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門 第三百二十七章 安西戰略(十七)
卷六隴右節度卷八安西第三百二十七章安西戰略(十七)
“將軍,我們已探得消息!”
一名快馬疾速從山坳馳入,斥候跳下馬,向前半跪行一軍禮,向早已等候在此的曹漢臣稟報道:“今天早上,約三萬大食援軍已經出現在蔥嶺守捉,估計今天晚上能下盤陀嶺。”
“果然不出都督所料。”曹漢臣微微點了點頭,他立刻命身后的幾名斥候道:“你們立即去給都督送信,要不惜馬力,務必在兩天內將信送到大營。”
“遵命!”幾名斥候一躬身,翻身上馬,十幾匹馬激起滾滾黃塵,向疏勒方向疾馳而去。
這時,旁邊的疏勒王子裴光光終于忍不住問道:“曹將軍,我已經有把握拿下蔥嶺守捉,只要扼守住那里,大食軍就將無法進出,我實在不理解,張尚書為何還要放大食的援軍進來?憑添風險。”
曹漢臣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我家都督行事絕不會只著眼一局一域,他放大食援軍進來,一定是經過深思熟慮,有他的長遠考慮,你就不要多問了。”
裴光光搖了搖頭,他還是無法理解張煥的這一舉動,想了想,他又問道:“那我們現在該怎么辦?”
曹漢臣哈哈一笑,“既然大食人援軍已經進來了,那就該是我們關門的時候了。”
說罷,他回頭注視著裴光光道:“奪取蔥嶺守捉事關全局,此事就拜托你了。”
裴光光一抱拳,沉聲道:“請將軍放心,我手下有人知道一條密道,直通城堡的后背,一定能拿下蔥嶺守捉。”
兩個時辰后。三千唐軍和五千疏勒軍星夜行軍,向百里外的蔥嶺守捉疾馳而去。
唐軍大營內,張煥在幾名將領的陪同下來到了成烈的營帳,在昨天的戰役中,成烈左腿被大食人地標槍刺穿,傷了骨頭,此刻他正躺在床榻上怒罵給他療傷的軍醫,“什么叫做一個月不能下床,老子的傷有那么哎呦!你下手輕點。老子的傷有那么重嗎?”
軍醫一臉苦笑,拼著他的罵不敢吭聲,只手腳麻利地替這個不講理的大個子軍官換藥,成烈見他不吭聲。更加忿忿不平,“我不管!你是軍醫。你就要想辦法讓我三天內下地,否則你就披掛上陣,不當這個軍醫也罷!”
“成將軍好大的火氣,仗沒有打過癮,是吧!”
帳門口忽然傳來了都督張煥的聲音。成烈驚得本能地要跳起來,卻被手疾眼快的軍醫一把摁住。“將軍不可妄動!”
張煥慢慢走進大帳,望著他冷笑道:“聽說你連骨頭裂了都不知道,今天早上疼痛難忍才通知軍醫,很好!你確實不愧于一個猛字。”成烈聽出了都督口氣中地不滿,他不敢吭聲,斗大的頭顱深深低下,張煥也不再多說什么。他見床榻旁豎著一根大食人的投槍。便伸手取了過來,入手卻猛地一沉。他這才發現,這桿投槍竟是用純鐵打制,和普通的木柄鐵頭地投槍完全不同,少說也有三十斤重,張煥有些恍然大悟地笑道:“我說大食人的投槍怎么可能刺穿陌刀軍地重鎧,果然不是一般的投槍。”
“上面還有字呢!”大個子悶聲道。
張煥這才發現槍桿上刻有一行大食文,都是他不認識的文字,他不由笑問道:“你怎么知道這是個人名?”
“我已經問過,這個名字叫阿布.默亞利。”成烈抬起頭,長長的吐了口悶氣道:“我知道這個人是誰,我在戰場上見過他,應該是他們的主帥,騎一匹魔獸般地黑馬,身材和我一樣。”
“所以你害怕上不了戰場和他一戰,就想瞞著傷勢,是不是?”張煥的目光陡然凌厲起來,他緊盯著成烈地眼睛厲聲斥道:“如果你在戰場上傷勢不支怎么辦?你被他殺死也就罷了,那弟兄們呢!你替他們想過沒有,這一萬陌刀軍我們用了三年的時間才訓練成,就因為你的一時意氣毀了他們嗎?”
成烈臉脹得通紅,頭再次低下,不敢抬起,其他十幾名大將也戰戰兢兢垂首不語,都督發這么大的脾氣,已經很少見到了,張煥背著手在大帳里踱步,臉色異常陰沉,“我說過多少次,你們已不是小兵了,凡事需考慮大局,你們至少是郎將、中郎將,手下都有上萬弟兄,將來還會是一方諸侯,可是你們真有一方諸侯的思路嗎?就因為昨日我不下令追擊大食人,一個個都心存不滿,回去拍桌子罵親兵,當我不知道嗎?”
張煥目光象刀一般鋒利,他一個個地掃過眾將,最后停在王思雨的臉上,“你們真以為我是忌憚大食騎兵嗎?我連霹靂車都沒用,難道我不知道火藥彈在大食軍中爆炸的效果嗎?區區五萬大食軍,連弓箭都沒有,還有一半是軟弱地雜牌軍,我真地就不知道一戰可定嗎?”
說到這里,張煥重重哼了一聲,他背著手走到帳口,臉色陰沉地凝視遠方的疏勒城,營帳里一片寂靜,沒有人敢說話,良久,張煥略略平靜了一下情緒,盡量用緩和地語氣道:“朝中發生了劇變,按理我應該立即趕回去才是,可我實在不放心與大食人的戰役,沒有讓我能完全放心的人啊!
若賀婁無忌在這里,又何必讓我事事親為?”
王思雨的臉已經臊得通紅,他知道都督其實是針對他昨晚回去發脾氣的不滿,他低著頭,一言不敢發,張煥瞥了他一眼,見他已有認錯之態,便徐徐道:“要你們把眼光放到十年后二十年后,或許是有些難為了你們,可是
說到可是二字,張煥驀然轉身望著眾人道:“可是大家至少要替遠征碎葉的弟兄們想一想,我們這里殲滅的大食軍越多。他們那里的壓力也就越小,所以我不急于殲滅疏勒的大食軍,以他們為餌,引來更多的援軍,而且我們殲滅地敵軍越多,將來和大食人談判時就越占優勢,你們還不明白了嗎?”
眾人滿面羞愧,王思雨率先半跪抱拳道:“屬下知罪,請都督責罰!”
跟著王思雨。眾人一齊跪下道:“請都督治罪!”
“給我吃藥呢!把你們都治罪了,誰來打仗?都給我起來!”
張煥笑著搖了搖頭,“以后有什么事不明白,當面問清就是了。不要在后面抱怨,害得我昨晚耳朵根滾燙了一夜。連覺也沒睡好。”
眾人都笑了起來,帳內的氣氛一時和緩了,張煥隨即又擺擺手道:“坐下吧!今天就在這里討論一下軍情。”
大家席地而坐,張煥沉思了一下便道:“我在一個時辰前接到了曹漢臣的急報,大食三萬援軍已經過了陀盤嶺。大家說說,該如何對策”
眾人精神同時一振。圍城打援是肯定的策略,但都督在這里提此事,其實就是在征詢誰愿意領兵去伏擊援軍,張煥的話音剛落,立刻有三人站起來請戰,一個是副將王思雨,另一個是牙將李定方。還有一個是槍兵主將梁庭玉。張煥見眾人猜到了他的意圖,便不再解釋。他隨即對王思雨和梁庭玉道:“此戰甚為關鍵,大營這里我來坐鎮,王將軍為主,梁將軍為副,你們二人帶兩萬騎兵前去伏擊大食軍,要注意防備大食人的游哨,不要被他們發現了。”
“遵命!”二人躬身一禮,快步向大帳外走去。
“都督,”成烈厚厚的嘴唇動了動,吶吶道:“屬下該怎么辦?”
“你?”張煥瞥了一眼他,冷冷道:“如果你只想當個小兵,那我準你上戰場。”
夜色濃厚,連綿的蔥嶺一眼望不見頭,在一條險峻地山脊上,一支約三千人的軍隊沿著又滑又窄的山道艱難前行,他們爬上一道山梁的最高處后,又從山地另一側下到籠罩在黑暗中的逶迤彎曲地深谷,兩天來,他們總是重復同樣的路況,也不知何時才是個頭。
曹漢臣站直身子,擦了一把額頭上密密的汗珠,他們已經在山上走了兩天了,兩條腿筋疲力盡,累還是其次,最要命是這條密道實在太過于艱難,這條羊腸小道是鑲在懸崖峭壁上,寬不過兩尺,而且山體傾斜,眾人只能側著身子走,而在他們左邊便是萬丈深淵,加上山體已經結了薄冰,異常滑溜,也沒有什么可扶持之處,稍微不留神便會掉下萬丈深淵,事實上已經有二十幾個弟兄墜崖而亡了。
這一段最艱難的山道他們已經走了三個時辰,沒有一個人敢說話,大家沉默著,全神貫注地留意腳下,唯恐一說話便會分了心神。
又走了約半個時辰,這一段最艱難的山道終于過了,前方地山勢開始變得平緩,地上鋪著一層潔白的雪,已經凍成了冰,腳下變得寬闊,死亡地威脅遠去,眾人終于松了口氣,不少人精疲力竭地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
曹漢臣探頭向山下望去,在明亮的月光下,他一眼便看見了修在一座陡峭高崗上的渴盤陀城,渴盤陀城是渴盤陀國的都城,四周是蔥郁的林木,里面駐有大食重軍,扼住了這條絲綢古道的必經之路,城周圍布置有許多游哨和崗樓,從前方根本就無法過來,但此刻,他們已經通過密道繞到了渴盤陀城的背后。
不過渴盤陀城并不是他們今天地目標,他們地目標是修在山道上的另一座城堡,拿下這座城堡,渴盤陀城也就成了擺設。
“曹將軍,就是那里!”向導一指遠方。
曹漢臣順著他地手指望去,只見前方是一座突兀的懸崖,懸崖下則是一片灰暗的山坡,就在山坡的盡頭,隱隱約約可以看見一座城堡的影子,在深夜里顯得幽暗朦朧。
所有的士兵都站了起來。呆呆地望著那座城堡,那里就是蔥嶺守捉堡,就是他們此行地終點,向導是裴光光的一名手下,約三十余歲,一臉憨厚,他就是渴盤陀國的土人,祖輩便在山中打獵為生,對此地的一草一木都十分熟悉。他見曹漢臣在打量路程遠近,便笑道:“直線約三里路,但前方有個巨大的斷崖,只能從懸崖上面繞行。雖然不能直達城門,但可以通過繩索墜下城堡。”
曹漢臣點了點頭。回頭對身后的裴光光道:“你率兩千人在此等候,我先帶一千人上去,發生戰斗后你便趕來接應。”
他又一揮手,“弟兄們再堅持一下,在天亮前我們一定要拿下城堡。”
一千名唐軍紛紛站起來。跟隨著向導再一次向北行去,這一次的路程卻相對容易。雖然一樣難行,但沒有了懸崖峭壁的死亡威脅,眾人行軍的速度也漸漸加快,一個時辰后,一千唐軍便來到了懸崖上。
這是一面巨大地斷崖,被皚皚白雪覆蓋,成弧形。唐軍便是從斷崖的北面而來。而斷崖下是一條寬約數十丈的峽谷道,順著高高的峽谷道一直延伸到十幾里外地山腳。坡度雖然比較陡,但道路十分平坦,可以行走馬匹和駱駝,在峽谷的最高端用巨石修了一座雄偉地城堡,行人要穿過峽谷必須從城堡內通過,修這座城堡的本意是為了收稅,可此時,它卻成了唐軍扼斷大食軍西歸的望鄉城。
拂曉前的峽谷沉寂、清冷,月兒已經下了山,黑霧籠罩著山谷,第一道曙光還沒有從黑黝黝的山梁后露出,從山頂上望下去,城堡上空黑漆漆地一片,至少也有三十丈的垂直距離。
此時唐軍已經放下了十幾條繩索,曹漢臣背著橫刀和弓箭,準備率先下去了,向導在他旁邊地另一條繩上,叮囑他道:“懸崖上有很多巨大的枯藤枝蔓,完全可以隱藏身子。”
曹漢臣點點頭,他一縱身,嗖!一聲輕響,他已經滑翔下去三丈多深,十幾名唐軍并排而下,當第一排唐軍下到十丈左右時,第二排唐軍也跟著滑下,緊接著第三排、第四排
下去得十分順利,就仿佛是給他們兩天艱難行軍的補償,曹漢臣率先碰到了城墻,城墻和石壁間還有約一尺寬的縫隙,他凝神聽了片刻,沒有任何動靜,輕輕一躍,便無聲無息地跳上了城垛,隨即又跳進城內
他拔出刀,躲在一個角落四處觀察,還有沒有什么巡哨,看來是因為前方有渴盤陀城的存在,才使城中的守軍麻痹了,敵人怎么可能從后面來呢?
他一揮手,唐軍迅速從崖壁上跳入城中,立刻分頭把守住了過來的通道,忽然,嘩啦!一聲,一名唐軍踩滑,將一片松動地巖頁蹬掉進了縫隙中,巖頁連連磕碰,最后發出沉悶地落地聲,在寂靜的夜里顯得格外刺耳。
所有地人一下子繃緊了神經,憋住呼吸,聆聽四周的動靜,終于,從城下過道里傳來的腳步聲和一陣嘟嘟囔囔的咒罵。
曹漢臣握緊了刀柄,緊貼著過道轉彎后的墻壁,腳步聲越來越響,還聽到了沉重的呼吸聲,一條黑影終于在他面前出現了。
曹漢臣如獵豹一般猛撲上去,左手從后面捂住他的嘴,右手一刀便割斷了他的喉嚨,動作干凈利落,黑影隨即軟軟地倒下,沒有發出一點聲音。
他再向樓梯里聽了片刻,沒有動靜,他手一揮,唐軍再一次如猿猴般地從山崖上滑下,只一刻鐘,便下來了三百多人。
這時,東方天際翻起了魚肚白,天已經麻麻亮,是下手的時候了,曹漢臣一招手,“跟我來!”
數百名唐軍從東西兩條石階一齊沖進了城內。
只片刻時間,城內忽然爆發出一片喊殺聲,哀求聲、哭聲、慘叫聲四起,二百多名大食軍士兵在睡夢中被唐軍突襲,這是一場毫無懸念的一邊倒屠殺,不到一刻鐘,城堡內又歸于了平靜,二百余人被殺得干干凈凈,無一活口,沒有報警的鐘聲響起,十幾里外的渴盤陀城并不知道,蔥嶺守捉堡已經換了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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