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門風流 第二百六十六章 朋友,兄弟,嫡庶
三舅哥,小生這廂有禮了!”
舊友重逢,孫翰這起頭第一句話卻讓張越呆了一呆。好在彼此熟絡,兩人也不是在瑞慶堂廝見,而是在張越自個的外書房中,因此也不虞外人看見了笑話。他歪著頭打量了孫翰一眼,忽然嘿嘿笑道:“你這回棄文從武前程似錦,以后可要換成你提攜我了!”
孫翰在祖父一年喪期滿了之后方才棄文從武入值宿衛,與其說是自己的心愿,不如說是之前出去的監生都沒分派到什么好缺,大多是品的縣丞主簿,還不如在皇帝惦記孫家功勞的時候撈一點好處。只不過,后來因緣巧合投了朱棣緣法,那就是另一重好處了。此時聽張越這么一說,他一呆之后就哂然一笑。
“你小子還要別人提攜?漢王擺明了是要籠絡你,你不接受人家的好意也就罷了,居然還配合你那位老師在漢王頭上拔毛,你知不知道現如今你小張大人在北京城的名氣大得很?就是我那位剛剛承襲了應城伯的伯父也在背地里嘀咕。誰知皇上居然還單獨召見了你,也不知道讓多少人瞠目結舌。你那大哥二哥還托了好些人準備幫你說情,結果都沒用上。”
聽說張超張起對自己的事情如此上心,張越忙詢問了仔細。這不問還好,一問之下,他方才得知張超張起兩人性格豪爽出手大方,兼且武藝又扎實得緊,在一群功臣子弟中混得如魚得水人緣極佳,也不知道拉了多少人準備幫忙。而像孫翰這樣驟然轉為武職的文弱書生,若非兄弟倆多方照顧,一下子蒙恩拔擢當了出頭鳥,在軍中廝混決計討不得好。
孫翰緊跟著又笑道:“咱們世家子弟婚事不由自主,我這樁婚事也是伯父一力定下的。我當初覺著那是你家里的姑娘,家教品行必然好,所以心里倒是樂意的,再說你家大哥二哥也是仗義的人。嘿,等到你二哥的婚事定了之后就輪到我了,到那時候我就可以名正言順叫你一聲三舅哥了。”
彼此之間從朋友變成了準姻親,兩個人自然是異常高興。孫翰看到張越這外書房的書架上整整齊齊擺著各色典籍,少不得一本本拿出來看,面上便露出了殷羨的表情。只是他如今已經入值宿衛,這文學上頭再好也只能用作錦上添花,心里不禁有些黯然。
看著看著,他陡然之間想起了另一件事,連忙將手中的書放回架子上,又轉過身說:“對了,國子監下個月就要搬到北京,到時候房兄和顧小弟都會一起過來。想當初我走的時候,房兄還埋怨我不仗義。唉,他爹爹好賭,他大哥又不理會他,每個月就是給他二兩銀子的月例,夠什么使喚?我離開南京的時候還借給了他五十兩銀子。倒是顧小弟發奮讀書,很得國子監幾位教授贊賞,幾次月考都是名列前茅。”
家家有本難念的經,張越聽到房陵的境況,心里便琢磨著等人到北京之后如何幫一把。正在這時候,書房外頭卻傳來了連生的聲音。
“少爺,萬大人和夏公子來拜!”
聽說萬世節和夏吉也來了,張越頓時喜出望外,忙道有請。不消一會兒,這書房大門便被推開,恰是兩人一前一后地進了屋子。
前頭地萬世節身穿半舊不新地天青色紗衫子。底下地黑布履已經是洗得發白。而后頭地夏吉則收拾得頗為精神。一身嶄新地寶藍色直。看上去倒有些少年官員氣象。一進門。他便沒好氣地埋怨道:“憑什么萬大哥就是大人。我就是公子。這好歹也得一視同仁!元節。你別看萬大哥穿得寒酸。他是故意地。這回宗人府替陳留郡主選儀賓。不合挑到了他地頭上!”
這下子不但張越瞪大了眼睛。就連笑嘻嘻地孫翰也是大吃一驚。一時間。屋子里六只眼睛全都盯在某人身上打轉。結果萬世節被看得渾身發毛。只得沒好氣地干咳了一聲。
“本朝公主郡主都是選地功臣子弟。這回皇上居然讓御用監張公公開列了一張名單給宗人府。我怎么知道上頭會有我!”萬世節盡管曾經見過陳留郡主一次。知道那并非驕縱千金。但終究不愿意娶一個宗室貴女來壓在頭上。“陳留郡主那是皇上當作公主看待地。那些功臣子弟一個個削尖了腦袋都想娶回家去。怎么也輪不到我。”
想起朱寧那時候談起婚事時意興闌珊地模樣。又聽萬世節此時這樣地口氣。張越忍不住在心里嘆了一口氣。看似天之驕女。在婚事上頭卻仿若提線木偶。又有什么意思?
外頭日頭毒辣。這屋里頭擺放著冰盆。再加上附近種植了好幾棵參天大樹。倒是還算涼快。萬世節搖了一會折扇。通身大汗就息了。少不得嚷嚷著張越養尊處優會享福。待得知張家藏冰地冰窖足夠一夏使用。他更是嘖嘖稱羨。
翰林庶吉士只不過從七品。月祿米不過七石。八成給米。兩成給鈔。一個月累計不過五石六斗米外加十四貫鈔。折銀頂多也就是四兩四錢。一個月這么一點銀子。別說在北京置業。就是租屋子也要愁煞人。因此兩人仍蹭住在張越西牌樓巷那座小四合院中。不過是象征性地給幾貫錢。張越也不計較。即便這夏日難熬。兩人也沒錢去買冰。
把扇子一收,萬世節便唉聲嘆氣道:“咱們這當官的還真是寒磣,前幾天搬來的方家小子倒是個老實人,沒幾天就和我們混熟了。得知咱們兩個當官的就那么一點俸祿,他才知道英國公府對他的好處。他一個月的月例足足有五兩銀子,比咱們一個七品官還多。他在讀書上頭倒有天分,又肯花功夫,夏小弟沒事情就在那兒和他辯論,元節你倒是帶了一個妙人來。”
“只要你們別說我弄了一個呆子過去就好。我只是想著他一個外人住在英國公府,難免有趨炎附勢的下人瞧不起他,沒來由壞了一個人的性子和前途。不是我說,投身豪門的窮親戚不是好當的,他哥哥又丟下他不知道上了哪兒,他孤身一個人沒個朋友……”
這朋友兩個字剛剛出口,外頭就又傳來了一陣敲門聲。這
越倒是詫異了,心想今天是什么日子,來的人居然一7親自上前去打開了門,他方才發現原本該守在外頭的連生連虎兄弟沒了蹤影,這會兒站在屋檐底下的卻是四弟張赳。見對方滿頭大汗滿臉通紅,他還以為出了什么大事,忙問道:“小四,你這是怎么回事?”
“我……”
張赳上回被張晴語重心長訓誡了一番,心里也有些想頭。只是他平素很少出門,張超張起兄弟又都是整日里不在家的,學業上頭他又不敢放松,上哪里去找什么友人?今天好容易有一下午的空閑,他在整座宅子里逛了一大圈,愣是沒想到該上哪里去消磨時光,要出門更是兩眼一抹黑,聽說張越這兒有客人,這才臨時起意過來看看,可這會兒又退縮了。
“我今天下午不用讀書,所以來看看三哥你可有空閑,既然有客,那我走了……”
聽見這話,再看到張赳轉身就走,張越頓時愣住了。他是心思機敏的人,略一思忖便想得透徹,沒等張赳走出幾步就一把將人拽住了。因張在習武上頭乃是三天打魚兩天曬網,身子單薄,如今竟是比他矮上大半個頭,手勁上更遠遠及不上他,他沒費什么勁就把人揪了回來。打量著這個曾經眼睛長在頭頂上的四弟,他忽然在那小腦袋上敲了一記。
“你這點小心思也來瞞我,既然來了說什么要走,一塊兒進來就是。”
屋里的三人這會兒正說著什么時候去什剎海游玩,看見張越拉著一個少年進來,都不禁有些奇怪。孫翰曾經見過張赳,知道這是張家長房長孫,也是老太太的心尖兒,不等張越開口就向其他兩人介紹了一番。
萬世節和夏吉都是不拘禮的性子,也不管大伙兒只是初識,立馬仿佛熟人一般打了招呼。張起初被張越按著坐下的時候還有幾分忐忑,但見其他人都沒把他當作外人,這才漸漸安心,話頭也慢慢多了起來。等到萬世節三人臨走時邀他五日之后去什剎海游玩時,他想也不想就答應了。答應之后,他方才不安地瞥了張越一眼。
張越卻搖搖頭拒絕了這邀約,又笑道:“我是奉命回京不敢四處亂逛,再說也不知道什么時候就要走,這什剎海也不好去。我就把小四交給你們了,別把人給我帶壞了就行。”
“得了,他是元節你的弟弟,也是我未來的小舅子,帶壞了他我以后拿什么臉見你家老太太?你放一萬個心,咱們就是去什剎海散散心罷了。”
有了孫翰這承諾,張越方才笑呵呵地將人送出了垂花門。回過頭來見張赳還站在那兒,他便提醒道:“孫翰住在應城伯府,萬兄和夏小弟都住在西牌樓巷,他們都是爽朗不羈的脾氣,你平日要是有閑可以出門去拜訪拜訪,事先派個人說好就行。萬兄和夏小弟學問上頭都是頂尖的,你要走科舉,和他們多多交往沒有壞處。”
張赳這才知道自己的心思都給張越摸得一清二楚,頓時有些訕訕的。直到張越笑了笑轉身走了,他方才回過神來,急急忙忙地追了上去。
“三哥,你在家里這些天,我若是有課業上不明白的地方……”
聽張赳說得吞吞吐吐,張越便接口道:“你有事盡管上西院來,自家兄弟還有什么好說的?別成天悶在家里讀書,小心讀成書呆子,那就得不償失了!”
雖說是祖母和母親的心頭肉,但張赳的性子畢竟有些孤僻高傲,下人見了不過唯唯諾諾,自個房里的丫頭也只當他是主子,張超張起并沒有拿他當外人,可也不會細心到去關心他的心念想法,已出嫁的張晴更不可能時時刻刻看顧。因此見張越滿口答應,他頓時松了一口氣,聽說張越要去北院,他索性就跟了一起去。
張越原以為北院只有靈犀陪著顧氏,但他和張赳一前一后進門,這才發現堂屋里一地站著都是人。顧氏這會兒正倚著板壁上的靠背和引枕歪著,炕沿上白芳正給她打扇子,左邊站著馮氏和長房的秦姨娘,右邊則是東方氏駱姨娘和李蕓香,中間則是站著一個小腹微微隆起的年輕女子,瞧背影依稀是那位方姨娘,只這架勢瞧著很有些磣人。
顧氏沒想到張越竟是和張赳一塊進了屋子,目光在兄弟倆臉上掃了掃,原本有些難看的面色漸漸霽和了下來。家和萬事興,她也不想在孫輩面前大動干戈,當下就淡淡地說:“你既然之前不小心落水,靜養安胎也是應當的。
但一家有一家的規矩,任憑什么道理也不能禁著你家太太進門,我不管擺夷如何,但我大明天朝,講究的是嫡庶尊卑,講究的是天理倫常。”
張越行過禮后就把張赳拉到了一邊,此時聽祖母這話頭便知道是二房的家務事鬧大了,自己著實來的不是時候。然而,他卻發現,聽見這嫡庶尊卑四個字,那方姨娘表情如何他看不清楚,但東方氏卻是微微色變。此時此刻,他心中頓時悚然而驚。
這話敲打了方姨娘,同時竟是連二房三房一起捎帶上了!雖說是提醒東方氏居多,但聽在他耳中實在也不是什么滋味。
大道理壓下來,原本氣咻咻跑來告狀的東方氏只能忍氣吞聲,而方水心卻是滿心不忿。無論是嫁人之前還是嫁人之后,誰敢給她這樣的臉色看?可一想到張攸的叮嚀囑咐,她咬咬牙便答了一聲是。等捱到顧氏教訓完,她便借口身子沉重告退,卻沒注意到自己轉身出屋子的時候,屋里眾人各自不同的臉色。
顧氏此時滿心惱怒,把其他人都打發了,只留下了張赳。問了幾句之后,得知張越將張赳引見給了幾個友人,又愿意幫著他的學業,她心中不禁欣慰,伸出手來輕輕摩挲著張赳的腦袋。
“好好跟著你三哥學學,多外出走走沒壞處。我老了,也不知道能鎮著這家里幾年,也不知道你爹什么時候能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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