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偽君子 第一百五十六章 不求長生
目錄第一百五十六章不求長生
連斬十余名奸商和數名朝中大員，旨意一下，朝堂大嘩。
這道旨意令一切官員驚詫發覺，原來印象里仁厚寬宏的皇帝陛下也有痛下屠刀的時分。
圣君不止誅心，圣君異樣也殺人！
朝中有數官員大臣忿忿不平，金殿上直言質問，有些官員不知出于什么目的，跪地聲淚俱下，大嘆皇帝日漸昏庸嗜殺，國無寧日云云，金殿之上，吵鬧哭罵，喧囂不歇，墮入一片混亂。
弘治帝冷臉不語，幾名宦官抬著壽寧侯供出來的大批帳簿和交往書信，以及那些奸商和犯官在詔獄里的認罪供書，朝金殿正中一擺，大臣們驚疑地翻了幾頁，登時滿朝不語，金殿萬籟俱寂。
“朕即皇帝位十七年，何曾嗜殺？何曾昏庸？殿下諸臣且看清楚，然后告訴朕，這些人，該不該殺？”弘治帝冰冷的聲響在大殿內回蕩。
滿朝沉默……
弘治帝突然迸發了，嘶聲咆哮道：“食君俸祿，卻做出這等不忠不義之事，難道不該殺嗎？他們勾搭奸商，販賣鹽引，亂我大明鹽法以肥己，絲毫不顧廉恥倫常，不顧百姓死活，不顧大明江山社稷，此而不誅，朕有何面目君臨天下！”
久久沉默之后，滿朝文武于金殿上跪拜，齊聲道：“陛下英明，臣等贊同。”
天子一怒，犯官和奸商們的命運便已注定，再無翻身的能夠。
李杰等犯官被打入詔獄的同時。揭露此案的李夢陽被弘治帝下旨放了出來。
善惡擦肩而過，描畫狼狽的李夢陽指著垂頭懊喪入獄的李杰等人哈哈大笑，笑得老淚縱橫，喜笑顏開。
出了獄的李夢陽沒有直接回家，也沒承受同僚們的洗塵宴請，而是獨自走到皇宮承天門外，面朝紫禁宮城恭恭敬敬地三拜九叩。
此刻的他。大約也明白皇帝拿他下獄的意圖了。
善與惡，是與非，就算親眼所見亦不見得準確。終究等到撥云見日的那一刻，才知分曉。
皇宮御書房。
弘治帝捂著嘴低聲咳嗽，面色泛起潮紅。表情安靜卻掩不住頹敗之色。一旁的小宦官急忙送上精致的痰盂，待弘治帝吐了口痰后，另一個宦官又送下水漱口，最后再躬著腰奉上一個小巧的檀木盒子，打開盒子，宦官拿出一顆金色的鴿蛋大小的丹藥，弘治帝神情有些復雜地看了一眼丹藥，然后將它送進嘴里嚼了幾下，吞咽入肚。
沒過多久，弘治帝的呼吸突然短促起來。眼中泛起了血絲，眼珠子凸了出來，神色越來越紅，枯木般的雙手死死握著椅子的扶手，神情似痛苦又似擺脫。
書房內幾名宦官急忙跪地齊聲道：“陛下萬福萬壽。”
秦堪垂首站在書案前靜靜地看著這一切。嘴唇張了張，欲言又止。
良久，弘治帝神情漸漸恢復正常，神色竟神奇地好了許多，而且也不咳嗽了，整個人奕奕。神采飛揚。
看著秦堪欲言又止的神色，弘治帝笑了笑：“是不是覺得朕不該吃這丹藥？”
秦堪索性直言道：“臣不得不直諫，陛下，所謂道家仙丹奇術……”
弘治截斷了他的話，笑道：“道家仙丹奇術不過障眼欺瞞之術而已，丹藥服之不只不能長生，反而誤身誤己，常服折壽。”
秦堪有些不解地瞧著他，既然知道服之有害，干嘛找死？
弘治帝甜蜜一笑，道：“朕父憲宗皇帝在位時，偏信道家丹術，時有貴妃萬氏，太監汪直，梁芳弄權，憲宗被內宮蒙蔽，大召天下道家方士，在宮中煉卻老方，求仙術，內宮上下一片烏煙瘴氣，朝政國策一塌懵懂，朕即位后下的第一道旨意便是驅逐宮中術士，內宮嚴禁再有煉丹求道之事，違者究罪……”
“諷刺的是，十余年后，朕不得不將那些道家方士再請入宮中，為朕煉丹求藥，朕不求長生，只求緩死……”目光審視著書案上堆積的奏本，弘治帝黯然嘆道：“朕只想多管理幾年大明，把上上下下的事情處置妥當，政通人和，吏制清明，國富民強之后，再把這座江山完殘缺整地交給太子，讓他做個太平皇帝，做個不像朕這般辛勞勞累的皇帝。”
看著弘治帝黯然的神情，秦堪心底涌起一陣感動，父愛如山，深沉無言，卻實真實在能感受得到，觸摸得到，不幸天下父母心，皇帝天家亦如是。
整了整衣冠，秦堪肅然朝弘治帝長長一揖。
弘治帝笑道：“何故多禮？”
“臣敬陛下這番舐犢之情，臣民萬幸，有此明君英主，太子萬幸，有此嚴親慈父。”
弘治帝搖頭嘆道：“太子若如你這般懂朕的心思，朕死亦含笑九泉了。”
秦堪沉默，子欲養而親不待，朱厚照如今玩玩鬧鬧，他可知他的父皇只剩不到半年的壽命？很多東西得到當前便終身不可復得，朱厚照懂這個道理嗎？
弘治帝宣秦堪入宮當然不是閑談，沉默許久后，弘治帝漸漸道：“鹽引一案，你做得很好，壽寧侯與那些人狼狽為奸，朕早就知道，可朕卻無法逼壽寧侯將那些人交代出來，朕做不到的事情，你卻做到了，很好。”
秦堪有些震驚地瞧著弘治帝：“陛下早知道那些人？”
弘治帝冷笑：“保國公朱暉，右副都僉事付紀，禮部左侍郎李杰……這些人私下里做什么勾當，朕早已知曉，本以為他們貪了點銀子會收手，朕也不想弄得朝堂大亂，惋惜他們太貪心，太不知足了，為了那點銀子竟敢哄抬鹽價，官方百姓連鹽都吃不起，朕這個大明皇帝的位子還坐得穩嗎？他們逼朕不得不動手除之。”
秦堪心潮康莊大道，原來弘治帝什么都知道，他只是短少一個契機，一個有才能而且敢出頭查辦他們的人罷了，這個龐大的帝國終究是掌握在皇帝手里，只需冒犯了皇帝的底線，就算秦堪不出頭查辦，皇帝也會找到李堪，張堪來辦，煌煌大明數千萬人，皇帝最不缺的是奸臣，也不缺棋子。
“陛下既已知曉，為何不直接下旨除之，反而要臣把這案子挖出來呢？”
“不教而誅謂之虐，若無真憑實據，朕怎能隨便下旨？旨意豈能服朝堂百官之眾？”弘治帝說著，臉上顯露似笑非笑的神情：“朕卻很想知道，壽寧侯，哦，不對，如今應是壽寧伯了，壽寧伯那種人軟硬不吃，油鹽不進，你是怎生讓他進宮自動在朕面前供出朱暉那伙人的？而且交代得聲淚俱下，懊悔萬分，對同伙咬牙切齒，欲除之而后快，說假話，朕看法他這么多年，還是頭一次見到壽寧伯竟有比朝堂御史更正義的一面……”
秦堪冷汗潸潸，心虛地低頭瞧了弘治帝一眼，很快低下頭，道：“壽寧伯被吾皇浩然邪氣所感染，于是洗心革面，洗心革面……”
弘治帝顯然不置信他這番鬼話，似笑非笑地接口道：“并且自斷一腿以表決計？朕的浩然邪氣有這么兇猛么？”
秦堪正色道：“陛下切不可妄自尊大，帝王邪氣可鎮宇內宵小，亦可殺人于無影有形，斷人一腿委實乃牛刀殺雞，大材小用……”
弘治帝笑著打斷了他這番義正嚴辭的鬼話：“行了行了，莫用這種鬼話誑朕，當心朕治你欺君。好吧，鹽引一案就此落定，秦堪，你是個有才干的人，今后用心辦差，勤于王事，有才干又忠心的臣子，朕從不吝送他一份錦繡前程。”
“臣叩謝天恩。”
弘治帝笑了笑，有意有意地自言自語：“前些日說打斷壽寧伯的狗腿，朕還當是玩笑，沒想到果真打斷了，而且還讓朕和皇后無話可說，嗯，下手挺狠的……”
秦堪眼皮直跳，渾身冷汗潸潸，伏地顫聲道：“臣，告退。”
看著秦堪慌鎮靜張仿佛逃命似的背影，弘治帝臉上顯露幾許淺笑。
為人不迂腐，且夠聰明，與太子交情甚厚，已是東宮近臣，朕百年之后，太子登基，朝堂或許會多出一股不可輕視的權利了。
鹽引一案塵埃落定，該殺的殺，該貶的貶，而有功的人……
弘治帝不知能否忘了此案的有功之士，當初在殿內答應過秦堪的所謂升官，賞金以及晉爵等等承諾，一樣都沒兌現，秦堪生怕宮里宣旨的宦官發現他沒在家便不給他升官了，于是坐在家里苦等了好幾天，結果連宦官的影子都沒見著。
好吧，封爵的事秦堪可以揭過不提，畢竟弘治帝賜爵極吝，治下能臣不知凡幾，升官的不少，封爵的真沒幾個，當初封皇后的父親，也就是皇帝老丈人張巒壽寧侯時，還被滿朝文武眾口一詞的反對，導致當時皇帝跟大臣們鬧了一場很大的不愉快。秦堪這點微末功勞若被封爵，滿朝文武非把金鑾殿生生砸了不可。
爵位可以沒有，但升官呢？賞金呢？
這個，真的可以有啊！——家里，仿佛很窮了。
[三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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