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妤記 章一百七十五 小比奪魁
青妤記
雖然宮里突然來了人,卻并未影響今日花家班一月一次的小比。
不過因為招待宮中貴人花去了不少時間,花夷吩咐陳哥兒通知弟子們將小比時間改在了傍晚,趁前院還未還是上戲的時候。
黃昏中落日已盡,一輪彎月卻著急地從云層中冒出頭來,這日月同輝的情景將夕陽中的香樟林渲染的鎏金鑲銀,很是絕妙。
趁著初夏涼爽的夜風,弟子們用過晚膳之后便又聚在了此處。不過多時,花夷和唐虞也齊齊趕到,從臉色上倒是看不出有什么特別的事兒。
就著淡淡的光線,花夷環顧了席間弟子,見大家雖然都面帶疑惑卻極為安靜,白面無須的臉上露出了笑容:“午間因為突然有急事所以將小比的時間推后,讓大家久等了。如此也不用再耽擱什么,先讓唐師父為大家講解一下今日小比的內容吧。”一席開場白簡單至極,不顧弟子們的疑惑,卻半句不提宮中來人之事。
一身白衣輕衫的唐虞依言起身,略一頓,便道:“先前大家都知道了今日小比的題目乃是‘聽曲作唱’。但如何‘聽曲’,如何‘作唱’卻沒有仔細說與你們聽。其實很簡單,等會兒我會坐到中央的琴臺撫一曲,大家邊聽邊根據琴曲的意境譜寫唱詞,在最短的時間內寫出最為貼近琴曲意境者獲勝。大家可聽明白了?”
“明白了”弟子們齊齊答了。
唐虞聽了大家回答,點點頭:“記得,又快又好方能奪魁。日已漸落,等下也不會為大家掌燈,各位將筆墨備好,抓緊時間這就開始吧。”說完,徐徐渡步來到了中央琴臺,掀了后袍盤腿而坐,雙手抬高輕撫于弦上,不經意地往子妤那邊掃過一眼,與其對視之后這才指尖輕撥,將琴彈了起來。
嫻熟的指法,加上靜謐如處子般的安逸情緒,子妤從未見過唐虞撫琴,可這一見才發現,比起蕭竹技藝,恐怕古琴才是他最為擅長的樂器。
琴音如瑟,錚錚中帶著些許跳脫的意味,子妤乍然一聽便聽出了唐虞所奏之曲乃是阮籍的一曲《酒狂》。
《酒狂》此曲說來極為簡單,全曲均在四句音調的變化重復上,但要彈奏好卻十分不易。但唐虞嫻熟的指法使得那琴弦宛若靈動,將琴曲“仙人吐酒氣”的意境渲染而出。那逐漸下行的旋律,緩和了琴曲中不斷增強的緊張感,讓聞著仿佛有滿腹酒氣在徐徐吐出,當真作了“酒狂”一般,渾身上下無不酣暢淋漓。
伴隨著唐虞的琴音,弟子們也不多言,一個個都抓緊了時間埋頭開始構思足以匹配此琴曲的唱詞。
其實唐虞選這一出《酒狂》也是別有用意。一來,此曲是普羅大眾都熟悉的,弟子們一聽便能知其韻味,不至于無法落筆。二來,此曲抒懷的乃是男子“醉而復醒,醒而復醉”的落魄情緒。顯然,酒之情懷對于男弟子來說要容易些,而對于青歌兒這樣的女子來說,顯然就要難了幾分。這也是唐虞有意要偏幫子妤一把。
不過子妤也同是女子,唐虞仍有兩分擔心,于是彈著彈著,便抬眼往子妤的方向望了過去,見她半垂著頭,額上被林間灑落的光斑暈起淡淡光瑩,雖然看不見表情,但那粉唇邊勾起的一抹弧度和絲毫沒有猶豫的下筆速度,心中已然踏實了幾分。
一曲琴畢,夕陽已被淡淡的月華之色逐漸代替,林中只剩下刷刷的落筆之聲。唐虞也不催促,只起身回到花夷身邊端坐,靜靜等著弟子們交卷。
哪只唐虞還未完全坐下,坐在末席位置的子妤已經隨之起了身,將矮幾上的宣紙提在手中,湊上去吹了幾口氣將墨跡吹干,捧著往首座而去。
弟子們被子妤的動靜打擾,忍不住都停頓了下來,左右互相望了望,均看到了對方臉上一絲驚訝的神情。特別是紅衫兒,一張殷紅的小嘴張開來,似乎怎么也不信花子妤能隨著琴曲落下就完成唱詞。
青歌兒的臉色也有些不好。
以往小比,自打她作為五等以上戲伶參加以來,就從未屈居過三甲之外,更多時候也屢屢奪魁。無論小比題目是比唱功舞技,還是比情趣達意,她都能技壓同門。也靠著每次小比上的出色表現甚得班主贊揚,長期以來獨坐新晉弟子第一人的位置。
為了這次比試,這一個月她沒少找樂師幫忙練習。各種琴曲簫音,各種詩詞歌賦均是日夜研讀不停,只求能在這此比試中一舉奪魁,好讓班主答應她獨挑大戲的要求。而且往回看,曾經的金盞兒等戲伶也是憑借每次的小比奪魁,才讓花夷看重,能入宮為貴人獻演。
可以說,這小比看似為戲班弟子平日切磋技藝的普通比試,實則是花夷抽出時間檢驗弟子們功力的最好時機。擇優而重點培養,這也是花夷平日里繁忙中僅能抽出來的些許時間罷了。
所以,深知其中關鍵的青歌兒每每認真準備參賽,比之其他戲伶更多了幾分認真和看重,倒也一直成績頗佳,逐漸讓花夷上了心,說是中秋時節可考慮讓她跟隨金盞兒入宮唱個配角。
況且,這《酒狂》一曲她極為熟悉,也來了靈感,相信不出盞茶的功夫自己就能完成唱詞并奪得魁首。可沒想到花子妤能如此快青歌兒眉頭一蹙,只希望花子妤輕浮求快,最后唱詞卻輸了自己才好。
想到此,也沒有像其他人一般目光只隨著花子妤往前,只埋頭繼續斟酌,想要至少趕在第二個人交上才好,畢竟此時光線已經不太好,而且奪魁的條件是要“又好又快”。
收了子妤的卷子,花夷只一眼就露出了幾位驚艷滿意的神色。不過其他弟子還未完成,他并未多說什么,只吩咐子妤先回位置去等著。
青歌兒心無旁騖地刷刷落筆,不到盞茶時間也完成了。可巧的是,與她一同起身上千交卷的正是止卿。
兩人走到當中,青歌兒對這次小比志在必得,也不互相謙讓什么,只微笑向止卿點了點頭,便靠前了半步,將卷子放在了花夷的面前。
止卿也不搶這半分時間,待青歌兒放下卷子,這才將自己的遞給花夷,便又輕輕退下了。
隨著時間越來越長,林間光線也愈發地暗了。弟子們三三兩兩均完成了作詞,署好自己的名字就趕緊交上去。
就這樣,在最后一縷日光完全被清朗的月色所代替之時,最后一個弟子也終于交上了卷子,這次小比也算暫時告一段落了。
“各位弟子辛苦了。”花夷并未耽擱,一張一張與唐虞看了過來,孰好孰壞,孰優孰劣自然一眼便明,于是站起身來,含笑望著席間的弟子們,這才朗聲道:“這次小比奪魁之作可謂精妙絕倫,為師浸yin戲曲之道三十余載,還嫌少看到如此貼合《酒狂》一曲的唱詞。來,你且念給大家聽聽吧。”最后一句,卻是說與唐虞聽的。
得了吩咐,唐虞點頭,接過那張卷子,唇角含不住的是欣賞和一抹難以察覺的驕傲。于是清清嗓,這才徐徐將紙上詞句念了出來:
“青天有月來幾時,我今停杯一問之。
人攀明月不可得,月行卻與人相隨?
皎如飛鏡臨丹闕,綠煙滅盡清輝發?
但見宵從海上來,寧知曉向云間沒?
白兔搗藥秋復春,嫦娥孤棲與誰鄰?
今人不見古時月,今月曾經照古人。
古人今人若流水,共看明月皆如此。
唯愿當歌對酒時,月光長照金樽里。”
詩詞念完,林中并無半點聲息,想來大家都被這詩詞中所含之意給深深眷戀住了。特別是頭上月色高潔,與詞義交相輝映,仿若置身于此情此景中,讓聞著只覺置身其間,悠然而無法自拔了。
不用說,這一首取自謫仙李白的《把酒問月》正是子妤所寫。李白號稱“詩仙”“酒仙”,他所作的與酒有關的詩詞哪一首拿出來不是驚艷決絕之作?要贏得這場小比,對于子妤這個穿越者來說,簡直就不費摧毀之力。畢竟中華五千年的文明中就只出了個詩仙李白,她就不信這場中還有誰能做出超過他的詩作。
看到子妤臉上無驚無喜,一如以往的平淡笑容下有幾分得色,唐虞也忍不住笑了起來。他就知道子妤腹中有經綸,無論是女子的柔媚風骨還是男子的雪月風花,她都能輕易作出匹配的琴曲。這此小比,從一開始定下題目,其他人就只能是她的陪襯,主角也只可能她一人而已。
花夷聽得唐虞用極溫潤的嗓音念出這闕唱詞,更是多了幾分喜歡,隨即高聲打破了席間靜謐的氣氛:“唐虞,你還未宣布此唱詞的作者是誰。”
點頭一笑,唐虞這才道:“此次小比,班主與我均一致認為,奪魁者乃是——花子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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