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偽君子 第五百一十一章 決戰金殿(下三)
霸州反了。!
聽到這個突來的消息,吵吵嚷嚷的金殿頓時一片寂靜。
寂靜保持了很久,原本應該群情激憤喊打喊殺的大臣們今日卻出奇的冷靜,全部靜靜地注視著朱厚照,連李東陽楊廷和兩位大學士也沒出聲兒。
顯然,此刻大臣們都是同一個想法,此時正是誅除奸佞的關鍵時刻,霸州反了可以明日再調兵鎮壓,可今日若不把劉瑾弄死,明日殿上的大臣起碼有一半會被劉瑾報復至死。
所以霸州造反是個題外話,誰也不愿意把話題岔開。
相比大臣們的反映,劉瑾焦芳劉宇等人卻高興壞了,真是想打瞌睡上天便送了個枕頭啊,此時正是天賜良機,趕緊把話題轉移到霸州造反的事情上去,再加上剛才劉瑾一番動情的表演,今日之變故必可化解于無形。
靜謐的大殿上,朱厚照身軀搖晃了一下,露出黯然的笑容:“安化王之反剛剛平定,霸州又反了……朕這個皇帝難道做得如此失敗,以至于天下造反之事此起彼伏,絡繹不絕么?”
大臣們垂首不語,心中卻頗以為然。
朱厚照的這句感慨算是說到點子上了,可謂言之有物,你可不就是無道昏君么?國君無道,則天下反軍四起,這是非常符合邏輯的。
劉瑾躺在殿內,忽然一骨碌爬起來,面向朱厚照跪下,剛才悲傷頹喪之態瞬間一掃而空,精神矍鑠神采飛揚大聲道:“陛下,先平外敵再議內事,霸州離京師只有一百余里,反軍朝夕可至,陛下和諸位臣工當趕緊商議如何平滅反軍,此方為第一要務,老奴人在宮里跑不了,來日朝廷王師平滅了叛亂再議老奴之罪也不遲。”
大臣們心頭一沉。
話題若真被劉瑾借著霸州之事岔開殿內大臣們哪里還有來日再議劉瑾之罪的機會?恐怕今日出了宮門便會被拿入詔獄活活上刑而死了……
幾名御史言官站在朝班中張了張嘴,欲待反對,可嘴張開卻不知該拿什么理由出來,從大義上來說劉瑾并沒說錯,先平外敵再議內事乃謀國之言,無可辯駁,再看陛下一副誓死保住劉瑾的樣子,縱然他們反對,有效果嗎?
眾臣心頭焦慮擔憂之極,然而朱厚照卻高興了他和劉瑾的想法一樣,總算有一個義正嚴辭的事件把劉瑾摘出來了。
朱厚照起身坐回龍椅,看著滿殿大臣冷笑數聲:“瞧瞧劉瑾一片公忠體國之言再瞧瞧你們這些只知道內訌爭權的大臣,朕心中真是百感交集呀······好了,方才之議暫且擱下,咱們還是先說說平定霸州造反之事吧,畢云,你仔細說說,霸州到底怎么回事?誰這么大的狗膽又造朕的反?”
畢云正是剛才進殿報信的老太監。
說起這位老太監,可謂是宮中的老前輩,論資歷比劉瑾高出一大截兒算是跟蕭敬,王岳同一時期的人物,他在成化年便私自凈身入了宮
后來一路打熬,直到正德二年終于升上了司設監總官太監,還領了個東廠提督的銜。
畢云見朱厚照垂問急忙像只蝦米似的一弓腰,道:“陛下,霸州昨夜已反,反賊頭子是霸州一帶最大的綠論響馬盜張茂,還有一個女子也是頭目之一,卻是山陰侯秦侯爺當初圍剿天津白蓮教造反,從朝廷大軍圍剿中逃出去的漏網之魚名叫唐子禾,這幾個月來她帶著從天津一同逃出來的三千白蓮教余孽跑到霸州與張茂一同策動,合兵共計五千余人馬,昨夜一舉攻占了霸州城……”
劉瑾怒道:“好大膽的反賊!哼!當初秦堪怎么就把這個唐子禾……”
說到這里劉瑾忽然住口,本想借機咬秦堪一口的,可他忽然想到此時自己還算不得完全脫險,萬一惹得秦堪的幾名黨羽心生反感,又聯合滿殿大臣參他,那可就得不償失了。
于是劉瑾又緊急改了口:“哼!這幫反賊無法無天,若不趕緊發兵遣將平了他們,他們還以為咱們朝廷王師是泥捏的,想反就能反呢。畢云,你向陛下和大臣們說說,這幫人因何而反?”
畢云朝不遠處恢復了飛揚之態的劉瑾瞟了一眼,臉上頓時露出古怪之色,半晌訥訥不語。
劉瑾急了,跺腳道:“你倒是說話呀!”
畢云期期艾艾道:“陛下,劉公公,霸州張茂和唐子禾造反,究其原因,卻是……卻是因,因……劉公公。”
說完畢云還生怕別人不知道哪個劉公公似的,小心翼翼地朝劉瑾指了指,道:“……劉瑾,劉公公。”
“啊?”劉瑾大驚,臉色刷地又變白了。
朝班中頓時傳來不少大臣“噗嗤”一聲悶笑,連嚴嵩那張原本意外的臉上也浮出了幸災樂禍的笑容,更有無數大臣精神猛地一振,頹然之勢立馬變得斗志昂揚。
這老閹賊,傻了吧?自己把自己裝進套!里了吧?!
朱厚照眉頭漸漸擰緊,抿著唇坐在龍椅上一言不發,目光掃過畢云,停在劉瑾身上,卻說不出的意外和心灰意冷。
劉瑾呆楞原地,怔忪出神,臉色時紅時白,漸漸鐵青,最后猛然原地跳了起來,尖聲嘶吼道:“怎么又是雜家?雜家刨了你們的祖墳還是怎么著?為何你們非要跟雜家過不去?畢云!你這老混帳難道也跟他們聯起手想整我?”
畢云雖然也是閹人,但性情老實本分,劉瑾勢大,畢云也一直對他很恭敬,不過恭敬不代表怕事,他怎么說也是三朝老閹,資歷擺在這兒呢。
聽劉瑾如同瘋狗一般亂咬,畢云的臉色也陰沉起來,斜睨著劉瑾冷哼道:“劉公公,這事兒可不是雜家編排,軍報上就是這么說的,霸州昨晚被反賊占了之后,一名錦衣衛百戶趁亂順著墻根兒跑出去了,連夜飛馬急馳趕到京師報信,這會兒人還在皇宮外候著呢·他帶來了反賊的安民告示,還有反賊連夜貼滿霸州城的檄文,檄文上可明明白白寫著造反跟劉公公你有關,說是被你逼反亦不為過······”
說著畢云從懷里掏出兩張書紙·一份是安民告示,一份是檄文,雙手朝朱厚照高捧。
一名小宦官倒拎著拂塵接過,恭敬遞到朱厚照手里。
看著朱厚照手里的告示和檄文,劉瑾兩眼驚恐,雙膝發軟。
此刻他想起了一個人,—他的家仆·被他派到霸州搜刮銀子的欽差提督太監梁洪!
若說霸州造反跟他有關的話,一定是梁洪向反賊說了些什么·……
剛剛落回肚子里的心,猛地又懸到了嗓子眼兒·劉瑾看著朱厚照手里的檄文,很想知道上面寫了些什么,也好讓自己有時間編出解釋的理由。
朱厚照靜靜地看著檄文,越看臉色越冷,一股深深的失望盤旋心間。
許久之后,朱厚照慢慢地將檄文和告示折好,迎著滿殿大臣急切的注視目光,悠悠嘆道:“劉瑾……”
“老,老奴在。”
朱厚照盯著他·語氣已不知不覺變冷:“檄文上說,你命令提督太監梁洪搜刮霸州,苛霸州之重賦·亂霸州之馬政,致使霸州百姓賣兒賣女,十室九空·無數良民被你逼成了響馬盜,大盜張茂短短一年內便聚賊眾二千余……”
劉瑾渾身一顫,嘶聲道:“陛下!您剛才也說過,檄文乃反賊謀篡天下之借口,怎可采信?陛下,天下皆可冤老奴,陛下您是老奴的天·天不可冤我!”
朱厚照嘆道:“這檄文上面說得分明,說你苛霸州之重賦的理由是朕要建豹房·劉瑾,朕的豹房不是內庫全額出銀嗎?朕何時要你向霸州百姓收過稅?收上來的這筆銀子又去了哪里?”
“陛下,老奴委實不知,就算真有其事,也是下面的人打著老奴的旗號撞騙搜刮,老奴確不知情啊!”
朱厚照苦澀一笑:“安化王的檄文說是被你逼反的,霸州張茂的檄文也說是被你逼反的,你教朕如何相信兩者皆是巧合?劉瑾······”
“……在。
朱厚照目光空洞地望向殿門外的刺眼陽光,幽幽道:“朕···…還能信你么?”
“陛下!老奴冤枉啊—ˉ—”
“別喊冤了,朕今日同時看了兩份檄文,現在漸漸明白了一件事,劉瑾……”朱厚照復雜地盯著他,嘆道:“你果然惡名在外,或許你確實對朕忠心耿耿,但朕委實不能再讓你代朕打理這座江山了,大明社稷是祖宗留給朕的基業,它不能毀在你手里…···明日一早,你回鳳陽守陵吧。”
“陛下——”劉瑾軟軟跪倒,絕望厲呼。
朱厚照轉過身背對著劉瑾,沉沉嘆了口氣。
今日他的心情從大起到大落,再從大喜到大悲,直到看完霸州張茂的檄文后,朱厚照仿佛被敲了一棍似的,幡然醒悟了。
劉瑾確實忠心耿耿,不過……他也只剩下忠心耿耿了。
朱厚照此刻忽然對劉瑾充滿了深深的失望,這種失望的情緒比憤怒更加焚心蝕骨。
殿內李東陽,楊廷和,嚴嵩等人眼睛大亮。
就在此刻!火候到了!
三人的目光不自覺地瞟向殿門外。
一道小心翼翼的身影恰在此時出現在奉天殿門口,瑟縮著在高高的門檻外跪了下來。
“奴婢司禮監秉筆,提督東廠掌印太監戴義有要事稟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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