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官 第七百六十四章 不成熟?
是的,方應物偷襲徐溥確實不需要理由,或者說不需要能公開說出的理由。就像前陣子“有人”偷偷抹黑方應物一樣不需要理由,誰都懂得的事情從來不需要放在臺面上說。
翰苑清流最大的依仗就是名望,在翰苑做官叫做養望,沒了名望不只是名聲問題,更是信心問題。讓別人失去了信心,別人憑什么支持你上位?
所以上次方應物才會被謠言抹黑,這次方應物才會以牙還牙。說得裸一些,今日多一分名望,將來就多一分權勢;今日少一分名望,將來就弱勢一分。
其實嚴格說起來,朝會方應物通過老泰山強行點名徐學士,確實有點道德綁架的嫌疑。有些時候官場挺忌諱這些,不然人人都這樣的話就亂套了,不過這并不意味著道德綁架是被禁止的。
雖然政治里面沒人喜歡被別人道德綁架,但又不得不需要道德綁架,不然所謂的“大義”名分從何而來?憑什么說自己是正人,別人是奸邪?只能說戲法人人會變,各自巧妙不同,政治斗爭很大程度上就是看誰善于道德綁架,這叫“高屋建瓴”。
道德綁架做得好了當然占據“大義”,比如方家。那可是真金白銀的屢屢付出,屢屢與惡勢力抗爭,誰敢說他不代表正義?幾年時間便隱隱與徐溥等人抗衡,就相當于頂了別人十幾年的積累。
做得不好了就只能是“當婊子豎牌坊”,比如劉棉花。雖然他竭力想拉攏清流,不惜被人說施恩圖報也要與方家攀親,但他實際付出過什么代價?就唯一一次鼓動百官伏闕進諫,最后還是漸漸軟了。
連做都不做的,就是萬安萬首輔了......破罐子碎摔。想要豎牌坊也有心無力。或許當初天子起了另立東宮心思時,是萬安最后的機會,但還是化為泡影。
而此刻萬首輔故作高冷的旁觀。眼看著輿論突然指向徐學士,周圍散朝眾人都在議論徐學士這次是不是太懦弱怕事。是不是清名有損......
他忽然化解了一個疑問——難怪上次李裕李天官會對自己說,此事與自己無關。敢情方應物這次矛頭是指向徐溥團伙的,利用李孜省作對比來打擊徐溥的名望。難怪站在自己角度看不透,當局者迷旁觀者清!
不過萬首輔又想道,方應物這樣做是找死嗎?他已經被自己困住,還故意招惹另外的強敵,到底怎么想的?難道自己與徐溥兩面夾擊,方應物也無所謂嗎?
那邊彭華問完劉棉花。便回到萬安身邊,“原來方應物沖著徐學士去的,前輩大可穩坐釣魚臺。”
穩坐釣魚臺?這位年屆七十的老首輔聽到這句話,忽然感到沒來由的落寞,穩坐釣魚臺不就是靠邊站么?
明明他萬安親自與方應物斗法,怎么就歪樓了?此時此刻別人都在議論徐溥與方家的是是非非,怎么就沒人想起他萬首輔才是站在方應物對面的主角?徐溥和方應物比他熱門,這就是不經意間體現出來的人心指向啊......
萬安有些恍惚的穿過左順門,步入內閣大學士所在的文淵閣,坐在中堂喝了幾口熱茶。抬眼看到次輔劉吉也走了進來,大概是剛剛擺脫別人糾纏。
于是萬首輔忍不住開口道:“貴府東床當真是死豬不怕開水燙哪,竟敢又去挑釁徐學士。”
一言既出。內閣里行走的中書、小吏紛紛默默滾走了。首輔和次輔嗆聲,能躲多遠是多遠,不然隨便一個誤傷就會死人的!
中堂空無一人,連第三大學士彭華也不知道躲到哪里去了。劉棉花淡定的說:“萬兄好歹也是內閣元輔,怎么如此政治不成熟?”
萬安怒目反問道:“你說什么?”
“這不是我說的,是我那女婿的原話。”劉棉花繼續淡定,“我那女婿還說,與你死磕對他能有什么好處?他還能從你身上得到什么?頭腦有毛病才跟你較勁1
萬安更是氣炸了,被劉棉花譏諷一句也就罷了。好歹劉棉花也是名分僅次于自己的人,當然有資格議論自己。但方應物是什東西?一個二十多的黃毛小兒,也敢譏諷他堂堂首輔“不成熟”?
另外聽這話里話外的意思。他萬安已經是過時的人,連當對手都沒利用價值了?更讓萬安發狂的是,其實方應物所言可能是真的......
理智的想,方家在成化朝聲望近乎封頂了,與萬安有關的事情已經不能再給方家帶來多余聲望了。方應物就算不惜代價的斗贏萬安,又能得到幾文錢利益?反而會白白付出自己的政治資源。
就算做白日夢意婬,能打垮萬安讓自己老泰山去當首輔,那也是弊大于利!等到東宮上位改朝換代,標志性的首輔豈不成了舊人?新朝新氣象,舊人就是注定被視為準備換成新人的!
劉棉花比萬安年輕十歲,方清之比萬安年輕三十二歲,方應物比萬安年輕四十七歲,東宮太子比萬安年輕五十三歲,天子身體又比較衰弱......
所以方應物這伙人面對萬安,只需要耗時間就行,別的什么都不用做,這是性價比最高,也是最劃算的做法。
萬首輔發自內心的熊熊怒火燃起來,一直燒紅了自己臉面。原來自己在方應物眼里不過是狗急跳墻,方應物的心思始終放在徐溥這些人身上,從頭到尾根本就沒正眼看過自己,仿佛是自己一直自作多情糾纏方應物!
比起仇恨,更令人憤怒的是無視!比起失敗,更令人氣惱的是平庸!萬安咯吱咯吱的咬著牙,對劉棉花道:“年輕人終究是見識淺,沒聽說過成事不足,敗事有余此語么?老夫雖然給不了他好處,但也足夠毀掉他!
別以為他打著出家的幌子,就可以躲開追殺!貴妃娘娘也已經下定決心了,萬家也要出手對付他!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佛門道家都不是真正超然世外的地方!
哪怕上天入地,誰也救不了他!老夫就不信了,今日天下有誰能攔得住老夫和貴妃娘娘,除非天子明言不許出手1
劉棉花嘆口氣,“你還真是不成熟,難道堂堂首輔也會變得老小孩?我可以告訴方應物打算出家的地方,就在前幾年新修的慈仁寺那里,你去罷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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