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步驚心 Chapter 5(下)
正文chapter5(下)
正文chapter5(下)
插pter5(下)
緩了好幾日,腿疼才漸緩,人雖然還病著,但勉強已可以行走。吩咐玉檀扶著去看王喜。進去時,王喜正俯趴在床上,看我們來,忙做勢欲起,一面道:“姐姐正在病中,打發玉檀來就夠了,怎么自己還過來呢?我可擔不起。”
我忙道:“好生趴著吧,我們還講究這虛禮嗎?”他聽聞,又躺了回去。
玉檀拿了凳子,扶我坐好后,掩門而去。我側頭咳嗽了幾聲,問道:“傷勢好得如何?”
王喜道:“還好,就是癢得慌,可又不能撓,所以心燥。”
我點頭道:“忍一忍,癢就是長新肉。”王喜笑應是。
我靜了會問:“究竟怎么回事?”
王喜招了招手,示意我湊近一些,壓低聲音道:“此事不瞞姐姐,不過姐姐自個心里知道就好了,千萬不可再告訴旁人。泄口風是我師傅準了的,可打也是我師傅吩咐的。”
我一下大為驚異,盯著王喜,王喜用力點點頭,示意自己所說千真萬確。我正想著前后因果,又咳嗽起來,王喜道:“姐姐回吧自個也在病中,不要太勞神了。”
我點頭道:“這次帶累你了。”
他笑說:“這話講得太生分了,姐姐對我平日的照顧可不少。”說完揚聲叫道:“玉檀”玉檀推門而進,依舊攙扶著我返回。
進門未多久,就有人來找玉檀說什么她以前記錄的茶葉數不對,玉檀忙隨了去。
我側靠在榻上,細細琢磨著王喜的話,“泄口風是我師傅準了的”,那就是康熙準了的,可康熙為何如此?為何要讓各位阿哥特意知道我為何被罰?還未想出眉目,聞得院門吱呀聲,緊接著篤篤兩下敲門聲。
我道:“門沒關。”說完,嗓子難受,又趴著咳嗽起來,來人幫我輕捶著背,我忙抬頭,四阿哥正彎身立于榻旁,見我不咳了,直起身子,默默看著我,深黑眼瞳中一絲情緒也無。
我滿心哀慟,終于來了兩人對視半晌,他轉身走到桌旁推開窗戶,背對著我一動不動地站著,很久后,他緩緩道:“我不能去求皇阿瑪娶你了。”
我緊閉雙眼,捂著胸口,軟軟趴回枕上,十三阿哥被囚禁后,就猜到他也許會如此說,可真聽到時,還是萬箭鉆心的疼痛,他道:“你恨也罷、怨也罷,都是我對不起你。以皇阿瑪對你的疼愛,肯定會給你指一門好婚事的。”說完提步就走,臨出門前腳步微頓,頭未回地道:“多謝你為十三弟做的一切。”
我趴著未動,只聞腳步聲漸去漸遠,只余一屋孤寂清冷,眼淚一顆顆滴落枕上。
玉檀立在榻邊,怯生生地叫:“姐姐。”我忙抹了眼淚抬頭,想擠出一絲笑,可笑容未成,眼淚又滾了下來。
抹去又落,抹去又落,索性作罷,抱頭哭起來。玉檀側坐于一旁靜靜相陪。哭了好半晌,眼淚才漸漸止住,我一面咳嗽著,一面問:“玉檀,你說為什么被犧牲的總是女人?最奇怪的是我們還半絲怨怪也無。究竟值得不值得?”
玉檀靜默了半晌后,幽幽道:“我七歲時阿瑪就去了。本來家里雖不富裕,溫飽卻不愁,阿瑪一病家里能典當的都典當換了藥錢,卻未見任何好轉,額娘天天哭,弟妹又還小,很多事情都不甚明白。我好害怕阿瑪會拋下我們,聽人說割股療親,誠孝感動了菩薩,就可以醫好親人的病。我背著阿瑪和額娘,偷偷從胳膊上割了肉和著藥熬好,阿瑪卻依舊走了。”
我震驚地看著玉檀平靜如水的臉,她微微一笑道:“人說久病無孝子,我卻只知道長貧無親戚,阿瑪去后,額娘從早到黑地為人洗衣,我替人做針線活,可全家也只能吃個半飽。后來因為額娘經常哭泣,眼睛也不好了,她還想瞞著我,明明已經看不見了,卻還裝作能看見。我們不愿她傷心,都陪她演戲。”
我伸手握住玉檀的手,玉檀道:“我每日拼命做活,可仍舊沒有錢替額娘看病。因為長期吃不飽,小弟又病倒。那年冬天出奇的寒冷,積雪未化新雪又下,地上的雪有三四寸厚,我穿著一雙單鞋和額娘年輕時穿過的薄襖子,去各個親戚家借錢。刻薄的甚至一開門見是我就立即關門,心稍微好一點的,我還未張口他們就向我訴說今年冬天怎么難熬。我在大雪里跑了一整天卻一文錢也沒借到。我又凍又餓又怕,當時天已經全黑了,可我不敢回家,額娘的病,弟弟的病,我好怕他們也會和阿瑪一樣離開我。我在外面漫無目的地游蕩著,因為神思恍惚,居然撞到了一輛馬車上,當時趕車的人舉鞭就要抽打我。”
雖然明知道玉檀如今好好地坐在我面前,我依舊手緊了緊,“后來呢?”
玉檀低頭沉默了會,向我嫣然一笑道:“后來車里坐的公子阻止了他,說‘只是一個小丫頭,沖撞就沖撞了吧’又罵車夫自己不留神,一出事就急著找人頂罪。說完他就放下簾子讓車夫駕馬走,可我竟然沖上前去攔住馬車,跪下求他給我些銀子。我不知道我當時怎么會有那么大膽子,也許是因為他說話是我從未聽過的冷靜好聽,雖在罵人卻沒有半絲火氣,也許只是覺得他是極有錢的人,隨便施舍我一些,我就可以留住額娘和弟弟了。”
看到玉檀那個真正帶著暖意的笑,我知道她肯定如愿了,可心里還是緊著問:“然后呢?”
玉檀笑看著我道:“車夫大罵道‘真是不知死活了,你知道你攔的是誰的車嗎?’那位公子卻在車中笑起來,挑起簾子看著跪在雪地里的我說‘長這么大,倒是第一次有人敢這么直接問我討銀子,你倒說說看,我為什么要平白無故地給你銀子?’”玉檀說完,低頭而笑。
我搖了搖她的手問:“你怎么說的?”
玉檀道:“我說‘我要給額娘和弟弟看病’,他說‘我不是開濟善堂的,人家有病關我何事?’我說‘如果公子能給我銀子,我愿意為奴為婢終身伺候公子。’他說‘我家里也許別的還有短少的,可就奴才奴婢多。’我求道‘我很能干,我能做很多事情。即使我不能做的,我也可以學。’他大笑道‘幫我做事的能人很多。’說完就放下了簾子吩咐車夫走。我當時滿心絕望,覺得離開的馬車帶走的是額娘和弟弟,突然發了狠,跑上前拽著車椽不讓他們走。車夫大怒拿馬鞭不停地抽我,我卻死也不肯松手,當我被馬車拖出好一截子距離后,那位公子突然喝道‘住手,停車。’他探出馬車看著我,我當時身子拖在雪里,雙手還死死抱著車椽。他點點頭問‘多大了?’我回道‘八歲。’他笑說‘好丫頭,值得我的銀子。’說完就遞給了我一張銀票,我不敢相信地接過,我雖從沒用過銀票,卻知道但凡銀票,錢數就肯定很多了。我趕忙給他磕頭,他微沉吟了下又吩咐車夫‘把你身上的銀子給她。’車夫趕忙掏出銀子給我,足足有二十多兩,夠一大家子吃一兩年了,我忙把銀票遞還給他,他說‘銀票是給你的,銀子也是給你的。你待會肯定趕著回去請大夫,可天已經黑透,銀票面額大,你只怕一時找不到地方兌換。’我聽他說得有理,忙向他磕了個頭,收起了銀票和銀子,他贊道‘行事干脆利落。’說完就坐回了車中,讓車夫走。我轉身就跑,他忽地在身后叫道‘回來’我又趕忙轉回去,他從車中扔了件披風到雪地上,‘裹上這個。’我這才驚覺我身上的衣服早被鞭子抽破了。”
玉檀定定出神,似乎人依舊在那個冰天雪地中。我輕推了她一下,“后來呢?”
玉檀愣了一下道:“沒有后來了,從那以后我再未見過這個公子。他給的銀票數額很大,再加上額娘病好后,繼續洗衣,我們姐妹做針線,也支撐到我入宮了。”
我遺憾地說:“居然只有一面之緣。”
玉檀幽幽道:“我當日年紀小,根本不知道從何打聽,后來入了宮,更是見不了外人。”玉檀緊緊握著我的手道:“姐姐,凡事值得不值得只有自個才明白。象我,很多幼時的女伴,如今早已兒女繞膝,她們只怕覺得我甚為可憐,可我自個不覺得。我只知道讓額娘不用日日浸在冷水中洗衣,不用再為溫飽愁心,病了請得起大夫,弟弟們都上了學堂。我覺得我當年的決定都是對的,我所做的都是值得的,即使再讓我選擇一次,我依然心甘情愿。”
我眼中含淚喃喃道:“值得不值得只有自個明白。從今后,也只得你我做伴了。”話剛說完,忍住的眼淚又掉了下來。她微微一笑道:“姐姐,別說傻話了,萬歲爺肯定會給姐姐指一門好婚事的。”
我苦笑起來,聽天由命吧我最后的一絲力氣都已用完,不想再費盡心機去對抗了,我太累了
病勢本已漸愈,晚間猛然又燒起來,玉檀急得握著我的手,只是哭,我迷迷糊糊地想著,這樣好,燒糊涂了,就不知道心痛了。
似夢似醒間,彷佛總有一雙深黑冰冷的眼睛定定看著我,盯得我心中,腦中全是刺痛。我用力想揮開它們,它們卻依舊在那里,疼痛難忍,只能嗚嗚咽咽地哭了又哭。恍惚中覺得永遠睡過去吧,睡著了就沒有痛了,前方不遠處似乎就有一個完全黑暗寂靜的地方可以讓我徹底休息。
玉檀好似不停地在我耳邊哼著歌謠,一遍遍,永不停歇,拖著我不許我完全睡去。一聲聲的姐姐牽著我的意識不墮入那個完全黑暗的地方。
我睜眼時,玉檀喜極而泣,顆顆眼淚打在我臉上。我高燒退下,玉檀卻整個人瘦了一圈,嗓子完全啞了,和我說話只能連比帶劃。想著她竟然在我床旁整宿整宿的唱歌,不停地叫姐姐。我忽然很是憎恨自己,我病在宮中,姐姐只怕絕不會比我好過。我還有玉檀,還有姐姐,我怎么能這樣?
病漸漸好轉,人卻還是懶得動,一天中,大半天都是躺在床上。手內把玩著鼻煙壺,嘴角似笑似哭,怔怔出神。
玉檀推門而進,側坐于床邊道:“皇上把太子爺拘禁了。”我嗯了一聲,未再答話。她接著道:“皇上召集了諸位阿哥,說‘皇太子礽復立以后,狂疾未除,大失人心,斷非可托付祖宗弘業之人,故予拘執看守。’姐姐沒有看到當時的場面,可是真嚇人所有的阿哥都被免冠、縛著雙手,皇上神情雖然溫和,臉上甚至還微微而笑,語氣卻是極其冷。”
我輕嘆口氣,玉檀問:“姐姐怎么嘆氣呢?我還以為姐姐聽了會高興的。”
我道:“刑部審查出‘結黨會飲案’和‘湖灘河朔事例勒索銀兩案’時,這個結局就已經注定,不過早晚而已。何況,他日我的結局說不定還不如他,我有什么可高興的?”
玉檀驚道:“姐姐又說傻話了。”
我微微一笑,未再吭聲。在這宮里,什么事情沒有可能呢?
病全好時,已是十月底。二廢太子的風波表面上看去已平復下來,可更大的爭斗才真正展開。
四阿哥漸漸從朝中大小事務中抽身而退,表現得越發低調,真正做起了清心寡欲、生活恬淡的富貴閑人,自詡“破塵居士”,在府中整日與僧衲道士談經論玄。每日進宮只是給康熙請安問好,很少議論朝事。
我們偶有碰面,他面色清淡寧靜,我也是微笑請安,從無多話,彷若我們之間從未有過什么,他一直都是那個冷漠的雍親王。只有心中的刺痛不停地提醒著我,不是的,不是的。我按住疼痛,警告自己,是的,是的,一切都沒有發生過。
一日他來給康熙請安,當我進去奉茶時,他立于康熙身側為康熙展畫,我擱好茶,正欲退走,康熙笑道:“若曦,你也過來看看。”我忙應是,走到康熙身側看去。
康熙笑問:“看出什么了沒有?”
我強掩住心中酸澀,笑道:“這駕牛耕田的人不正是四王爺嗎?田埂邊站著的是四福晉呢”
康熙笑說:“還有呢?”我心中已明白過來,但口中卻笑說:“別的奴婢一時倒看不出來什么,只是覺得圖繪得好,不過最難得的是寓意。”
康熙側頭吩咐李德全:“把前兩年刻版印制的南宋樓儔《耕織圖》尋出來。”李德全忙出去吩咐。不大會工夫,太監捧著畫進來。李德全接過,在桌上慢慢展開,兩幅圖一模一樣,只除了人物長相。
我拍了下額頭,笑說:“奴婢該打,日日跟在萬歲爺身邊,卻如此不上心,連萬歲爺中意的畫也未想起。”康熙贊許地看了四阿哥一眼,微笑未語。
康熙低頭細細看著兩幅畫,四阿哥眼神從我臉上一瞟而過,我唇邊含著絲淺笑靜靜立著。康熙仔細讀了四阿哥在畫下的題詩。點頭道:“‘民以食為天,食以農為先’,朕每年春天都要在先農壇祭祀先農諸神,還親自指導種植御田,又常向朝中官員強調,就是希望為官者務必重視農耕。立國之本呀”
四阿哥躬身回道:“兒臣效仿皇阿瑪,在圓明園中開了幾片地,親身體驗農耕之樂苦。”
康熙點頭道:“你倒說說,樂從何來?苦又從何來?”
四阿哥回道:“田園生活,自在寫意,不僅心境舒暢,少了得失計較之心,人變得豁達,而且耕種時身體也得到舒展,更為康健。這幾日收獲親手所種的瓜果時更是難言之喜。苦就是,兒臣種了幾片地已覺辛苦,今日怕太陽過毒,明日又擔心雨水太大,想及民間百姓終年操勞,風吹日曬,一旦旱澇,就可能顆粒無收,不禁感嘆。”
康熙點頭未語。我躬身向康熙行禮后靜靜退了出來。他如今是越發深藏不露了,凡事都細察康熙心意,極盡孝順,從無違逆。康熙對他疑心肯定未逝,但長此以往,水滴石穿,只要不出差錯,完全釋懷是遲早的事情。八阿哥就算是再有心想對付他,也肯定尋不到錯處。
而八阿哥卻是鋒芒欲斂不斂,一面依舊與朝中大臣往來,一面對朝中眾臣說勿再保奏他為太子,否則“情愿臥床不起”。康熙聽聞很是反感,立即嚴斥:“爾不過一貝勒,何得奏此越分之語,以此試探朕躬乎?”并認為他“甚是狂妄,竟不自揣伊為何等人以貝勒存此越分之想,探試朕躬,妄行陳奏,豈非大奸大邪乎?”他這不慎之舉越發加深了康熙從一廢太子后對他的惡感。
有時候,我非常困惑,他、九阿哥、十四阿哥都是極其聰明的人,身邊還有眾多謀士,為何卻有如此激怒康熙的舉動?
細細想來,又覺得只是康熙對他早生忌憚之心,一個結黨的太子已經讓康熙極其厭惡,而他卻以結交朝臣聞名,所以不管怎么做,落在康熙眼里都是錯。他進康熙罵他存非分之想,他退康熙依舊罵他存試探之心,除非他能學四阿哥徹底改變行事做派,與各位朝臣疏遠,才有可能扭轉康熙對他的態度,可他多年苦心經營,怎么可能放棄?而且各人性格不同,讓他學四阿哥心如止水的出世姿態,也的確不可能,否則他就不是禮賢下士的“八賢王”了。
眼前看來,二廢太子后,最大的受益者居然是十四阿哥。四阿哥深居簡出,很少過問朝事;八阿哥被康熙所厭,不受康熙倚重;唯有十四阿哥雖因為十三阿哥被康熙罰跪,事后卻出乎眾人意料,康熙不僅沒有疏遠十四阿哥,反倒對十四阿哥頗有些與眾不同,常委任十四阿哥獨自處理朝事,也經常私下召見十四阿哥相陪。 請記住:飛翔鳥中文小說網 www.fxnzw.com 沒有彈窗,更新及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