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門風流 第六十八章 信物
臘月三十,家家戶戶都是張燈結彩準備迎新年。盡管重生之后還是頭一回不在開封城過除夕,父母也不在身邊,要辦的事情還沒有一個真正的準信,但眼看著英國公府上下忙忙碌碌,王夫人親自往芳珩院送來了好些年下的東西,從新衣到擺設到飾品到點心吃食樣樣不缺,甚至連秋痕琥珀的新衣裳和打賞也都早早預備了,張越還是打心眼里感到一股暖意。
“越哥兒,我這些天看著,總算是看明白了。超哥兒雖說年長,豪爽之外卻有些魯莽,幸虧有了你在旁邊時時提點;赳哥兒雖說才氣是有的,可難免年少驕縱,又掛念父親,難免會惹出點狀況,幸好你還敢擺出兄長的樣子。怪道是嬸娘如此放心讓你們三個晚輩到南京城來,卻原來是知道你能鎮住場面。”
見王夫人笑意盈盈地打量著自己贊口不絕,張越連忙謙遜了幾句。要說王夫人冷眼旁觀,其實他又何嘗不是如此?
初見之時,王夫人眼中只有張赳,他和張超不過是附帶的。可那一日王夫人分明看到他動手教訓張赳,卻非但沒有苛責,反而原原本本告訴了張輔,讓張赳挨了一頓教訓。之后但凡有任何東西送來全都是一模一樣三份,絲毫沒有厚此薄彼的嫌疑。這樣不偏不倚的態度,縱使他早先心有嘀咕,如今也早就過去了。畢竟,這世上本沒有無緣無故的偏愛和重視。
“這江南的天和北方不一樣,北方有暖炕,這天氣是干冷,南方卻是濕冷,所以我讓人多備了些銀霜炭,這手爐腳爐都能用。晚上睡覺的時候別忘了讓丫頭把湯婆子灌上,把被子捂熱了再睡。我記得你小時候身體弱,如今雖然強壯了些,可千萬別逞強。”
聽著這樣暖心的囑咐,張越連忙欠身稱是,又感激地說:“這年下時節原本就是最忙的,大伯娘也不要累壞了身子。若有什么事情需要我們兄弟三個去做的盡管吩咐,我們三個都不小了,平日在家里也并不是什么事不做。以前家里忙的時候,我給娘抄寫過禮單子,給親朋好友送禮回訪,也幫著接待過賓客。若是大伯娘忙不過來,就盡管叫上我就是。”
“你小小年紀倒是有心。放心吧,家里做事的人還能尋出來。”
王夫人笑吟吟地點了點頭,又囑咐今晚上合家在小花廳一起吃飯,這才帶著碧落惜玉出了門。她今兒個依著長幼已經見過了張超和張越,這會兒自然就是去張赳屋里。而她一走,琥珀連忙上來收拾了茶盞和座墊,看也沒看那兩套鮮艷的新衣裳,倒是秋痕拿起一件天青色的披風在張越身上比劃了一番,旋即便笑了起來。
“夫人那會兒發落芳草和藥香的時候好厲害,誰知道竟是這般周到,連給我和琥珀的東西都沒落下。少爺,您先頭那件披風在小侯爺生辰那天被炭火燒著了一個大洞,琥珀正愁沒法補呢,這會兒正好就多了這么一件。”她一面說一面摩挲著那上頭的紋理,面上又露出了殷羨的表情,“怪不得都說江南的織工好,這天青酡絨的披風,北地里是最難尋的。”
琥珀見她嘮嘮叨叨,張越卻是在那里用手肘支著下巴想事情,連忙上前打岔道:“少爺,今兒個早上給您換下衣服的時候,您不小心落下了一個錦囊不曾取了去。奴婢尋思大約是重要的東西,便收了在小抽屜里,現在是不是要取來?”
“錦囊?”
張越先是一愣,隨即便想起開封碼頭上顧彬來送行時交托的東西。自從那以后,他心里老是惦記別的事情,而且因為那畢竟是顧彬的父親多年之前結下的善緣,于是就沒有放在心上。這會兒想起來,他倒是有些好奇,連忙示意琥珀去把錦囊取來。
拿著那錦囊,他方才發現這是曾經流行一時的落花流水錦,只是那鑲邊的地方早已經磨得起了絨,上頭口子上的縫線也已經有些脫落。解開那系繩一看,他便看到內中有一枚玉佩,此外還有一張紙片。他好奇地摸出了紙片,見上頭寫著寥寥數字,不外乎是酬謝援手之恩等等的話。
聯想到這是顧彬的父親十幾年前幫助了別人,他不禁搖了搖頭,可一看見落款,他不覺皺緊了眉頭。***?這還智取威虎山呢,怎么會冒出來一個***?
雖說心里頗有一種極其古怪的感覺,但張越少不得絞盡腦汁回想這個***是何許人也——畢竟,這個楊字實在給人一種驚悚的感覺——楊溥如今和張信一樣,正在錦衣衛詔獄里頭蹲大牢,而且似乎有小兩年了;楊士奇在內閣中屹立不倒極其堅挺;另外那個楊榮則是備受信賴,據說永樂皇帝朱棣大發雷霆的時候也就是這個人敢勸。
等等!楊榮和***可是只差一個字,想當初杜楨在某次笑談的時候曾經對他提起過一件事……張越的腦際忽然閃過一絲靈光,旋即便恍然大悟——楊榮入閣時極其年輕,朱棣還曾經親自為其改名,去掉了中間一個字,料想那中間一個字便是“子”字無疑。
“想不到小七哥的父親不顯山不露水,竟然還有這樣一段機緣。”
張越這一嘀咕,琥珀立刻醒悟到這錦囊中的東西大約重要得緊。見秋痕還在翻檢剛剛王夫人送來的衣料等物,她連忙走上前去,借故把人拖到了外頭,留著清靜地兒給張越思量。
此時已是下午,天上仍飄著星星點點的雪珠子,格外陰冷,秋痕從熱屋子一下子來到這冷去處,死命跺了跺腳就埋怨道:“琥珀,少爺這又不是在見人說話,不過是在看東西,你偏偏把我拖出來干什么,這外頭冷死了,我還要清理那些東西呢!”
“少爺在想事情,這萬一打擾了就不好了。”見秋痕嘴角一撇似乎要說什么話,琥珀忙笑道,“姐姐不是還惦記著那一頭的芳草和藥香么?正好眼下有空,咱們倆就過去探視探視,省得少爺問起的時候不好答話。我的好姐姐,那些東西什么時候都能清理,不在乎這點功夫!”
“你呀,就像是少爺肚子里的蛔蟲似的!”
秋痕沒好氣地白了琥珀一眼,心中頗有些酸溜溜,但這感覺只一瞬間就過去了。一來少爺曾說過自己不是喜新厭舊的人,二來琥珀閑來并不常常往少爺面前湊,縱有囑咐也都是背后對自己說,遠比別的屋里那些勾心斗角的丫頭強。
而當她當先踏入芳草和藥香那間屋,看到這兩個平素大大方方的丫頭仍雙雙伏在床上不能動彈,她不禁又深深嘆了一口氣。
不管怎么說,自從跟了自家少爺,她還不曾挨這樣的苦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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