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妤記 章二百一十四 憶中人兒
青妤記
目光堅定而執著地看著皇帝，花子妤一口氣說完，情緒依舊有些激動，總覺得替花無鳶和花子紓感到不值，便語氣帶著些僵硬：“成為大青衣就是我的夢想，你滿意了嗎？”
“子妤，不得無禮”最終還是諸葛敏華忍不住開口呵斥了起來：“你怎能用那樣的語氣和皇上說話”
擺擺手，皇帝眼角一絲魚尾紋在他皺眉的時候露了出來，立刻顯得老了幾分。
他不愿讓諸葛敏華看出什么，只笑了笑：“好，很好你小小年紀就有如此遠大而堅定的夢想，朕很欣慰。朕不怪你無禮，事實上，能在朕的面前表現出真性情的人至今也沒有幾個。朕很欣賞你，也會一直關注著你，希望有一天，你能讓朕愿意再次欽點出一個‘大青衣’。就像曾經的花無鳶”
聽見花無鳶三個字，諸葛敏華眼皮一跳，心底掠過一絲奇怪的感覺，卻又抓不住重點。只是在望向花子妤的時候，竟恍然間將她和記憶中的那個女子重合了
那時候，諸葛敏華還僅僅是九嬪之一的昭儀而已，腹中正懷著當今太子。因為不能侍君，所以她特別讓黃嬤嬤安排了幾個宮女和內侍，將每天皇帝臨幸的后妃名字告訴自己。以防將來生產之后，會有特別受寵的妃嬪在自己懷孕生子期間出現，將來和自己爭寵。
奇怪的是，每日黃嬤嬤都來回報，只說皇帝歇在正德殿，并未召幸任何一位妃嬪。取而代之的是，皇帝召了花家班的戲伶入宮。內務府說因為皇帝喜歡花家班一個一等戲伶的唱腔表演，還特意安排花家班的人住在正德殿旁邊的漣漪居，以便能隨時召過去獻演。
不召幸妃嬪，反而頻頻召了一個戲伶去獻演。諸葛敏華可不相信皇帝僅僅是為了閑時打發時間來聽戲。于是她讓黃嬤嬤買通了漣漪居的一個小太監，只要漣漪居一有動靜就務必通知自己。
幾乎是每天傍晚，正德殿中都會響起一個女子那清婉如出谷黃鸝的歌聲。
那樣美妙的嗓音，似乎能夠穿透后宮高高的宮墻，讓人聽得如夢似幻，如癡如醉。
有好幾次，諸葛敏華都站在了正德殿外，只靜靜地聽著那一如玉珠羅盤的美好聲音，心中升起了濃濃的羨慕。
沒有皇帝的召見，后宮妃嬪是不得踏入正德殿一步的。就算是極為受寵又懷有身孕的諸葛敏華也不例外。
所以，當她聽著從墻內飄散而出的美妙歌聲時，心里頭真是羨慕那個能日日進出這座宮殿的戲伶，羨慕她可以在皇帝面前肆意歌唱。
后宮妃嬪都在猜測，說不定哪天那位戲伶就會成為她們的姐妹，一起伺候皇上。可僅過了半年左右，就傳來消息，說花家班不再繼續在皇宮駐唱，要離開漣漪居了。
在花家班離開的那一天，諸葛敏華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專程去看了一眼。
花家班的隊伍中，一個身著鮮紅衣裙的身影十分顯眼。她青絲如魅，渾身上下只一片紅色，沒有絲毫的點綴和裝飾。
和舞臺上濃妝遮面不同，這次諸葛敏華遠遠看去，只覺那女子臉色顯得有些蒼白，表情中竟沒有一絲笑容，有的只是一種讓人無法直視的清冷傲色。她生的并不美，可一眼看去，卻又讓人有種美艷不可方物的感覺。
聽說，那個女子姓花，名無鳶。
不多久，在諸葛敏華誕下麟兒之后，皇帝欽封了花無鳶為“大青衣”。諸葛敏華還聽說，花無鳶在坊間享有盛名，是一代名伶中絕對的翹楚。
可惜，自那以后，花無鳶再也沒有出現在宮中的舞臺。每次花家班前來獻演，都只是其他戲伶登臺演出。
曾經有個妃嬪無意間在皇帝面前提起了花無鳶，可結果是被皇帝用冰冷的眼神給嚇退了。原本還有些受寵的她也直接被冷落了起來，再無復寵之日。從那以后，后宮的女人都知道，皇帝是不喜歡有人在他面前提起“花無鳶”這個名字的。
自那之后又過了幾個月，內務府傳來消息，說花無鳶暴斃而亡，死因查無結果。
沒有人去多想，大家只感嘆紅顏薄命，那么年輕的女子，那么風華正茂的一個當代名伶，真是太可惜了。
但那個時候，皇帝整整有一個月未曾召幸任何妃嬪，每日下朝之后都將自己閉鎖在正德殿中。深夜，偶爾有值夜巡邏的內侍經過，竟會聽見一兩下斷斷續續的哭聲，那聲音，竟像是皇帝的
不過這些話大家只敢在私下相互傳傳，沒有人敢去證實什么。后宮妃嬪也小心翼翼地，生怕觸到了皇帝的逆鱗，只想早些熬過這莫名其妙的時候才好
收回神思，看著皇帝從口中緩緩吐出“花無鳶”三個字的時候，心里頭一股酸意猛然地就那樣灌了出來。
身在后宮二十多年，諸葛敏華自認為她已經很了解皇帝了。可沒想到，他竟然還掛念著當年那個一襲紅衣的女子。
下意識的，諸葛敏華覺得，皇帝之所以會讓她命內務府將花家班花子妤征入宮中待選，是因為他將這個同樣姓花的女子看做了花無鳶的替身，想從這個和花無鳶一樣，骨子里有著清冷驕傲的戲伶身上找回當年的感覺
雙手藏在袖口中交握著，諸葛敏華不是不能容人。就像她的親侄孫女諸葛暮云，雖然兩人相差了兩代，但因為自己的年紀并不大，而諸葛家的女兒注定就是要入宮為妃的，所以她并沒有絲毫的不悅。
可從當年那個花無鳶開始，到現在這個花子妤，都實在是超出了自己的控制范圍。她無法確定皇帝心中所想，就無法將一切掌握。這對諸葛敏華來說，無疑是一件絕對無法接受的事。
正在諸葛敏華神思飄遠的時候，花子妤已經平復了情緒，朝皇帝微微一笑：“承皇上吉言，若是有一日子妤能得蒙欽封‘大青衣’，完成母親交代的遺愿，那子妤這一生也就沒有任何遺憾了。”
“當年的花無鳶也是為了‘大青衣’而來。”皇帝眼底滑過一絲難以言喻的苦澀意味，“大青衣真有那么重要嗎？”
“對于戲伶來說，這是最至高無上的榮譽。”子妤點點頭，看出了皇帝表情中的澀意：“所以，它對小女子來說，的確很重要。”
又恢復了“小女子”的卑稱，子妤側身看了看一邊用著探究眼神看著自己的諸葛暮云和諸葛敏華，笑道：“對不起，小女子說起唱戲的事情就沒個頭。若有冒犯之處，還請皇上和貴妃娘娘見諒。”
被花子妤這樣一說，諸葛敏華收回了投在她身上的目光，朝著皇帝勉強一笑：“皇上既然來了，不如進去和臣妾一起用晚膳吧，等會兒太子也要過來給臣妾請安，皇上也一并見見吧。”言下之意，根本就沒有把花子妤放在眼里。
皇帝也知道有些事情一兩句話是說不清楚的，但看著這個極有可能是自己女兒的人，他總會生出多了解她一些的心思。這時候，反倒有些慶幸諸葛敏華的自作主張，至少留了花子妤在云華殿，兩人就會有更多的相處機會了。
于是，正要點頭，卻聽得后面一人突然道：“參見父皇，還請父皇饒恕淑妃娘娘沖撞之罪，兒臣愿意替淑妃娘娘領罰。”
沒想到竟是二皇子聞訊生母被罰而匆匆趕來了。
子妤瞧過去，發現這位二皇子容貌還算端正，身材卻顯得有些臃腫圓胖，和先前那個滿臉傅粉的楊淑妃還真有幾分相似，倒是和皇帝一點兒也不相像。暗道可惜，畢竟是皇家龍子，不肖父反肖母，這應當是挺忌諱的一件事情吧。
“你來干什么？”皇帝看到二皇子，眼神中有著一絲不耐：“你不去好好看著她，過來請什么罪。”
“兒臣”
二皇子還想說什么，卻被皇帝一揮斷了：“你也算是個孝順的。她也算是生了個好兒子。用過晚膳了嗎？”
二皇子一愣，有些憨厚老實的面上頓時顯出一絲激動：“稟父皇，兒臣剛從吏部準備回府，還沒來得及”
“好了，你也別老想著那女人了。雖有生恩，但她卻沒有好好教養過你一日。也罷，既然來了，就一起進去用晚膳吧。”皇帝好像有些不喜二皇子的啰嗦，又將他打斷了。身邊的諸葛敏華察言觀色，插話道：“暮云，子妤，過來見過二皇子吧。”
“小女子諸葛暮云。”
“小女子花子妤。”
“見過二皇子。”
花子妤和諸葛暮云雙雙上前福禮，復又退到諸葛敏華的身后。
“兩位姑娘不必多禮。”這個二皇子倒是一副彬彬有禮的君子模樣，讓諸葛暮云和花子妤都心生好感，覺得他不似那些皇室子孫，總是用高傲的神色來砍人。
“黃嬤嬤，你帶暮云和子妤姑娘先去安頓下來，等會兒”看了一眼皇帝，諸葛敏華又主動開口道：“等會兒晚膳的時候帶她們一起過來吧。皇上，你看好嗎？”后一句話卻是對著皇帝問道。
“也好，人多熱鬧。”皇帝點點頭，雙手往后一背就率先邁步進了云華殿的殿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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