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香緣 353 袒露
香蘭鼓起腮幫子:"我特特忍了好幾天都沒寫信與你說,就想親口告訴你呢,這事大爺該佯裝不知情,等我告訴你,你再好好歡喜才對!"
"傻妞兒,這事怎么假裝得起來"
香蘭用力絞著手,臉漲得通紅:"大爺你總這樣,焚琴煮鶴煞風景,連哄我一回,順我一回意都不行"
"你這不冤枉人么,我怎么沒哄你了"
"哄我也是讓我遂你的意"
林錦樓心虛的摸了摸鼻子:"誰說的啊再說咱們涼分什么彼此,遂誰的意不都一樣么再說,這事知道了就知道了,又不是壞事,藏著掖著作甚"
本來這事也沒什么,只是林錦樓這態度沒得讓人生氣,香蘭不由氣結,秀才遇到兵有理說不清,扭過臉不理他林錦樓趕緊把她攬在懷里,道:"我是歡喜懵了,旁的就沒顧上我這三十上頭才得個孩子,心里頭能不歡喜么,本來我都不想這一茬了,真就跟老天爺掉個大餡餅‘吧唧’砸頭上似的"
香蘭聽他這樣說,心軟下來仍背對著他,眼睛卻向后溜去,正跟他眼神對上,林錦樓對她擠擠眼,香蘭哼一聲又把臉扭過去林錦樓嘿嘿笑道:"別慪氣了,今兒這樣好的日子,來,先吃些菜,別餓著我兒子和兒子他娘"一行說,一行拿起筷子,殷勤的夾了香蘭慣愛吃的菜放進小碟兒里,端著喂過來
香蘭睜著清亮的眼睛瞪著他,見他美滋滋的模樣有點憨憨的,哪有一點往日里殺伐決斷的威嚴,她有些想笑心里又有些酸,不禁張開嘴,將那一筷子菜吃了
林錦樓又給她夾別的菜,香蘭本來想說我自己來,可又不愿動,這樣靜靜看著他,吃他喂給自己的各色菜肴聽他口里面噓寒問暖看他笑得像個傻小子似的,心里一下寧靜平和下來,這樣知足寬慰仿佛過去也曾有過,仔細回憶,原她前世和蕭杭在一處,今生和宋柯在一起時也是這樣的心情那又短暫又美好的片刻曾是她在困頓中拼命抓牢的稻草,她萬萬不曾想過這樣的幸福滋味竟然在林錦樓身上,絕非像原來那般戰戰兢兢,淺嘗輒止,而是靜好安然數傾注
這是個初秋的下午,香蘭向外望去,只見云如枯骨細細白白,蒼穹寂寥清風徐來,吹得她松散的鬢拂動剪秋榭周遭池水碧綠清澈,半池荷葉掩映,遍插芙蓉,岸邊怪石嶙峋,盡植名花異卉,正是開放之時,爛如錦屏,一花未謝,一花又開,濃艷繽紛又是一年,物是人非,多少迭,當初她命運在林府里第一遭轉折便是在這水榭里的一場宴,曹麗環偷下桃汁,她向秦氏的心腹告世事常,當初她萬萬想不到有朝一日她會這樣錦衣華服的坐在這里,萬萬想不到
林錦樓喂香蘭吃了一回,直到香蘭搖頭不吃了,又半哄半命令的讓她吃了碗粥,方才拿起筷子自己狼吞虎咽吃了一氣當下小鵑,畫扇撤下殘席,又擺了果子糕餅上來,沏好熱茶,又給香蘭披一件玉色雙喜臨門暗地織金襖
他二人便在水榭里有一句沒一句的說著不像樣的話,斷斷續續說這幾日家中情形,給人道賀之事,又說林東繡來信了林東繡懷胎十月生了個女兒,雖心里失望卻也極愛寵孩子,將日常瑣碎寫與香蘭看,又在信的末尾提到姜曦云
那姜曦云確有幾步好運,當了填房嫁入望族,只是家里人口紛繁,從上到下沒一個好相與的,夫君還有姬妾,前房留了兒女,婆婆聽過風聞,對她并不歡喜,奈何兒子愿意,也只好答應了然,仍瞧她不爽利,婚里就給兒子房里塞了兩個嬌媚姬妾姜曦云嘴里甜,行事硬,上下周旋,左右逢源,拉攏裝傻,打壓排擠,手段高明,事事算計,皆在掌控,嘴上手上從不吃虧,又得了夫君寵愛,跟婆婆,小姑,妯娌勾心斗角,事事穩壓一頭,在府內站穩腳只是這樣焉有不樹敵的,前兩個月她坐馬車回娘家,不知誰悄悄使人在馬耳里放了麥粒兒,馬瘙癢難忍,奔騰狂躁,把她甩下馬車,當場滑了胎,大夫說這一遭見紅兇險,保住性命實屬不易,只怕日后有子嗣便難了
香蘭頓了頓,喟然長嘆道:"繡姐兒后寫說‘由此可知天恢恢疏而不漏,因果報應循環不爽’這也便是我想說的話了"
林錦樓摸了摸香蘭的臉兒,讓她靠在自己懷里,說:"腳下路皆是自己走的,她為人處世太著緊自己,也難怪如此"
兩人久久言,只聽紅泥小火爐上的鐵壺咕嘟咕嘟作響
林錦樓把玩著香蘭腕上的鐲子道:"年底二弟便要再娶了,別忘了備份禮到時候打人送去"
香蘭一怔:"軒二爺再娶娶誰"
林錦樓道:"剛訂下來的,是個舊交的女兒,后來爹死娘嫁人,家里落敗,折騰精窮了,投靠了親戚,聽說是吃過不少苦,長得整齊白凈,性子和順,寡言少語,她兄長有志氣,中了舉人,做了老頭兒的門生,品行忠厚老太爺親自瞧過那姑娘便定下了,嘖,二弟是個喜好譚氏那樣風流賣俏的,這個老實巴交的也不知他可心不"
自那回變故后,林錦軒大病一場,身子時好時壞,好[,!]容易好些,整個人卻頹唐下去,別人尚可,林老太太不日夜長吁短嘆的惦心,林錦樓卻笑說:"二弟這病,我曉得怎么治,納個美貌的妾一準兒好了"香蘭沒忍住白了他一眼,林錦樓卻沖她擠眼林老太太當了正經,滿府里看丫鬟堆里沒得可心的,便化銀子從外頭買回來個絕色擺在林錦軒房里沒過幾日,林錦軒就精神了,飯多用一碗再過幾日,香蘭聽丫鬟們說,林錦軒已溫柔體貼握著筆管教她寫字了臥房里原掛著一幅香蘭給譚露華畫的一幅肖像,林錦軒每日必要相對,垂淚懷念,如今也悄悄撤下,不知放到哪里去了
香蘭只是唏噓想來尋常男女情分到底也便如此癡情不渝,天荒地老乃是人間罕有,故一經出現便是千古佳話情濃也好,癡心也罷大多到底不堪時間歲月消磨,人笑靨如花,舊人便只漸漸淡成了影子,后只剩一點漣漪漸漸蕩漾不見,日子總要過下去的
香蘭微微嘆氣道:"譚露華還在廟里關著,再過個一兩年,她要愿意,也放她找個尋常人家嫁了罷"
林錦樓夾了塊芙蓉糕放在小碟兒里推到香蘭面前道:"你還為她擔心人家比你有心眼子,庵里的老尼漸漸管不甚嚴,她早就收拾妥了涂脂抹粉跟在庵里借宿的生眉來眼去,只是如今還不敢罷了老太爺的意思,再過個三五載的自會放她去,如今還不行"抬頭瞧著香蘭目瞪口呆的模樣,像個瓷娃娃那么呆,那么可人兒,又忍不住想笑,在她鼻尖上擰一記,"普天之下也就你傻了"
香蘭把林錦樓的手拍開,乜了他一眼:"這是大智若愚,化繁為簡"
林錦樓嗤兒一聲笑,忍不住在她臉上親一口,香蘭見他笑得又可恨又得意,見四下人,也不禁摟住他脖子,在他臉上親一口林錦樓登時愣住,又笑道:"啊呀呀,了不得,你這小酸儒竟在臥房之外的地方親了爺一下,今兒莫不是在做夢罷"
香蘭紅了臉,松了手,佯裝聽不見林錦樓見她羞答答模樣又想打趣她,可轉念想真把香蘭惹惱了可不妙,萬一以后再外頭死活也不肯親自己了呢,遂忍住,只笑嘻嘻的又給她夾菜,道:"兒子都要給我生了,臉兒還那么小,我這回走之前,晚上跟你說了什么話兒還記著么"
香蘭臉上紅,瞪了他一眼,又不禁問:"要是生女兒呢"
林錦樓喜滋滋道:"女兒也好,你生的我都愛,生兒子好跟長輩們有交代罷了,省得回頭念三音"
香蘭臉上也笑起來,方才放了心,吃了半塊糕,想起什么道:"爺前兩天來信,說中元節各廟做水6法會,讓府上支銀子去給先人亡者做功德,已在賬上支了銀子去了,可我看薦單子上還有三姑娘的名字莫非她真的死了前些天我出門,我還在街上看見個穿著杏黃衫兒,赭色裙兒的婦人走過去,背影跟三姑娘一樣的形容,只可惜不是她"
林東綾音信渺茫,有人說在青縣見過她農婦打扮坐在趕集的大車上,或有說在揚州青樓巷陌里瞧見過她濃妝艷抹坐在欄桿前頭招手,或有說她在保定做了個員外的干女兒,或有說她在京郊一處人家里當了媳婦,種種不一而足,林家一一派人去瞧,卻總也不是林東綾自私任性,手里還捏著人命,終是被王氏寵溺壞了,香蘭對其并好感,可如今又不禁憐憫她一些
林錦樓仰面望天,面露沉思之色自林東綾跑丟,林家明里暗里沒少遣人去找,丟的第十日,九城兵馬司打人來報,說從北護城河的草蕩里勾出個年輕女尸,仵作驗尸說此女乃先奸后殺林錦樓親自前去辨認,只見已爛得不成樣,瞧不清面目,因半身浸在水里泡起來,已辨不出身量,衣裳早已碎裂,可看著顏色與林東綾丟時穿的有幾分相似林錦樓不敢斷定,依舊將尸領走,點了一處穴埋了,回家卻也不說,恐王氏知道有個好歹,遂埋在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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