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門風流 第二百八十三章 老祖宗的求親
第二百八十三章老祖宗的求親
雖說一路打馬回來風塵仆仆,但張越仍是徑直前往北院正房去見顧氏。此時早有下人將他回來的消息通報了進去,他穿過北院前頭那三間廳,才踏進院子,就有小丫頭打起簾子往正房里頭高聲通傳道:“三少爺回來了!”
他緊趕兩步進了屋,見正中的大炕上坐著顧氏和裘氏,連忙上前拜倒在地。平日常常在跟前的時候,家禮不過是一拜即止,但如今一別就是一個月,他少不得拜了四拜。還未起身,他就聽到上頭顧氏說:“正好逢著你師母來,一并見過行禮罷。”
裘氏見張越轉向自己又是大禮拜下,卻只得他一拜就上前攙扶了起來。見張越頭戴烏紗幞頭,身穿青色纻絲小雜花盤領右衽袍子,腰系烏角帶,青襪皂靴,人卻比當日分別的時候黑瘦了一圈。想到張越年紀輕輕就經歷了這么一大攤事情,她只覺心里感慨,好半晌才憋出了一句話:“元節,回來就好。”
簡簡單單一句話聽在顧氏耳中,卻是另有一番意味。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張越,她便發話道:“如今北京四處都在大興土木,天氣又熱,瞧你這身上又是土又是汗的。給你半個時辰回房去梳洗換衣裳,午飯到后頭園子里用。”
見張越笑著答應一聲就往外走,那簾子剛剛落下,顧氏忽地想起一件事,忙沖著白芳吩咐說:“去裝一捧盒的點心讓越哥兒帶回去,他這一早上來回奔波,只怕那頓早飯早就不頂用了。再去看看廚下新做了什么點心,送幾樣到正房來,也讓我和杜家太太先墊墊饑。其他的送去大太太和二太太那兒,再看看綰姑娘讓超哥媳婦和怡丫頭帶去了哪,也給她們送一些過去,別讓人家笑話張家居然餓著了客人!”
滿屋子的丫頭頓時全都笑了起來,就連裘氏也笑說道:“老太太做事情就是滴水不漏,一個個都考慮得周詳,難怪這家里頭上下肅然。”
“肅然是說不上,人家回來之后和我提過杜府的景象,那才叫治家有方上下肅然。”顧氏轉頭看著裘氏,笑了笑又嘆道,“咱們家上下人口多,主人下人一大群,難免有周全不到的地方。當面說好聽的,背后說我這個老婆子偏心的也有的是。”
張越前腳回到西院,甚至來不及和迎上來的琥珀秋痕說上幾句話,后腳白芳就追了上來。眼見她遞過一個六瓣蓮花雕漆捧盒,他微微一愣就明白了祖母的體貼,旋即那肚子更不爭氣地叫喚了一聲。他也懶得理會旁邊偷笑的秋痕,當下就揭起蓋子取了兩塊瓜仁餅填肚子,然后就將捧盒擱在了炕桌上,吩咐琥珀和秋痕自己取用。得知靈犀已經在東邊耳房中備好了熱水洗浴,他連忙打起簾子出門去了東耳房。
自打得到張越回來的消息,靈犀就已經吩咐人準備熱水,這會兒將最后一整個銅壺的熱水都倒在了木桶中,又伸手試了試溫度,將一袋子香蘭灑了進去,一轉頭見張越進門便方才起了身子,笑說道:“眼下這水溫正好,奴婢去預備衣裳。”
張越點了點頭,等靈犀挑簾出去,他就三下五除二寬衣解帶進了浴桶。雖說到了宣武驛之后也曾經痛痛快快洗了一個熱水澡,但哪里經得住今天東奔西跑,又是涼殿之前跪候面圣,又被皇帝差遣跑了一趟內閣送文書,還得面對無數善意或惡意的目光,這一身臭汗就甭提了。等到洗完之后擦干身子,又由琥珀秋痕換上了整套干凈衣裳,他總算覺得神清氣爽。看看時辰不早,他連忙帶著三個大丫頭出了門。
張府之前乃是靖安侯王忠舊居,王忠永樂七年跟隨淇國公丘福北征戰死,因無子,又是敗軍之將,朱棣雖不曾奪王忠爵位,卻也不許旁系子弟入嗣襲爵,于是南京城的侯爵府另賜他人,這座宅子卻是張輔用低價買下的。此宅在王忠封靖安侯之后很是大修了一番,張家搬來之后又大興土木,如今自然是庭院深深盡顯豪宅氣象。
北京畢竟不比南京在江南水鄉,雖說也有什剎海積水潭,但大多數地方卻只有淺水洼子,權貴家中只能自己挖荷塘,或是煞費苦心引活水。張家后園的通碧池便是昔日請能工巧匠設計,四季都能流動,因此雖只是死水,卻恰合了流水不腐四個字。今日的宴席擺在毗鄰通碧池的一個亭子中,一色都是雕漆高幾紅木椅子,酒菜也已經上齊了。
張越趕到的時候,見其他人都已經入席,他忙告罪一聲方才坐了下來。隨眼一瞟,他就看到上頭兩張椅子上坐著顧氏和裘氏,東邊是馮氏和東方氏,西邊第一坐著杜綰,下頭則是空著一個大約是留給自己的位子,其次才是張赳和張怡。身為長媳的李蕓這會兒帶著幾個大丫頭站在旁邊,不時為顧氏和裘氏安箸布菜。
雖說平日都講究食不言寢不語的習慣,但今日既是把宴席擺到了園子里,眾人自然不會悶葫蘆一般地掃興,少不得湊趣地在旁邊奉承說笑。因裘氏繪聲繪色地提起江南水鄉小鎮的風光習俗,聽得大家聚精會神,輪到東方氏的時候,她有意討好,就笑道:“我這輩子就在開封北京兩個地方轉過,也沒看過什么外邊的風光,就說一個財主斗富的笑話吧。”
“話說有一個商人一個地主,商人家財萬貫日進斗金,地主良田萬頃奴仆無數,平日里誰也不服氣誰,這一天相約斗富,請來一位窮秀才將他們的財產地產都一一清算了,到頭來竟是不相上下,便約定記下今日的數目,等一年之后看誰的家財多。第二年這個時候再次相會的時候,那商人先是哭喪了臉,說是今年做生意倒霉連連賠本,這萬貫家財敗了七八成;那地主也是垂頭喪氣沒精神,說是今年黃河大水把田地都給淹了,如今顆粒無收。兩人就在那兒等那個做證人的秀才,誰知道等來等去不見人影,到最后上門去找人的時候,卻看見那秀才的破屋子變成了三進大宅院,一打聽才知道,這秀才如今已經成了舉人老爺。”
見周遭眾人都忍俊不禁,她又笑說道:“那商人和地主一見這情形,全都呆了,恰巧那昔日窮秀才今日舉人老爺出門,見兩人那沮喪模樣,就說道‘書中自有黃金屋,書中自有千鐘粟,書中自有顏如玉’。不論是家財萬貫還是良田萬頃,全都比不上一個書字。”
顧氏昔日也是出身書香門第,聽東方氏拐彎抹角用笑話說了一通讀書人的好處,不禁微微一笑。瞥了一眼張越,見他仿佛有些不以為然,她不禁側頭看了看裘氏,果然發現對方微微蹙了蹙眉。情知東方氏沒讀過多少書,恐怕也就記得書中自有黃金屋那么三句,她心中不禁嘆了一口氣,當即只不咸不淡地應了東方氏兩句。
一頓飯吃完,顧氏立刻打發走了馮氏和東方氏兩個媳婦,又連孫女張怡一并遣走,只叫了張越和張赳上前來左右相扶,又邀裘氏和杜綰逛園子。雖說時辰已經不早,但人家主人開了口,裘氏也不好拒絕,遂笑著答應了。
穿過一處桂花林的時候,顧氏卻忽然轉頭看著裘氏說:“杜家太太,越哥兒得天之幸,遇上了杜大人這樣的名師教導,這才能有如今的成就。如今他年紀也不小了,兩個哥哥一個妹妹都已經定下了婚事,他也該到了成家的時候。我瞧著綰姑娘性子模樣都好,和他也般配,所以想厚顏向你說這門親事,不知道你意下如何?”
無論是孟家還是杜家,當日這談婚論嫁都只是讓人上門試探口風,不曾真正把話說透,只大伙兒彼此心照不宣而已。如今顧氏忽然把那一層薄薄的窗戶紙給捅破了,不但裘氏愣住了,就連張越也愣住了。倒是扶著祖母左手的張赳好奇地瞥了瞥一邊的杜綰,見她面上布滿了紅霞,不禁多瞅了兩眼。
這就是未來的三嫂么?
裘氏自打知道杜楨收了一個學生,就向鳴鏑和墨玉打聽過張越的品行,之后見過幾回后立刻動了婚事的念頭,如今顧氏這么一提,她只覺得心頭一塊大石落地。沉思片刻,她就直截了當地說:“老太太所提也正是我想提的,只不過,如今老爺正在獄中,若是此時定親,我只怕耽誤了元節的前程。”
“不是這話。”顧氏側頭瞧了瞧張越,見他面色變幻不定,仿佛不單單是歡喜,心中少不得有些嗟嘆。停下步子正對裘氏,她就認認真真地說,“杜家乃是書香門第,杜大人人品高潔學問高深,若真的算起來,倒是咱們家高攀不上。如今我只問杜家太太你是否有意,若是有咱們就先合一合庚帖,改日讓越哥兒設法向皇上求一求。他乃是杜大人的學生,若真能因此事打動皇上開釋了杜大人,那豈不是雙喜臨門?”
裘氏沒想到張家這位老太太竟然說出這樣的話來,頓時愣住了。怔了良久,她方才點點頭說:“既如此說,那就依著老太太的意思。”
聽到顧氏裘氏言語間就定下了這一切,杜綰不由得看向了張越。恰見他面露決然望了過來,四目對視之間,她頓時感到心亂如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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