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門風流 第八百一十二章 家人相見,小別勝新婚
第八百一十二章家人相見,小別勝新婚
鄰近中秋,涼意漸濃,早晚更是如此,因此,早起上朝的官員無不是在官袍內穿上了薄夾襖,而晚上在衙門當值亦或是晚歸的也都是添了厚衣物。連月以來,由于事務繁多,兵部上下異常繁忙,于是,忖度家里沒人的張越便代了老尚書張本,十天倒有八天晚上是在兵部衙門值班過夜的,少不得也打點了厚鋪蓋放在房中。
也不單單是他,職方司的一干人等幾乎都熬紅了眼睛。麓川兵敗,交阯班師事宜,瓦剌和韃靼的小股兵馬頻繁犯邊,朝中又在爭議巡邊之事,再加上冊太子已經正式進入了最后的日子,哪個衙門都不消停,只是他們額外命苦罷了。這會兒,前幾天從南京調來任職方司主事的陳鏞一進房就使勁打了個噴嚏,隨即苦笑著把案卷撂了上去。
“麓川思氏也就是數萬兵馬,黔國公和沐都帥兩人將兵四萬,結果被人埋伏打了個敗仗。可即便如此,也沒丟多少人,他們竟然打算就這么退兵,要真是這樣,南甸芒市那幾個地方就真不要了?當初沐王何等英雄,如今黔國公卻……真是讓人扼腕。”
張越接過案卷在油燈底下一翻,就看到了通政司轉來的黔國公沐晟奏本的抄本,再一翻后頭,就看到也有自家二伯父張攸的題奏,卻是力陳增兵。面對這個提議,他仔細在心里想了想,決定明日會同張本等人商議了再說,于是就隨手撂在了一邊。
兩人在交阯共事了半年,雖算不上生死與共,但總比尋常同僚親近,更何況張越專門指名把陳鏞從南京那個閑衙門調了過來。因此,他便直言不諱地說:“打仗畢竟不是父子相承的本事,你沒有去過云南,光憑土人見到沐氏一族車駕就望風退避這一條,沐氏鎮云南便是最合適的。黔國公打仗向來謹慎有余進取不足,此次敗績起了退心也是正常的事,你預備一下麓川這些天的軍報和地圖,明日只怕要廷議。”
陳鏞答應一聲便往外走,到了門邊才突然轉頭說:“聽說明日大人一家就從南邊回來了?既然如此,大人明天晚上的當值不如留給別人。您是好意,可終究得避嫌。再有,這些天衙門的議論已經夠多了。蹇尚書和夏尚書都已經解了部務,只謀劃大事,人都說第三個就是張尚書,畢竟他年紀不比那兩位小。說起來幾位尚書也都是尷尬得很,這謀劃大事又沒個名分。”
誰說不是呢?
張越也不禁想起那天晚上從適景園出來,他就徑直去了英國公園,和張輔徹夜長談的情景。所謂的謀劃大事,只是個好聽的養老安撫名義,就好比張輔自解中軍都督府大都督一職以來,在朝堂政事軍務上幾乎沒什么建樹。
張輔爵位勛級在洪熙年間就已經都到了頭,如今到了宣德,賞無可賞,自然就只有高高供起一條路,蹇義夏原吉雖說還沒到那個地步,但掌管六部之中兩個最要緊的部門二十余年,皇帝不疑自有他人代勞,正巧有人上書請優撫老臣,不使老臣勞心勞力,天子自然順水推舟。
次日一大早散朝,張越因為麓川軍務而去了內閣直房,同如今署理戶部事宜的禮部尚書胡濙以及楊榮一同商議后續事宜,在那里一呆就直到中午,最后卻因為各執己見而沒個結果。胡濙管著戶部支出,對于永樂年間的諸多大用度都頗有微詞,主張裁減用度,對用兵這種大事自然持反對意見,畢竟南疆不是什么要緊地方。而張越則是堅稱麓川要地不可不取。楊榮雖是偏向再戰,但胡濙畢竟也是先朝老臣,于是就只能暫時再擱下,留待六部內閣廷議。
從長安左門離宮回到兵部衙門,張越就在大門口看到了正等在那兒的牛敢。他還沒來得及問是否是接著了人,牛敢就三兩步迎了上來,笑呵呵地說:“大人,一大早高管家親自帶人去通州碼頭接人,正好是老爺他們的船到岸,才一會兒就接著了,半個時辰前剛剛到家安頓好了。老爺讓我來知會一聲,太太還特意吩咐,請您晚上早些回來。”
盡管早就不是當初從北邊逃回來的窮苦奴隸,但那么多年過去了,牛敢仍然保留著說話聲音洪亮的習慣,說這話的時候,難免里里外外好些人都聽見了。見此情景,張越不禁莞爾,遂點頭說知道了,又把人打發了回去。
由于不管武選司,張越自知年輕,如今武官入見辦事這一茬張越也一并讓了出去,省得那些比自己年長一大截的戰陣老將心里不舒服,也省得和自己一般大小卻世襲軍職的年輕武官不得勁。他不出風頭只辦實事,再加上手底下又是自己當初任過職的職方司和武庫司,自然是如臂使指得心應手。這一日到了散衙的時候,得知晚上張本親自留值,他也就早早離了司房,一到二門外才發現又是還有好幾個軍官等著見馮侍郎關領上任,出門的時候不禁一笑。
惦記著久別的家人,到外頭和隨從會合之后,張越自是一路風馳電掣往家里趕。等到了二門外頭下馬,他隨手一扔韁繩便快步往里頭走,沿著東西夾道到了西北面的一進院子,他就看到那兒高高挑起了簾子,連忙又加緊了兩步。
從臺階上去,跨過門檻入了里頭,又從右邊穿紗帳繞過了前頭屏風,他只覺得眼前一亮。雖只是傍晚,屋里已經點起了明晃晃的蜜燭,父親張倬坐在東邊,母親孫氏卻是坐不住的,已經由杜綰攙著站了起來,此時看著他的眼睛已經是紅紅的。這時候,他也顧不得那么多,連忙上前行禮,才磕下頭去就被孫氏一把拉了起來。
“原以為去了廣州就能早晚看著你,也免了分別的苦處,誰知道才一年的相聚時光,你一甩手又把我們娘幾個丟在那里!”孫氏上上下下看著張越,越瞧越覺得兒子瘦了黑了,還要再嘮叨幾句,冷不丁就聽到旁邊丈夫一聲輕輕的咳嗽,她只得怏怏坐了下來,又嗔道,“回京這么久還把你妹妹撂在英國公那兒,還是下午我讓人接回來的,哪有你這么當哥哥的!”
張菁在英國公府時暗地里和張越鬧了好幾次說要回來,這會兒孫氏埋怨張越,她趁父母沒瞧見對張越擠了擠眼睛,隨即才上前說:“娘,這也怪不得哥。哥一回京就忙著大事,到英國公府也少有空陪大伯娘說話,都是和大堂伯商量事情,就算我回來他也顧不得我。”
“你這是幫他說話,還是說他不是?”張倬啞然失笑,見張菁又拉著杜綰的手撒嬌,便搖了搖頭說,“都已經是十一歲的大姑娘了,還膩著你嫂嫂。”
張越見過父母,靜官又拉著三三上前磕頭,聽一兒一女開口叫爹爹,張越只覺得心中說不出的高興,這連月以來的辛苦難捱一下子全都煙消云散。及至看著杜綰和秋痕琥珀一同上來,又見了襁褓中的一兒一女,他更是心情極好,陪著父母一同用過了晚飯,又說笑了好一陣子,這才和杜綰她們一同退了出來。
回到了自己的小院,眼見靜官和三三直犯困,他便吩咐直接把人送回廂房安置。等到了正屋東邊小間里頭坐下,眼見平日里冷冷清清的屋子里一下子滿滿當當,他索性讓崔媽媽把丫頭們帶出去,等人一出門,他立刻收起了人前那嚴肅的架勢,大大伸了個懶腰。
“難為你了,竟是在爹娘面前裝了那么久!”
聽到杜綰這句戲謔,張越便苦笑道:“那會兒菁妹妹也在,孩子也在,好歹那么多人,我總不成讓他們覺得我憊懶吧?眼下就你們在,還容不得我松乏一下?一整天在衙門和人苦打擂臺,我已經夠慘了,這兩三個月都不知道怎么熬過來的。”
琥珀如今性子開朗了許多,但這會兒仍是只笑不語,而秋痕則是撲哧笑出了聲,隨即趕緊一本正經地站好。見兩人都是一臉忍俊不禁的模樣,杜綰不禁沒好氣地剜了張越一眼:“之前在交阯你還不是就一個人,怎生沒見你那時候說難熬?”
“你又不是不知道,打仗人情往來少些,不需要那么多彎彎繞繞,這京城是什么地,成日里在衙門和人來回扯皮,到了家里還得顧應人情,咱家在京城那么多親戚故舊,人人拉一回喝酒過壽就夠我受了。再說了,夜里回來家里冷清清的,我一個月倒有二十天睡衙門里。”
這話一說,杜綰也覺得心疼了起來。她嘴上不說,但張越那清瘦的模樣哪里看不出來?于是,她拿眼睛一瞟,秋痕就連忙出了門去,不一會兒就捧了一個蒲包進來,又從里頭取出了一個小巧玲瓏的鈞窯瓷盅捧給杜綰。杜綰因端給張越,又說道:“午后小五還特意過來瞧了我一次,對我說如今秋干物燥,女人多喝白蓮百合糖水,你這種天天忙那些火燒火燎事情的男人更容易上火,也得多吃去火的燉品。這是秋梨燉燕窩,早晚各吃一盅。”
張越記得當初三房還不甚起眼那會兒,他身體弱,父親張倬常常從外頭悄悄帶了一包包的燕窩回來,每日里當飯那樣用冰糖燉給自己吃。最初他還覺得自己簡直成了紅樓夢里頭多愁多病的林妹妹,后來日復一日年復一年,這才有了真正的感動。盡管以家里如今的家底,就是頓頓吃幾兩燕窩也完全不算什么,但瞧著這些,他仍是有些恍惚。
“我不過是和你們開玩笑罷了,別那么當真。再說了,我也沒那么嬌貴,需要天天吃燕窩滋養。倒是你們在南邊呆的時間長了,一來就是秋天不習慣,小五說的倒得留心……”
“我們留心,你也要留心,否則誰給我們遮風擋雨?”杜綰見張越聽了這話,錯愕之后便以手覆額長嘆一聲,便又笑道,“牛敢去兵部衙門報信之后回來說院子里等著好些候見的武官,還說他們見著你都得恭恭敬敬。可你如今雖是要被人稱一聲部堂大人的,在這家里就得聽我的。別以為你是鐵打的身子,精力有限,既然不缺錢,奢侈些也無妨。”
秋痕好容易瞅著機會,忙說道:“少奶奶說得是,少爺你可千萬保養身體。”
琥珀也笑道:“少奶奶一向精打細算都說這話,可見少爺這光景讓人瞧得揪心。”
“好好好,我聽還不行么?”
張越趕緊打開盅子,用琥珀遞過來的小銀勺吃了個干凈,隨即把亮光可鑒的瓷盅放在一旁的桌子上,接著杜綰先前的話茬說:“至于誰見了都叫一聲部堂,我倒懶得去炫耀這個名聲。我寧愿面對文卷案牘,也不樂意日日應對了一茬又一茬的武官請見,再說,武選司的事情本就不是我管,何必去占那個風光?”
屋子里三人誰不清楚張越是什么性子,聽他這么說也不覺為奇。在炕頭坐了一會,又說了路上瑣事,繼而說笑了幾句京里的閑話,秋痕琥珀便各自先回了房。而張越用熱水泡了小一刻鐘的腳,等一屁股坐上那張描金拔步床的時候,忍不住舒服地呻吟了一聲。
“盼星星盼月亮,總算把你們都盼回來了……”
“咱們不在,日子真那么難熬?”杜綰此時已經褪盡釵環,只穿著白綾褻衣,往床前一坐便嫣然笑道,“張大人你人在交阯都有人送美人暖床,難不成到了京城卻沒有?”
張越驚訝地瞪大了眼睛,隨即就猛地把人拉倒在床上,又重重地壓了上去,這才笑道:“人家美人感念為夫我帶挈她兄妹二人立功的恩情,還送了你不少東西,這還堵不住你的嘴?娘子大人,哪怕是看在我不納交阯美人的份上,你也得好好安慰安慰我才是!”
杜綰正要回上兩句,芳唇卻一下子被一團灼熱牢牢封堵住了。隱隱約約的,她只瞧見張越一把扯下了旁邊的水墨畫綾帳子,外頭那燈光卻仍是透著薄薄的那一層照了進來,更是照得張越那眼睛越發黑亮。兩人緊緊合在一起的時候,她忍不住反手摟住了那寬闊的背脊,大半年的思念在這火熱的激情中完全傾瀉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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