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步驚心 Chapter 3
第二日,早早爬起床,吩咐冬云一定要把我往漂亮里打扮,倒不是為了爭奇斗艷,就是好玩。
衣服、首飾,一套套、一件件的看,又一套套、一件件的否決,床上桌子上地上都攤滿了。我和冬云從清晨折騰到下午,全身美麗工程才總算搞定。冬云對我連眼睫毛,眼瞼這些地方都不放過,已經快要抓狂。這里的化妝工具和當年我那一大包化妝工具來比實在太小兒科,不過經過我不懈地溝通說明,冬云的一雙巧手,再加上這個馬爾泰.若曦本就五官長得不錯,認真打扮打扮倒也挺能唬人。
巧慧看到我,都很是看了一會,嘆道:“二小姐真長成個大姑娘了。”
我溫婉含蓄、含羞帶怯地低頭一笑,巧慧大叫道:“天哪!小姐,這是你嗎?”
我又抬起頭,向她眨眨眼睛,笑問:“你說呢?”
巧慧笑道:“現在是了!”
日漸西沉,我一切準備妥當,姐姐派來接我們的太監也正好到了。太監在前領路,兩個丫鬟在身后相伴,一路裊裊婷婷地行去。
已經立秋,白天雖還有些熱,傍晚卻不冷不熱剛剛好。姐姐挑了湖邊的一塊空地舉行晚宴。戲臺子就搭在湖上。湖邊的幾株金銀桂正在開花,微風從湖面吹來時,浮動著若有若無的暗香。
我到時,姐姐正坐在湖邊閣樓里看戲牌,頭一抬,看見我也是一愣,不說話,只用眼睛上下打量我,最后笑嘆道:“竟比那畫上的人還美!”我笑說:“姐姐這是夸我,還是夸自己?我們可是有六分相象呢!”
姐姐笑罵:“貧嘴!”
我問:“人還沒有到嗎?”
姐姐說:“頭先小廝來說,爺和九阿哥他們一道過來,這會子應該要到了。”話音還未落,就遠遠看見一隊人行來,姐姐忙站起,走出暖閣,在前面候著,我也跟著出去,站在她身后。姐姐一面看著前邊,一面說:“旁邊你沒見過的兩位是十一阿哥和十二阿哥。”
正說著,一隊人已經到了。姐姐上前請安,我也隨后跟著,起身時,看見八貝勒、九阿哥、十阿哥都是一愣,反倒是以前沒有見過的十一阿哥和十二阿哥雖多看了兩眼但面色如常。
大家走進閣樓后,各自坐定,我站在姐姐身邊,八阿哥笑說:“今兒晚上就圖個樂子,沒有那么多規矩,坐著吧!”我這才在姐姐身后坐了下來。
十一阿哥說:“上次喝酒,十三弟逃了,這次可不能放了他!”
十阿哥興奮地接道:“等的就是他!”
八阿哥笑道:“你可喝不過那個‘拼命十三郎’。”
大家都哄笑起來。
我心想,看來這個時候,因為太子地位穩固,眾位阿哥之間沒什么根本矛盾,彼此的關系還好。
姐姐笑聽了一會,看到小太監在外面伸脖子向里看,忙站了起來,對八貝勒說:“女眷到了,我去安排一下。”八貝勒點了下頭。
姐姐領著我出了閣樓。不知道他們在講什么,只聽到身后十阿哥的嚷嚷聲和一屋子的笑聲。我聽著,心中滿是感嘆,如果可以選擇我寧愿什么都不知道地跟著傻樂。
南北兩個閣樓,南邊的是給貝勒阿哥休息用的,北邊的是給女眷休息的地方。姐姐還要接待賓客,讓巧慧陪我去北邊先歇著,待會看戲時再來叫我。進了閣樓,里面兩個十四五歲的秀麗女孩正在笑談,聽到聲音都抬頭看向我們,其中穿湖綠宮裝的女孩看是我,先是驚愕地打量了我一番,然后撇撇嘴瞪了我一眼。
巧慧上前請安,她也不理,自顧說話,倒是旁邊的小姑娘有點過意不去地道:“免了!”
我心想,這是什么時候結得官司,上二樓找了個靠窗的位子坐下來,問巧慧:“怎么回事?”
巧慧委屈地小聲道:“二小姐結的梁子,倒霉的卻是我。”巧慧看我一臉茫然,知道我的病還沒好,解釋道:“郭絡羅.明玉,人稱明玉格格,是嫡福晉的妹子。”
我心里想了想大概有些明白。以前的若曦行事無法無天,只怕是因為覺得自己姐姐不受寵,找了對方的茬子。可對方的額娘是和碩公主――順治親弟安親王岳樂的女兒、康熙的堂妹,阿瑪是明尚額駙,姐姐又是嫡福晉,豈能讓若曦討了便宜?
巧慧在我耳邊繼續說:“小姐從樓上摔下來時,只有她在場,她說是小姐自己腳滑摔下來的,我們私下里想肯定和她脫不了干系。”
我無奈地嘆口氣,倒不知道該說什么,若沒有她,也許我就真死了,可究竟是真死了好,還是借尸還魂的好?想來能活著畢竟是好的。
讓巧慧取了些點心來,一面吃,一面向窗外打量。看到太監小廝們簇擁著三個人向南閣行去,其中一個正是俊朗的十四阿哥,走在他旁邊的阿哥和他個頭差不多,一身寶藍袍子,眉目英挺,但又比十四阿哥多了兩分不羈,我猜大概就是他們剛才打趣的“拼命十三郎”,走在十三、十四阿哥前面的男子穿著藏青長袍,臉色略微蒼白,眉目冷淡。我疑惑地想這位是誰呢?竟然能走在十三和十四阿哥前面,猛然間反應過來,除了大名鼎鼎的四阿哥,還能有誰?我立即激動地站起來,從窗戶使勁探出去,想把未來的雍正看的更清楚一些。
八阿哥迎了出來,向他請安,然后側身讓四阿哥先行。落在后面的十四阿哥,突然停下,抬頭看過來,十三阿哥隨著他的目光也看過來,然后就看到抓住窗棱,半個身子探在外面的我。
我趕忙縮回來,站直了身子,沖著他們傻笑。偷窺被逮了個正著,的確有點尷尬。
兩人都面無表情、目不轉睛地盯著我,我在窗邊,俯了俯身子,做了個請安的樣子。十四阿哥嘴角一挑,笑起來,對十三阿哥說了句話,大概告訴他我是誰,十三阿哥朝我笑了笑,兩人轉頭進了屋子。
天色全黑,宮燈一盞盞點亮,雖不如電燈明亮,但朦朦朧朧中反多了“霧里看花”的美。人都聚在樓下,樓上就我和巧慧坐著,嬌笑聲從樓下傳來。我趴在窗口,隨意地看著底下的丫鬟小廝們忙碌,一邊有一搭沒一搭地和巧慧說話,一邊扔糕點去喂湖里的鴛鴦。
巧慧低聲叫道:“小姐!”
我“嗯”了一聲回頭看她,卻見她低著頭,恭敬地站在我身后,我疑惑地轉回頭向對面看去,看見四阿哥、八阿哥長身玉立,正并排站在對面閣樓的窗口。隔窗望去,燭火一明一滅之間,兩人的臉忽隱忽現。我下意識地站起,心想著,這玉般的美貌少年,今日并排相站,但終有一日要持戈相對、你死我活。雖對著良辰美景,一絲哀傷卻從心里泛起。巧慧在身后拽我衣袖,這才發覺我竟只是癡看著對面,忙擠了個笑容出來,俯下了身子請安。對面的兩人同時抬了抬手,我緩緩起來,側身站在巧慧身旁。
一個小廝快步走到八阿哥身旁,低聲說了些什么,八阿哥又和四阿哥說了幾句。四阿哥點點頭,兩人遂一前一后地下去了。過了一會,丫鬟來說開席了,我問:“太子爺不是還沒有到嗎?”
她笑回道:“剛才太子爺遣了人來說,他剛辦完事,要先換了衣服才來,讓大家別再等了,先開席吧!”我點點頭,隨她下樓。
和我同桌的是兩個年紀和我差不多大的小姑娘。我到時,兩人正在談笑,看我來,彼此欠欠了身子。坐定后,我環視四周,看見最前方正中的桌子空著,我猜該是留給太子爺的。左側依次是八、九、十、十四阿哥,右側依次是四、十一、十二、十三阿哥。
一個太監托著木盤,搭著大紅緞子,上放戲單,站在四阿哥桌旁,四阿哥沒有看,只朝太監吩咐了幾句話,只看他捧著盤子走到十阿哥桌前回話。十阿哥聽完沒說話只點了點頭,拿起戲單草草一看,接過筆勾了下,遞還給太監。太監這才轉回四阿哥桌前,四阿哥也勾了一下。小太監捧著盤子又請八阿哥點戲,八阿哥揮揮手,讓他下去。
不一會的功夫,戲臺上已經咿咿呀呀地唱起來。此時京劇還未誕生,唱的是昆曲。只可惜在三百多年后,昆曲早已不再如此盛行,我所知道的也就《西廂記》、《牡丹亭》那極有名的幾出而已,再加上昨晚剛和冬云學的《麻姑拜壽》。不過看了行頭,也知道這一出是‘武松打虎’,暗道,是十阿哥點的戲,只圖熱鬧。剛演到武松騎在虎身上提拳要打,一個太監高聲喊道:“太子到!”一下子,臺上臺下全拜倒在地上,我從人群中望過去,一個身穿黃綾長袍,面容端秀的人緩緩走來。
等太子坐定,大家才敢起來。我隨著眾人起身,坐回桌前。太監又捧了戲單過來,躬身站在太子桌前,太子朗聲道:“今兒是給十弟作生日,讓壽星先點吧!”
十阿哥站起來回道:“先頭已經點過,就等二哥點了。”太子這才拿過單子細看。
這下我是完全不知道上面在唱些什么了,旁邊的兩個姑娘倒看得分外入神。
幾個大阿哥,時有說笑,酒喝得并不多,可自十阿哥往下,酒是象水一樣往下灌,十阿哥和幾個阿哥都站在十三阿哥桌邊要他喝酒,他也不推拒,舉杯就干。干完之后,大聲道:“我們可要多給今晚上的壽星敬幾杯。”眾阿哥又紛紛向十阿哥舉杯!我心想這人真是引火燒身。
臺上的戲又換了一出,我仍是不知道在唱什么,吃也吃飽了,瞧到十阿哥起身離席。轉眼看姐姐正在一面看戲,一面和別的福晉說話。我遂起身尾隨十阿哥而去。巧慧要陪來,我說:“你就在這里候著,我去去就回。”前面一個小太監打著燈籠領路,十阿哥歪歪斜斜地走著,我心想果然是喝不過十三阿哥,人家仍是神清氣爽的,他卻已經頗有醉意。看到前面的屋子,才明白過來他是要去小解。我忙轉回身子往外走了一段等著。
過了一會,小太監陪著出來,看我站在那里,十阿哥緊走了兩步上來,問:“站在這里干什么?”
我說:“給壽星送禮來了!”
他看我空著手,問:“禮在哪里?”
我看了眼旁邊的小太監,他吩咐道:“你先回去吧!”太監扎了個安自去了。
我領頭走著,十阿哥跟在身后,又問:“禮呢?”我不理他,自顧走著,他隨我進了湖邊的水榭。離戲臺有一段距離,那邊雖燈火通明,卻只隱約看得見戲臺上的人。我站定,指了指連著欄桿的木長凳,對十阿哥說:“請壽星上坐。”
他一臉困惑,還有點不耐煩,但還是走過去靠著欄桿坐下。
我面向他站好,認真地請了個安。水榭里沒有燈,只有天上的一彎半月,他坐在暗處,我不太能看得清楚他的臉,只聽到他問:“你的禮該不會就是請個安吧?”
我清了清嗓子,柔聲唱道:
壽香騰壽燭影高,
玉杯壽酒增壽考。
今盤壽果長壽桃,
愿福如東海得壽比南山。
青鹿御芝呈瑞草,
齊祝愿壽彌高。
畫堂壽日多喧鬧,
壽基鞏固壽堅牢。
京壽綿綿樂壽滔滔,
展壽席人人歡笑。
齊慶壽誕中祝壽間妙。
尾音剛落,就聽見水榭外的拍掌聲音。
“我說十哥到哪去了呢!原來這里搭了個小戲臺。”十四阿哥一面拍著手,一面進了水榭,身后跟著一臉笑意的十三阿哥。我請了安,一時有些尷尬,不知道該說什么。
十阿哥卻極是反常地沒有出聲反駁,只是站起來道:“酒氣有些上頭,所以坐一下,回吧”
十四阿哥繞著我走了一圈,邊上下打量邊道:“什么時候也給我唱一出!”
我被他看得有些生氣,“十四爺生日的時候,如不嫌棄,若曦一定唱。”
他笑了兩聲,對十三阿哥說:“十三哥,你要不要也定一出?”十三阿哥只笑了笑,沒說話。十三阿哥明明性格更疏朗,卻不和十阿哥開玩笑,顯然十四阿哥和十阿哥關系更親密,所以玩笑無忌。
十四阿哥還想開玩笑,我的臉色漸漸難看起來,十阿哥緊著聲道:“十四弟!”
“呀!十哥著急了。”十四阿哥擺手笑說:“好,好,好!這就走吧!”
三人先后出了水榭。我一屁股坐下,想這算什么?
坐了會,估摸著再不回去,巧慧肯定要急了,遂起身往回走。看著前面歌舞升平,心里卻一片蒼涼。覺得那是一個更大的戲臺,而我是一個看戲的。上演的是一幕悲劇,如果不動情,那么看完也就算了,可我現在卻是看得入了戲,感同身受,卻又無力回天。
正低頭慢走,突然一個聲音喝道:“你長眼睛了嗎?往人身上撞。”
我一嚇,忙停下,抬頭看,是郭絡羅家的明玉格格,正俏生生地立在我前面約十步遠的地方,身后跟著個小丫頭。我沒有心情理她,想快步從她身邊走過,她行了兩步擋在我身前,譏諷道:“真是個‘野人’,一點規矩沒有。”
我側走了一步,想繞過她,她也隨著我側走一步,仍舊擋在身前。
我有點煩,抬起頭盯著她,想看看她究竟想干什么,她得意洋洋的笑說:“聽說你腦子摔壞了。”
我也笑說:“有些人,不用摔,腦子也早就壞掉了。”
她收了笑容,氣道:“有娘生沒娘養的野人!”
我盯著她,笑道:“有些人倒是有娘養,可卻是連野人也不如!”
她有些急,看她越急,我卻越是覺得好笑,真是個小姑娘,這兩句話也值得急。想當年我和同桌吵架,葷俗雅不忌,一邊罵著還一邊要笑得越坦然越開心,這樣效果才越好。
看我笑瞇瞇地看著她,她突然脫口而出:“和你姐姐一樣,都是不知禮數的賤蹄子!”
說我賤沒什么,只不過是我的罵人詞典中的初級詞匯而已,但說姐姐卻不行。從我在這個世界剛睜開眼睛時,姐姐對我的細心體貼照顧愛憐嬌寵,已經一點點、一滴滴涔進了我的血液中,她是我在這個時空中最在乎的人!我唯一的親人!我冷冷地盯著她:“你從哪里聽來的話?”
她看我急,有絲得意,“從哪里聽來的不重要,反正就是賤――蹄――”她有意地拖長聲音。
我“啪”的一巴掌甩過去,將她的話打斷在口中。
小丫鬟沖上來攙著她,叫“格格”,她捂著臉看著我,一臉不敢置信。我仍是盯著她,冷聲問道:“從哪里聽來的?”
她突然推開丫鬟沖過來想扇我。
可惜我氣勢是二十五歲的,可身體是十三歲的,所以接下來的場面,可以用‘慘不忍睹’四字來形容。
見過女生打架嗎?就是抓、掐、撓、摳、擰、外帶扯頭發。
因為腳穿花盆底,所以當我們摔在地上扭打起來后,我們還動用了‘咬’。
只聽到旁邊小丫頭哭喊著“格格,格格”,她試圖分開我們,可是兩個扭打在地上的女人,她根本不知道該怎么拉。最后只聽到她大喊“來人呀,來人呀”,太監小廝丫鬟紛紛聞聲而來,叫嚷著“別打了,別打了”,可惜地上的兩個嬌貴主子打得正歡,哪里會聽?他們又不敢使大力,怕傷了哪個都不好交待。
本來就在酒宴旁邊沒有多遠的地方,動靜越鬧越大,最后終于驚動了太子阿哥福晉格格們,幾個小阿哥跑得快,很快就過來了,大阿哥們和太子爺也隨后跟了過來,女眷一則走得慢,二則離得本來就遠一點,所以過來得晚。
十三、十四阿哥當先跑過來,八阿哥和九阿哥緊隨其后,十阿哥身子不太穩也晃悠著跑過來,四阿哥和太子爺比較矜持,所以走得慢一些。
十四阿哥人未到,聲已先到,叫道:“你們這是干什么,還不快住手!”
十三阿哥也叫:“別打了。”
可誰聽他的呢?我和明玉格格繼續!沒辦法,十三阿哥,十四阿哥只好快走過來,準備動手強拉。
忽聽得“撲通”一聲,眾人齊聲驚叫。
原來我們倆打架的地方本就在湖邊,這會子滿地滾著扭打在一起,早昏了頭,連著翻了幾個滾就掉進了湖里。
我剛掉進湖里時還有幾分竊喜,心想我在大學里可是考過蛙泳二百米的,明玉這個嬌貴的格格肯定不會游泳,可緊接著就發現自己錯了。
腳蹬花盆底,身穿美宮裝,頭戴重頭飾,再加上還有一個人緊拽著我的衣服亂動,我和不會游泳沒什么本質區別,只好閉著口氣等人來救,心想應該很快的,岸上那么多人總不能看著我們倆個被淹死。
可時間過得好象很慢,我覺得我胸里已經很悶了,越來越緊張,正覺得已經不行時,感覺一個人貼著我的背,手從我腋下穿過摟著我,拽著我衣服的手也被拉開,然后慢慢浮出水面。剛出水面,我就開始大口喘氣,救我的人頗是詫異,大概沒想到我竟然知道在水中閉氣,意識完全清醒。
上了岸后,發現抱著我的是十三阿哥,十四阿哥正抱著明玉格格爬上岸,她已經完全昏迷,雙眼緊閉,身體一動不動。
我雖然比她好,可也是身體無力,軟倒在地上,靠在十三阿哥懷里只知道喘氣。十阿哥沖上來,拉著我問:“有事沒有?”
我沒什么力氣地眨巴了下眼睛,這呆子!明明看到我眼珠子還在亂動,再有事能有多大的事?
明玉格格那邊卻已是叫聲嚷聲哭聲一片,我看他們拼命地壓她肚子,她仍沒有反應,一旁站著的幾個大阿哥們都神色嚴肅,我心中有些害怕,不會鬧出人命吧?
正想著,看明玉吐了幾口水出來,慢慢睜開了眼睛,我心中一松。
姐姐這個時候才剛到,看我坐在地上,撲上前來,只是摸我,手有些抖,我安慰她:“我沒事,沒事的!”
她確定我安好無恙后,這才站起,又沖到明玉格格身邊去查看。巧慧和冬云過來,從十三阿哥懷里接過我,扶我站起,又拿了披風把我裹起來。
八阿哥板著臉一絲笑容也沒有,明玉格格的那個小丫鬟正站在他身旁,低著頭回話,肯定是打我的小報告了。
四阿哥和太子爺沉默地站在一旁,雖然他們見多識廣,估計對此等場面也是第一次見。
那廂明玉格格緩過勁來,用力搡開身邊的姐姐,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起來。姐姐踉蹌一下坐倒在地上,我一看用勁掙脫巧慧,沖了過去,姐姐厲聲喝道:“你想干什么”
我這才聞聲狠狠地站住,姐姐高聲問道:“怎么回事?”
我裹著披風立在那里,輕蔑地看了一眼地上的明玉格格,“哼”了一聲沒有說話。
姐姐對明玉格格柔聲說:“別哭了,小心傷了身子。若曦欺負了你,告訴我,我替你作主。”邊抽出絹子想替她擦眼淚。
她把姐姐的手狠狠打開,帶著哭聲喊道:“你們都欺負我,你們都是……”
我厲聲大喝:“你再說一個字試試!”
她狠狠地盯著我,我也極其陰狠地盯著她,跟我比氣勢?
她終是把話吞了回去,張嘴又想哭,我上前兩步喝道:“不許哭!”
她坐在地上仰著頭,張著嘴看著我,顯然是從沒有見過這么不吝的主,有些嚇傻了。
不過傻在當場的可不止她一個,姐姐、十、十三、十四阿哥他們都有些震,四阿哥、八阿哥、太子爺也都靜靜地看著我,一地鴉雀無聲,落針可聞。
最后太子爺輕笑了兩聲道:“沒想到十三弟在這里倒有個妹子了!”
大家這才回過神來,明玉格格依舊哭了起來,姐姐恨恨地看了我兩眼,讓巧慧冬云扶我回去,自己忙著照顧明玉格格。
冬云熬了姜湯給我喝,巧慧服侍我泡熱水澡。兩個人都不說話,姐姐回來后,也不理我,看來我今天晚上的樣子的確很嚇人。
本來想著,姐姐的氣過去了,也就好了,可已經五天,任憑我是做低俯小、溫柔可憐,還是裝瘋賣傻,姐姐都不和我說話,屋子里的丫頭也凡事都靜靜來,悄悄去,人人都當我是‘隱形人’。
我心想自動禁足在屋,也不能換來原諒,索性出了門。
一路晃悠過去,只覺得路上碰到的太監小廝丫鬟仆婦們眼光都不對,待我比平時更多了幾分恭敬和小心。我也不太在意,仍舊在園子里晃來晃去,遠遠瞅到十阿哥、十四阿哥的身影,忙追了過去。
“你們去哪里玩?”
他們回身見是我,都是一愣,只管瞅著我,我也歪著腦袋吊兒郎當地回看著他們。最后,十四阿哥噗哧一笑說:“你這是什么樣子?”
我咧了咧嘴說:“破罐子破摔的樣子!”
十阿哥嘻皮賴臉地道:“我以為你對我就夠兇的了,現在看來,對我還是很好的!”
搖頭笑嘆道:“初見還以為是嬌柔美佳人。”
我問:“那現在呢?”
他抿著笑,反問道:“你可知道你已‘一戰成名’?”
我心想,當時這北京城里最尊貴的少爺小姐們恐怕都在場,總是會有人替我宣揚宣揚事跡的,緊了緊嘴角,說:“猜也猜得到。”
他笑道:“這幾天全紫禁城的公子哥們談笑的都是‘拼命十三妹’!”我“啊”了一聲,他接著道:“連皇阿瑪都開玩笑地問十三哥‘什么時候認了個妹子?’”
我不敢置信地捂著嘴,瞪大眼睛看著十四阿哥。心想,天哪!連康熙都知道我了,十四阿哥看我的反應,越發笑得歡。
三人正笑鬧著,看見一個小太監匆匆跑來,抹了抹額頭的汗上前請安,然后對我躬身道:“園子里轉了好幾圈可找著您了!貝勒爺說要見您,在書房等著呢!”
我心想審判結果終于要揭曉了,心里惴惴的。不是怕他對我怎樣,而是怕會牽連到姐姐。
十阿哥看我臉色憂慮,粗聲道:“現在知道怕了?”
十四阿哥卻斂了笑,柔聲說:“別害怕!我會幫你說情的。”
我詫異地看他,他微微一笑,我低聲道:“那謝謝了!”
我們進去時,八阿哥正坐在桌前寫字。只向十阿哥、十四阿哥點了點頭,瞅也沒瞅我一眼,繼續低頭寫字。十阿哥,十四阿哥找了椅子各自坐了。我站在中間一動不動,低著頭心想,又來了一個把我當‘隱形人’的人。
過了好一會子,十阿哥、十四阿哥茶都喝完了一盅。八阿哥才放下筆,封好寫的東西,對旁邊的太監道:“把折子直接遞到吏部。”太監揣好東西自去了。
八阿哥抿了口茶,對十阿哥和十四阿哥說:“你們對今兒早上彈劾常授招撫廣東海盜阿保位的事情怎么看?”
十阿哥嚷道:“能怎么看?對這些海上橫行的海盜豈能手軟?不殺一儆百,其余將更猖狂!”
八阿哥沒有理他,只是看著十四阿哥。十四阿哥想了會說:“皇阿瑪雖沒發話,但我揣摩他心里早拿定了主意,只怕是贊許常侍郎如此做的。這二百三十七名海盜都驍勇善戰,又對周邊海域極為熟悉,個個都算是好漢。招撫他們為兵,既增加了海兵實力,讓其他海盜心生忌憚,又揚了我大清威儀,知道但凡有本事的人,肯為國效力的,皇阿瑪就會給他機會。”
八阿哥聽完點了點頭,看來十四阿哥所想的和他正好一樣,“那我就上個折子替常侍郎求情。”
后面他們又說了什么我是一概沒聽進去,只心里想著,政治、權謀!然后我就站啊、站啊、站……
天已經黑透,一個太監進來問是否該備膳。
八阿哥笑說:“光顧著說話,竟忘了時辰!這么晚了,你們回去也難得折騰,若是沒打緊事,就在這里用膳吧!”
十阿哥和十四阿哥都笑說好,太監領了話轉身出去。
八阿哥看著我,手指輕扣著桌子,臉上仍帶著笑。
屋里靜悄悄地,只聽到低低的敲桌聲音。我還是低頭站著不動,拜當年軍訓嚴格所賜,我還就這么站了兩個多時辰。
八阿哥轉頭對十阿哥和十四阿哥笑說:“你們先去吧!我隨后就到。”
兩人站起后,十四阿哥徑直去了,十阿哥卻期期艾艾地說:“我們還是一塊走吧。”
八阿哥笑著深看了他一眼,道:“你先去。”
十阿哥看了我一眼,終是走了。
八阿哥讓屋里的太監也退了出去,然后走到我身前站定。
只覺得一股無形的壓力壓得我好象快要站不穩,低頭看著他的鞋子,心‘撲通,撲通’地跳,心思千回百轉,卻不知道自己想了些什么。
過了半日,他低聲道:“頭抬起來。”
我心里一萬個不愿意,可終是沒膽,遂乖乖把頭緩緩地抬了起來。脖子、下巴、嘴巴、鼻子,終于對上了他的眼睛,如深湖,好似清澈卻不能見底,我很想轉開視線,可不知為何卻沒有動,只是看著。
他面色沉靜,帶著絲探究盯著我,似乎從我臉上找尋著什么。
不知道過了多久,也許有一秒鐘,也許有一個時辰,他從嘴角漸漸逸出一絲笑來,然后這笑意慢慢地擴散到臉,最后眼睛里也盛滿了笑。我卻覺得我真地站不住了,不禁捂著胸口倒退了兩步。他大聲笑了起來,我心想,原來他笑的聲音這么好聽!象是微弱的電波流過心臟,讓你的心麻麻的,酥酥的。
他嘲笑地問:“你那天晚上的潑辣勁哪去了?”
我頭有點蒙,不知道說什么好,只是傻站著。
他又笑了幾聲,提步往外行去,到了門口,回頭笑道:“你是還想再站嗎?”
我一聽,忙轉身跟出去,他吩咐完太監送我回姐姐那里去,自轉身走了。
站久了,腿有些僵,我一步一挪的,太監在前面提著燈籠領路。
我邊走邊琢磨,八阿哥這是什么意思,這就算完了?正走著,前面的太監忽躬身請安:“十阿哥吉祥,十四阿哥吉祥!”
十阿哥看我臉含悲凄,急問道:“怎么樣?”
我咬著嘴唇,欲言又止,欲言又止,幾次后終是低下頭什么也沒有說。
十阿哥抓起我的手,急道:“走,我們找八哥去!”
我抽出手,幽幽看他一眼,然后目無焦點地凝視前方,臉上無限凄苦,緩緩搖了搖頭。
“哈,哈,哈……”
十四阿哥彎著腰,捂著肚子大笑,叫道:“天哪!”
十阿哥被他突然而來的笑給笑蒙了,帶著怒氣看著他。
“噗哧”一聲,我也笑了起來。
十阿哥看看我,又看看十四阿哥,反應過來他被我捉弄了,突然一甩袖子轉身就走,怒聲道:“我是白擔了這個心!”
我和十四阿哥忙趕前攔住他。
我斂了笑意,軟聲道:“下次不敢了,你就原諒我這一回吧!”
十四阿哥也連連做揖,十阿哥這才臉色和緩。
我轉頭盯著十四阿哥,問:“是誰說要給我求情的?”
十四阿哥笑說:“八哥是出了名的溫潤君子,待人接物從來都是彬彬有禮、溫文爾雅。如果你進去時,他對你客客氣氣,一切正常,我倒是要好好想想該怎么求這個情。”他頓了頓,接著說:“后來,看你站的時間越長,我心想,得!這情不用求了!”
我聽后無語,十阿哥卻怪道:“那你怎么不提醒我?”
十四阿哥笑說:“等著看戲唄!”
十阿哥氣道:“好你個十四!你……”
十四阿哥截道:“這人也看了,心也安了,該吃飯去了吧!否則八哥真該惱了。”
我說:“我也餓了,回去了。”剛走了兩步,想了想,又回身叫住他們,問:“郭絡羅阿附府是什么反應?”
十阿哥張嘴剛要說話,十四阿哥搶道:“反正這事到這里就算揭過去了,你也不用再想了,趕緊回去讓丫頭好生給捶捶腿吧!”
回了屋子,姐姐看我進來,沒有什么表情,只對旁邊的丫鬟吩咐道:“讓廚房把飯菜熱熱,送過來。”
丫頭應了聲,自出去了。不一會,又進來陪笑回道:“剛出門碰到小四子,他提了個食盒子,說是給小姐的,所以奴婢回來問問還要廚房熱菜嗎?”
身后一個小太監提著食盒子站著。姐姐看了眼小太監說:“既有現備的,就不用熱冷菜了。”
丫頭轉身接過食盒,打發了太監,服侍我用飯。
站了兩個多時辰,早餓狠了,我忙開始大吃。
姐姐坐在榻上,只管盯著我,一臉若有所思。等我吃畢,姐姐淡淡道:“洗洗早點歇著吧!”
我嘆了口氣,心想氣還沒消,可又無計可施,只得回房歇息。 請記住:飛翔鳥中文小說網 www.fxnzw.com 沒有彈窗,更新及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