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枕江山 第一千一百六十四章 芳心可可
楊帆聽到李持盈這句話,心頭頓時一緊。幾乎是一剎那的功夫,他就已經確定,李持盈此來確實是有十分緊要的事情要對他說,這件事是如此重要,而且是非常機密,以致于她不惜自辱名節,以掩飾她的真正目的。
楊帆本就是個人精,這時哪還不知道自己該怎么做?他馬上運氣一逼,弄出一副面紅耳赤的模樣,急急迎上前去,局促不安地對玉真公主道:“道長,實在對不住,楊某爽約了。今日赴安樂公主宴會,乃是奉了圣命,身為臣子,安能抗旨。有勞道長相候,還移玉趾親自前來相迎,楊某真是惶恐之至。楊某回頭一定會向道長鄭重致歉的。”
楊帆說罷,又急急轉身,依舊是一副臊眉搭眼的模樣,訕訕地回避著眾人的眼神,對武延秀拱了拱手,道:“承蒙駙馬盛宴款待,楊某今已酒足飯飽,這便告辭,告辭了。”
“呃……”武延秀張了張嘴,終究沒有說出話來。
那青衣小廝并不知道安樂公主夫婦的真正打算,雖說女主人說過一定要把楊大將軍請到廂房,可是楊帆正向他的男主人辭行,他一個家仆奴才哪有資格上前挽留,所以只得站在哪里不語。
玉真公主見楊帆領會了她的心意,不禁暗暗松了口氣,可緊張勁兒一泄,羞意卻是不可避免地涌上來,一時羞不可抑,恨不得找個地縫兒鉆進去。
她一個情竇初開的少女,臉嫩的很,如今這么說話,都不算是向楊帆公開示愛了,直接就可以被人以為她和楊帆已經有了私情,分明是連這處子之身都已交給了楊帆,她如何不羞?而今楊帆這番做作更等于是承認了他們兩人確有私情,玉真公主羞澀難禁,一張俏臉燙的都能攤雞蛋了。
一道道或驚訝、或鄙夷、或艷羨、或戲謔的目光刺得李持盈無地自容她再也站不下去了,干脆把袖子一拂,冷哼一聲轉身就走。楊帆一臉窘態,忙不迭向武延秀拱拱手,便一提袍襟,一溜小跑地追著玉真公主去了。
二人一走,廳堂上“轟”地一聲,頓時便響起一片議論聲那些衣著朱紫的朝廷大員一個個擠眉弄眼,眉飛色舞。誰說地位尊崇者就沒有八卦之心了,這些人八卦起來比起市井間那些男女絲毫不讓,區別只是他們只跟同一層次的人交流罷了。
偶見幾個老成持重者只是捻須微笑,淡淡不語,瞧來頗有城府,誰又知道他們是不是正在咀嚼楊帆那句“楊某回頭一定會向道長鄭重致歉的”究竟是一個如何致歉法。嗯,越是品味,越是回味無窮啊……
消息傳到西廂安樂目瞪口呆。繼而卻是更深的怨恨,李持娘固然美麗,難道能比她更美麗?她知道楊帆為何看不起她而這恰是她抹不去的污點,她也不想抹去,她從未想過要為一個男人守身守心,卻又無法接受一個男人能夠拒絕她的誘惑于是她只能把這化為更深的怨懟,
“楊帆!”
安樂怨毒地冷笑,恨意深深。
后宅里面,正與諸公主、貴婦們飲酒的太平公主也聽說了這個消息,乍一聽說出家的玉真公主與楊帆有私,后宅里立即炸了,這些深閨無聊的婦人比男人對這種花邊新聞更感興趣。
她們嘰嘰喳喳、雀躍不已地說了半天才忽然意識到,現場還坐著一個與楊帆有著暖昧關系的太平,這時她們才想噤口卻已晚了,太平公主雖然竭力想要掩飾自己的情緒,可她的臉色已經陰沉的嚇人。
一杯殷紅的葡萄酒被她緊緊攥在手中,骨節都繃得發白了,屈辱,還有背叛的痛苦,像兩口刀子,不斷地絞著她的心……
楊帆在配合李持盈做那場戲的時候,就知道必會引起一場軒然大波,可當時他已經無法顧忌太多,更不可能人家一個女兒家都不惜自毀名節了,他還拿腔作調地撇清自己,這種君子,他不屑為之。
李持盈來時乘的是牛車,牛車固然慢,可她那庵中只有牛車,一時也無處去尋馬,牛車行的雖慢,車子卻比馬車寬敞許多。楊帆來時是步行來的,因此出了安樂公主府,就上了玉真公主的牛車。
車子寬敞,又有客座,楊帆不用和李持盈擠在一起,饒是如此,因為廳中那一番話,兩人突然坐進這封閉的小空間后,李持盈還是感覺很不自在,她偷偷瞟了楊帆一眼,俏臉再度泛起紅暈,忸怩莫名。
楊帆坐下后,牛車便駛動了,楊帆也不禁看了李持盈一眼,很是認真地看了一眼。漆黑亮澤的長發挽成一個道髻,一根碧玉簪子,一襲月白色的道袍罩體,小腰細細的,暗藏萬般妖嬈。瞧她眉若遠山,膚如凝脂,清麗脫俗,氣韻靈秀,還真有幾分成熟女子的味道了。
楊帆輕咳一聲,不再去那看張微微透明,隱泛紅暈的臉蛋兒,只是雙手扶膝,肅然問道:“殿下不惜用這樣的法子把楊某喚出來,可是出了什么大事?”
“啊!正是,正是出了大事。”
李持盈心神恍惚著,似有一種難言的滋味正悄悄侵入她的心扉,陡然被楊帆一語喚醒,李持盈登時神智一清,急忙說道:“貧道倉惶趕來,實非得已。只因貧道突然收到一個消息,那安樂公主欲對大將軍不利……”
李持盈把她得到的消息從頭到尾說了一遍,一抹怒氣登時浮上了楊帆的眉頭。
這個奸計幼稚么?幼稚的很,也簡單的很,但它實實在在能夠達到效果。恰恰因為這個陰謀太過簡單而幼稚,所以楊帆不會有所防范,而這種事一旦被人看在眼里,都是寧可信其有不會信其無的,更何況皇帝本就有心要整治他,只是苦于沒有借口。
李裹兒并不知道他還是顯宗的宗主,如果楊帆不是還有這一層身份這一次一旦中計,那就真的要任人宰割了。楊帆輕輕吐出一口濁氣,慢慢斂去眉宇間的怒氣對李持盈拱了拱手,誠摯地道:“多謝公主提醒,若非公主不惜自辱清白前來示警楊某今日必定著了她的道兒,大恩不言謝,楊某銘記在心了。”
李持盈好奇地瞟了他一眼,忙又把目光移開,不知怎地,她現在有些怕看楊帆。
李持盈絞著手指期期艾艾地道:“那安樂……為何處心積慮地要對付大將軍呢,大將軍對皇帝一家可是有莫大恩德呀,莫非……大將軍與安樂有私怨么?”
楊帆苦笑一聲,反問道:“皇帝如今處心積慮地要對付相王,相王同樣有大恩于皇帝的,他們之間可有什么私怨么?”
李持盈撅了撅小嘴,道:“那可不同!”
楊帆道:“有何不同?”
李持盈張了張嘴,有些話終究不好啟齒,在她想來楊帆和安樂公主結怨,十分八九是因為男女之事,安樂裙帶太松在京城里又不是什么了不起的秘密,不過……,想那安樂容色無雙,無人能及他居然能抗拒安樂的誘惑,這份定力倒真是有些了不起呢。
想到這里,李持盈不禁又偷偷瞟了楊帆一眼,不想一眼望去,正好看見楊帆直勾勾地盯著她看,嘴角還有一絲莫名的笑意,李持盈大窘,趕緊收回目光,下巴深深地勾下去,窘的都坐不穩了。
楊帆盯著李持盈打量,倒不是在欣賞她那恬淡清麗的容顏,而是在思索一件事:李持盈怎么會打聽到這么大的一個秘密?毫無疑問,她在宮里有人。而她一個天真爛漫的少女,緣何在宮中安插眼線?
楊帆想到了高力士,想到了高力士后面的李三郎,再從李三郎聯想到眼前這個玉真觀主,一條清晰的關系線在他心中漸漸明朗起來:李三郎遠在潞州,聯系宮里與李三郎之間的人,就是他的胞妹:玉真公主!
想到這里,楊帆不禁微笑起來。
曾經,他以為天子更易是一件很困難的事,但是神龍政變的成功、太子那般簡單粗暴的政變也險些成功,忽然讓他意識到,天子雖然富擁四海、雄兵百萬,可是處于核心的他,其實也脆弱的很。
就像一個蜂巢,那成千上萬的蜜蜂誰也無從抵擋,可你若能避開這些工蜂,直搗腹心,找出那只蜂后,兩根手指就能捏死它。
親手參與過兩次政變的楊帆,決心要在他退出廟堂之前做的最后一件事就是:把他親手抬上皇位的那個人,再拉下來!
如果要把李顯拉下來,難道還能再換李顯的兒子上去?楊帆對李顯剩下那兩個兒子做過些了解,被發配嶺南的那個李重福資質平庸的很,而且他的王妃又是張易之、張昌宗二人的侄女,楊帆可是參與過誅殺二張的。至于李顯的另一個兒子李重茂,還是一個小孩子呢。
如此一來,他只能扶持別人,那么這個人除了李旦還能有誰?從李旦在神龍政變時毅然出面,率五子赴太極宮奪取南衙禁軍兵權,確保京師不亂這件事,楊帆就可以看出,李旦或者平時性情有些柔弱,但是并不乏剛烈的一面。
而且此人能把五個兒子、十一個女兒教育的如此成功,兄弟姐妹般如此親睦,這是李顯所不具備的,李顯天性涼薄,他那幾個兒女之間的關系也是冷漠的很。李旦卻絕不可能是李顯那樣的人,那樣的人,教不出這樣的兒女。因此,楊帆已經把目標確定于李旦。
可是,暗中試探李旦心意的何止是盧賓之一人,楊帆也曾遣人試探相王的意思,相王雖受皇帝一再打壓,卻始終沒有造他胞兄反的意思。如此一來,楊帆只能另辟蹊徑,與相王的兒子達成共識。
楊帆對相王的五個兒子又進行了一番考量,最終確定的可能人選只有兩個人:李成器或李隆基。楊帆之所以對要接觸的人如此謹慎,是因為一旦失敗嚴重之后果不堪設想,所以他必須選擇一個最可靠的人進行接觸。
又是一番認真的分析、甄選,楊帆終于選定了李隆基,他佯作籌備與隱宗開戰,開始在潞州安插人馬,其目的就是為了一旦與李隆基達成同盟,方便向李隆基提供財力、物力,供其招兵買馬。
只是,他固然謹慎,李隆基何嘗不是一樣,對他們兩個人來說,這都是一件極其兇險的事,所以李隆基迄今還沒有給他一個明確的答復,如今有了這位玉真公主,他和李隆基之間算是有了一道可靠的橋梁了。
李持盈哪知道楊帆的這會心一笑究系何意,被楊帆一笑,李持盈垂下了頭,一顆芳心直似關不住的小鹿似的亂跳起來,跳得她心慌意亂。李持盈悄悄咽了一口唾沫,怯怯地問道:“大將軍……你笑甚么?”
楊帆吁了口氣,感慨地道:“我是想,事情既然已經走到今天這一步,相信有些事情我再做起來,就少了許多顧忌啦。”
正在心慌意外的李持盈聽了這句話,可就禁不住心驚肉跳起來:“他想做什么,要無所顧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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