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禽相悅 第五十九章 欲斷難斷
晚上公務繁忙,白天容悅便在馬車里閉目養神。
她本想好好補個眠,腦子里卻亂糟糟的,盧駿昨晚說的那些話一直困擾著她,讓她懊惱的同時,也涌起了深深的無力感。
前世,她不婚不戀,卻有兩個在心坎上刻下了稍許印跡的男人,一個是軍校的同學,一個則是她的直屬上司。
直屬上司,用通俗的話表述,就是她的接頭人。因工作性質特殊,哪怕隸屬同一小組的同事,也可能互不相識,他們都是跟直屬上司單線聯系的。
她十七歲從特訓班畢業(培訓了五年),然后入國安部,在這位上司手底下工作。每次的任務都是他安排,任務結束后也是向他匯報,任務執行期間出了任何狀況,都是跟他商量,或請求支援,或敲定下一步方案。聯系多了,兩個人慢慢變成了朋友,有時候她回到國內已是深夜,本想第二天再向他匯報,他卻總會出現在機場或碼頭。
至于那位軍校同學,幾乎用盡了一切隱秘方式向她表達思念。他們之間是不允許交換電話號碼和家庭住址的,交換了也沒用,因為時常變換。于是,她經常可以會在某份報紙的中縫看到諸如“小師妹,一別經年,你可安好?”“小師妹,我很想你,很想你”之類的廣告。弄到后來,很多讀者給報社寫信,問“小師妹”是誰,登廣告的神秘男子又是誰。可惜他們畢業后,只幾位女同學秘密聚會過幾次,這位男同學契而不舍地登了八年廣告,終未能見她一面。
回憶往事讓容悅更堅定了遠離嚴謹的決心,既然她并沒有與誰定情的打算,何必給人家希望?前世的上司和男同學已經讓她愧疚不安了,這揀來的一輩子,她不要再欠下任何人的情債。
接下里的一段時間,容悅有意避開嚴謹。嚴謹大概也感覺到了,好多次上車下車之際,容悅都能感覺到他投注過來的目光,怎么由期盼到失落,由熱切到凄冷。
終于,他們走到了分叉路口。
嚴謹要沿著驛道直走去云都,容悅一行則要左轉去云門山。
當晚在客棧住下后,穆坤來到她的房間說:“嚴少堡主想跟姑娘道別,你這些天明顯冷落他,明天就要分道揚鑣了,好歹見見他吧。”
“好的”,如果嚴謹覺得有必要的話,她會給他一個交代。
十多天沒單獨相處,再次于燈下對坐,容悅心驚地發現,嚴謹瘦了,原本容光煥發的俊逸公子,現在卻給她一種頹廢和萎靡之感。
她的心被悔恨啃嚙著,在這個時空,嚴謹是迄今為止她見過的最對味、最順眼的男人,曾經有好幾次,她都差點松口答應與他訂婚,可考慮到一些現實問題,又退縮了。
嚴謹再好,也是有老婆的而且不只一個。不管他們之間的感情如何,他們之間的關系是既定的,是法律認可的夫婦,她再插進去,連第三者都排不上。
而在她之后,嚴謹也可能繼續娶妻納妾。對她而言,這是背叛;在嚴謹來說,卻是再正常不過的行為——尤其,她體質虛寒,有可能不孕。
在古代,這樣的女人是要被休棄的,嚴謹再喜歡她也越不過這個坎兒。到時保留她的主母之位,另娶側妻生子,在這個時代的人看來,已經仁至義盡了。
厘清了自己的思路,容悅再沒有遲疑,很平靜地看向嚴謹:“少堡主有什么話只管說,明天之后,就可能再難晤面了。”
嚴謹眼中失落更甚:“是不是在下哪里做得不好,惹姑娘厭憎了?”
“怎么會?少堡主是個非常優秀的人,容悅以能結識少堡主為榮。”
“那姑娘為何……”嚴謹看著自己的手指,有點不知如何啟口的意味。
容悅回答得很干脆:“我只是不想耽誤少堡主而已。”
嚴謹猛地抬起頭,盯住她的眼睛問:“此話怎講?”
容悅深吸一口氣道:“少堡主,你特意來一趟,除了辭行,還想問問,關于訂親的提議,我考慮得怎樣了,對不對?”
“是的,姑娘答應我會好好考慮的。”
“我的回答是,我不能”
“為什么?”嚴謹的聲音徒然提高,眼里血絲隱隱可見,只怕臨別前的這幾晚,他都沒休息好。
容悅努力組織自己的語言,既能表明立場,又不至傷害到誰:“因為少堡主是我的朋友,我才不能那樣利用你。不瞞你說,至少最近幾年,我壓根兒就沒有成親的打算,你卻有娶妻生子的壓力。如果我跟你訂親,卻遲遲不嫁,我這邊是可以落個耳根清凈,你那邊呢,怎么跟你的父母交代?”
嚴謹晦暗的眼底升起一點亮光:“姑娘年紀還小,不想成親我能理解,我早說了,我不逼婚,何時成親,全憑姑娘的意愿。”
容悅只好點明:“你不逼我,可你父母會逼你呀,到時候你怎么辦?”
“會有辦法解決的。如果姑娘打算在云門山學藝,我就留在云都這邊打理生意。只要嚴祿不在,紫荊堡的事務和天心鎮上的生意我都不擔心,家里有父親,還有兩個庶弟,我原就打算把天心鎮上的鋪子交給他們,自己再向外發展。”
“少堡主是個干大事業的人,聽說在齊天國境內也有分店?”
“只在慶都開了一家,還沒打開局面。”
“你蓋那么大的洗園,難道想把紫荊堡也留給庶弟?”
“我無所謂,但父親肯定不會同意,姑娘喜歡洗園嗎?那我們以后回去住洗園就是了,紫荊堡……”嚴謹停頓了一會兒后,才繼續說:“曾有風水師斷言,那個地方利生財,但不利生養,尤其不利妻室生養。我父親前后娶了五位妻子,現在只剩我母親一人,嫡子女也只剩二女一子,我原就準備等娶妻后,和她一起住在洗園。”
看著眼前之人臉上的神采,容悅只能扶額,她明明要跟他攤派,正式回絕親事的,怎么像兩個人坐在一起探討婚后住在哪里了?
“少堡主……”
容悅剛喊出一聲,嚴謹就站起來,像這會兒才看見窗外的夜色,萬分歉疚地說:“這么晚跑來打擾姑娘,是在下的疏忽,姑娘早些休息吧,明早還要趕路呢。”
“可是……”
“那件事,你答應我好好考慮的,再考慮看看好嗎?我不急,姑娘也別急著下結論。在云門山呆膩了,就到云都來找我,拿著這個到任何一家九福店去,他們都會給姑娘最好的招待。”
嚴謹松開一直緊攥的右手,一塊帶著體溫的玉佩落入容悅手中,白色的溫潤的玉質,就如他的主人,一面刻著紫荊花,一面刻著兩個字:慎微。
“這太貴重了,我不能收,而且我也沒準備回禮。”容悅慌忙推辭。
“姑娘若不要,就當著我的面砸了吧我送出去的東西,從不收回”
容悅詫異地抬起眼,原來,這個人也是有脾氣的,也可以如斯固執,如斯強硬。
玉佩在桌上躺著,誰也不肯去碰,容悅吶吶地念著上面的字:“慎微,這是你的表字嗎?”
“嗯,在下名謹,字慎微。我祖父常說,創業難,守業更難,惟有一生謹慎,不驕不躁,才能守得家宅平安。姑娘的字,是怡然,對不對?”
“是的。”
“多好啊,不論名還是字,聽起來就讓人歡喜,就跟姑娘一樣。”
容悅只能干笑,覺得這場談話越來越偏離主題。
誰知更讓她囧囧有神的還在后頭,那位衣冠楚楚的翩翩公子,在走出她房間的時候,居然順手牽羊地拿走了她洗手時摘下來的一枚小戒指,而且笑得十分欠揍:“姑娘說沒回禮,這個當回禮剛剛好。”
容悅急得追過去:“那個……”里面有機關啦。
嚴謹飛快閃進自己的屋子,然后迅速關上門。容悅的話梗在喉嚨中,心里忿忿地想,是你要搶過去的,扎到了可別怪我。
這一晚的夢境里,容悅第二次回到了她的前世。
場景不再是軍校,而是郊外一處背陰的草坡,槍聲響過,她胸口飆出汩汩鮮血,人像電影中的慢鏡頭一樣緩緩倒下。
兇手走近她,本想搜身的,可遠處傳來的腳步聲讓他慌忙逃竄。
趕過來的人正是她的直屬上司。
上司跪倒在她身旁,撫著她的臉說:“從你這次出任務起我就心驚膽戰,晚上從沒睡過一個安穩覺,總覺得會有什么可怕的事發生,我怎么想得到,竟然是我失去你”
“我已經跟柯部長請示過了,再過五年,我們再為國安部工作五年,就隱名埋姓,一起去國外生活,找一處幽靜小島,在那兒結婚,然后生兒育女,白頭偕老。你知道嗎?從我見到你的那一刻起,就期盼著這一天的到來,我等了你八年了我不敢向你表白,因為這樣做違反紀律,上司與下屬之間不允許發生私人感情,可是我愛你啊我苦苦地等待著,等著脫去這一身軍服,等著得回自由身,得回向你表白的權力。”
哭得傷心斷腸的上司,終于發現了她手指上那個正在發光的銀戒指,他抬起她血跡斑斑的手放到嘴邊親吻,銀戒指光芒愈甚,漸漸形成一個光圈,把他們倆籠罩其中,然后……他們一起消失了他們待過的草坡上空無一人。
容悅猛地從床上坐起,從夢里的情形來看,上司也跟她一起穿/越了,而且是身體穿,可她明明是魂穿啊。
如果這是真的,上司去哪兒了呢?難道他們竟然在時空隧道里失散了,上司穿去了別的地方?
其實,即使穿到同一個地方,滄溟大陸這么大,女人的生活圈子那么小,不管上司是魂穿還是身穿,他們都很難再相遇。
印象中,上司是個嚴肅認真的人,她從沒想過上司會愛上她,更沒想到上司會隨她一起穿/越。
容悅敲了敲自己的頭:只是個夢而已,日有所思,夜有所夢,臨睡前跟嚴謹夾纏不清,夢里也上演言情劇,肯定是這樣的。
退一萬步講,上司真的穿來,他們又遇到了,他們仍只是上司和下屬而已,容悅對上司真的沒有一點點男女之情。在她心目中,上司是跟柯部長一樣的存在。
至于嚴謹,真的一點點男女之情都沒有嗎?
對方是上司,容悅可以很肯定地回答:沒有。
對方換上嚴謹,容悅發現自己竟然遲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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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更,還好沒拖很晚,三更我爭取不超過23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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