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門風流 第二十章 小孩子的悲哀
“娘,開封水患由來已久,再加上入夏以來下了那么多場雨,萬一有決口則開封危矣。”
“去年你大哥和宋尚書奉旨親自前來治理,復黃河舊道,回朝奏事時還曾經受過封賞,這才過去多久,怎么也不可能這么快又有水患!再說,這黃河年年都會小小鬧騰一下,若是為了下大雨就要搬家避往城外,這得搬多少回?”
“可是,有備無患,哪怕是咱們遷居了以后無事也好。若是有個萬一……”
“你不用說了,我這個老婆子活了這么大歲數,沒你們這幾個小的這般怕死!”
這天下午,正房之中的顧氏再次用不容置疑的口吻駁回了張倬的建議。見下頭的馮氏和東方氏都是面帶猶豫,她不由冷笑了一聲,這才沉聲說道:“你們若是怕什么黃河決口,那就都收拾東西往地勢高的地方搬,不用顧忌我這個半截身子就要入土的老婆子!我就不信朝廷在這么一條黃河上頭砸了那么多錢,又用了那么多民夫,還會任由得黃河水淹過來!”
此時此刻,張信已經全然明白了嫡母不肯搬遷的理由——這與其說是什么大相國寺高僧,還不如說是因為之前張信曾經奉旨查看過開封黃河決口,參與過治理事宜——可與其說這是母親對嫡親兒子盲目的信心,還不如說是老人家以身作則,給開封城的權貴們吃定心丸!
馮氏并不是沒見過一連十幾天大雨傾盆,但小叔子早上來勸說的那番話還是把她嚇得不輕,因此分外盼望婆婆能夠聽從勸阻搬到安全的地方。可是,她萬萬沒有料到顧氏竟然將張信撂了出來,一時間,她這個長媳什么話都不好說,只能狠狠揉搓著手絹生悶氣。
東方氏卻乖覺得緊,眼看婆婆把話說到這個份上,她連忙賠笑道:“媳婦嫁入張家門也已經十幾年了,雖說黃河也有過幾次險情,但哪怕是上回決口那次,最后還不是化險為夷?老太太您年歲這么大都能不動如山,我們這些小一輩的還怕什么?再說家里頭養著那么多人,事到臨頭隨機應變不就行了?”
見顧氏滿意地點了點頭,躲在孫氏背后的張越不禁在心里暗暗叫苦。這一家人怎么說都是在黃河旁邊住著的,顧氏更是活了六十歲,怎么對水患的見識還是這么膚淺?奈何他眼下就算急得直跳腳,在這種事情上也是半點發言權沒有,只能用期冀的目光看著父親張倬。
然而,興許是剛剛的吃力不討好,張倬終究還是沒有再勸說什么。
出了正房,東方氏皮笑肉不笑地和兩個妯娌打了招呼,便由幾個仆婦撐開了傘,帶著張超張起揚長而去。今天關鍵時刻那番話,她成功地博得了婆母的信賴,料想這管家大權也暫時不用擔心長房來搶。想到這里,她就滿肚子痛快,早就把張信那番話給歸到了危言聳聽的范圍。
三房最近一陣子蹦跶得太歡快,是該澆盆冷水讓他們消停一下!
而這邊廂過了長廊,張倬安慰了孫氏幾句,自己就憂心忡忡出門去了。
瞧見這光景,馮氏不禁心中更覺不安,于是也不免拉著孫氏問東問西,一邊說事涉張信她不敢插嘴,一邊抱怨婆母霸道,總之是把自己撇得干干凈凈。而張赳看到自己的大姐竟在和張越嘀嘀咕咕,一氣之下干脆帶著自己的丫頭徑直走了。
張晴卻沒注意嫡親弟弟的別扭勁,她畢竟已經有十四歲,又是打小就住在京城,很有些見識,剛剛在正房里頭盡管不曾說話,心里頭卻已經有了計較。
“三弟,你覺得三叔說的黃河決口真的有可能么?”
若是換成別人問這種問題,張越必定會沒好氣地諷刺一句信不信由你。然而,看到張晴那眼睛亮閃閃的,一副極其認真的樣子,他不由得再次仔仔細細思考了這個問題,隨即鄭重其事地說:“大姐,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這白白做準備不要緊,可若是真的碰上就糟糕了。我看不如先把要緊的東西收拾出來,就算有事也好有個準備。”
“真有那么嚴重……”張晴頓時被這話給嚇住了,忍不住喃喃自語道,“我還從來沒見過發大水,只從書里頭看到過一些情形……三弟,我去對二妹妹說一聲可好?”
張越聞言一愣,這才想起壽筵那幾天看到過的那個怯生生的堂妹。這些天他兩點一線連軸轉,竟是有好一陣子沒見過張怡,若不是張晴說起,他幾乎忘記了還有這么一個人在。于是,滿心愧疚的他連忙點點頭道:“沒錯,這事情也得對駱姨娘和二妹妹提醒一聲。不管到時候會不會有事,做些準備總是沒錯的。”
“唔,我就聽三弟你的。都說小四兒是什么神童,照我看,還是三弟你少年老成,將來一定比他有出息。”張晴斜睨了一眼還在那里嘮叨不休的馮氏和孫氏,臉上竟是露出了兩個可愛的小酒窩,隨即便皺了皺鼻子,“都是娘太寵溺小四兒了,結果慣得他眼睛長在頭頂,人前一套人后一套。”
“四弟不是還小么?有大姐看著,他以后總能改過的。”
盡管張越心里極其贊同張晴的評價,但說話還是少不得留了點地步。不多時,馮氏和孫氏說完了話,便過來喚著張晴從長廊一頭去了。孫氏也回轉來拉起張越往另一頭走,一路上她卻沉默得緊,及至到了西院的時候,她方才忽然停住了步子蹲下身來,輕輕在張越耳邊囑咐了一句。
“你爹既然說得這般嚴重,總有他的道理,待會娘要出去安排一些事情。越兒,你回房之后讓秋痕收拾一些要緊東西出來,預先做好準備總是沒錯的。記住,做這些事情的時候避開琥珀,別讓她有機會到老太太面前胡說八道。”
說完這話,見兒子點了點頭,她便放心地站起身來,從院子里又叫來了幾個年長的仆婦,也不顧天上的雨越來越大,打著傘就匆匆忙忙地朝另一個方向走了。
而張越眼看母親已經走遠了,不禁輕輕摩挲了一下鼻翼。回頭瞅了一眼為他撐著傘的秋痕,又瞧了瞧跟在三步遠處的琥珀,他心中卻對母親的吩咐有些不以為然。
總不能老是防賊似的防著人家吧?
進了房之后,等到秋痕為自己脫下濕了半截的衣裳,他便找了個由頭把本就在屋子里的兩個小丫頭派了出去,旋即轉過身對兩人吩咐道:“你們一人去找一塊包袱皮,把我屋子里的細軟收拾一些出來預備著。記住,千萬不要驚動了別人。”
秋痕和琥珀剛剛都在正房里頭,那番爭論自是聽得清清爽爽。此時聽見這分派,兩人全都是一驚。秋痕囁嚅著還想再問什么,卻不料琥珀已經低眉垂目應承了下來,她只得把滿腹的疑惑暫時都按下了。
她們倆在里頭忙活,坐在當中大屋子椅子上的張越卻在那里托著腮幫子發呆,最后無可奈何地攥緊了小拳頭。
這個節骨眼上,為什么他偏偏是個什么話都說不上的小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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