精悍之軍。此人,用的好,便是一個特大號的秦良玉,本朝的郭子儀,用得不好,便是那安祿山、趙匡。”
王德化作為司禮監掌印太監論起地位自然要比王承恩這個秉筆太監高出一塊,他有些煩躁的在艙內往來踱步,吩咐小太監去取來地圖。
“王公公,你是從何處得知南中軍攻占濟州島用于養馬之事?”
“便是那日裝船出發之日,一名營官喚作唐換的一時不備,泄露了出來。”
展開了大明全輿一覽圖,二位王公公找到了如今的位置又向東找到了濟州島的位置。兩個人立刻擰起了兩道稀疏的眉毛。
“不能動他啊!不能動啊!”
“這個地方太歹毒了,絕對不能動他啊!”
兩位王公公仔細的看了看耽羅島與吳淞口、寧波府、松江府、江陰等朝廷的財賦之區的距離,再想想此刻在船隊中耀武揚威的那兩艘巨大的船舶。別的不說,單是守漢新近下水的旗艦常勝號上,光是水手便有八九百人之多,船上大小各類火炮百余門,(這還只是船上炮位上的,那些臨時搭乘船只的十二磅炮、克龍炮、臼炮還不在其中。)“若是動了他,他的部下擁戴成年子女出來號令全軍,別的不用,只要以炮船船隊不停的騷擾南直隸沿海地區,甚至是逆流而上截斷運河漕運,朝廷便永無寧日。”
“此人只能拉攏,以官爵職位忠義著意籠絡之,切不可動殺機。”
王承恩丟下守漢送給他的一副眼鏡,揉揉鼻梁上的夾痕,很是沮喪。
“我看也未必!”倒是王德化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
“公公的意思是?”
“樹大有枯枝。你方才說李某的軍隊都要高聲呼喊口號,我看卻未必全數都是他的死黨。不過,此事還是要進京之后面奏陛下才可以。免得事機不密,打草驚蛇!”
“轟!轟!”
海面上隱約傳來兩聲號炮之聲,過了片刻,這條踏浪號的船長來到二位公公面前。
“啟稟二位公公,前鋒的信使船回來了。主公說有緊急軍情請二位過船去商議。”
“二位公公!剛剛接到的敵情,三日前,建奴岳托等人引數萬大軍大舉攻打濟南,濟南陷落敵手!”
剛剛到了守漢的常勝號上,茶水還未曾奉上一碗,這個驚人的消息便如同晴天霹靂一般在二位王公公頭上炸響。
“所以,本官決定,全體船隊轉舵,不去天津了。直奔山東。本官要在山東與多爾袞等建奴諸酋見個高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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