宰執天下 第48章 時來忽睹紅日低(33)
“進來。ww.u.c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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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著話聲,韓宗儒出現在敞開的大門外。
笨重榔槺的身子,只是跨過一個門檻都耗費了十二分的氣力。
看著韓宗儒步履維艱的走到面前,行禮問好,韓縝已是掩不住臉上的笑意,韓維則依舊一副嚴肅的面孔。
都說兒子投胎是來要債的,但韓維對韓宗儒的態度,卻仿佛是放了印子錢的地主,在看到了大年三十還不上賬的佃戶。
指了一下下首的座椅,韓維言簡意賅,“坐。”
韓縝則笑得很是開懷,韓宗儒剛剛落座,就迫不及待的夸獎起來,“這一回,多虧了十一你看得準。”他轉頭對韓維道,“真是不能不服老啊,日后當是十一他們的天下了。”
當王中正在前庭說出章惇、韓岡本欲將征伐之權轉交大議會,韓縝、韓維的驚訝完全遮掩不住。只不過,他們所驚訝的原因,與王中正所以為的原因,應當并不是一回事。
王中正的說辭,正好跟韓宗儒事前推測一模一樣。
韓縝、韓維一直都認為以太后發病的倉促,章惇、韓岡所主張的暫代君權的大議會,必然是急就章的產物。
即使有議政會議在前,章惇和韓岡也許的確有建大議會架浚蓿恚∷仗熳擁拇蛩悖簿鋈徊皇竅衷凇餃艘恢鄙畹錳笮胖兀ㄋ胛薏揮υ剩筧绱順櫳牛苯尤盟杏行南轡壞鬧爻跡チ嗽諤蠊檎叭《男判摹峭耆揮斜匾跋眨皇鞘路⑼蝗唬湃盟墻蠢吹募蘋崆埃執僦淥蘢齔齙淖急覆換崽啵蠐杏攀疲床皇悄敲慈范ābr/
但韓宗儒卻認為韓岡、章惇必然有所依仗,而且他們已經做好了面對任何意外的充分準備,他對此十分確定,沒有任何懷疑。
如果從韓宗儒的這一結論深入的思考下去,就難免得出一個很可怕的結論——太后的病因蹊蹺,要說巧合,已是難以相信,要說蓄意,就更加匪夷所思——韓縝、韓維都不敢如此去想。
只是今日之事,再一次證明了韓宗儒的正確,接下來韓家的行動,自是只能依照韓宗儒的判斷為依歸。
韓維沉著臉,對韓縝的贊許也只是微微的點了點頭,與其說是嚴父,還不如說是晚娘了。
但沒有哪一刻,韓維比現在更加惋惜了。
貌寢、癡肥、好吃、懶散,身言書判的第一關都過不了,能當官,完全是靠了家世,以及現在不是漢唐之時,對官員的形象不是那么在意。
可偏偏這個最惹韓維厭煩的兒子,卻有著令人稱羨的判斷力,精準的眼光,敏銳的嗅覺,即使韓維都要為之驚嘆。
韓宗儒的同輩兄弟中,才智、頭腦都達不到韓宗儒的水平,要是韓宗儒的形象能夠好一點,學問再精深一些,性格還能不那么懶散,憑家里兩代積累,拱也能將他給拱進議政會議里去。
韓縝還沒換下恭迎天使、恭聆圣諭時所穿的官服,衣袍儼然。可坐下來后,就把礙事的長腳幞頭丟到了一旁,手指扒了扒頭發,“既然十一的推斷沒錯,遼人的事跟政事堂也理應脫不開干系,嗯,至少是在章、韓的意料之中。”
韓維突地動了一下,其實韓縝說了一句廢話,雖不愿往那個方向去想,但韓縝、韓維在收到了北地軍情之后,就開始懷疑起這件事并非是巧合。雖說政事堂那邊也有一些解釋流傳出來,可終究不是那么讓人確信。
只是現在需要注意的重點已經不是政事堂和北方軍情之間的關系,而是怎么解決問題。
“此事或可不論。”韓縝看了眼兄弟,“既然政事堂對文寬夫還有我等早有預備,想必對北虜也有所預備。”
韓維登時搖頭:“章、韓不可信。現在是文彥博與東府相爭,韓岡又寫了那篇檄文,即使河北打成一團亂,政事堂也能將文彥博拉出來頂罪。”
過去兩黨相爭時,舊黨就是恨不得新黨主導的戰事輸得丟盔棄甲。當年羅兀城之敗,文彥博為首的樞密院在其中居功不少。
如今章韓恨不得文彥博去死,用河北一地的百姓,換來穩握大政,誰會多眨一下眼睛?就算死了一百萬,國中也能找出兩百萬人移民河北。
韓宗儒清了清嗓子:“父親、叔父,其實不必擔心,想想韓相公,他的名聲一向是很好的。”
韓縝嘆道,“韓岡名聲是好,可他當真會在乎河北?這叫人如何不擔心。”
幾十年的官坐下來,早沒了那腔熱血,身在自家之中,也沒必要自欺欺人。
換做是他們兄弟兩人,也不會太在意千里之外的邊民死活。升斗小民除了在政爭時用來攻擊政敵,對穩坐中樞的重臣們來說,只是紙面上的數字而已。
“侄兒不是這個意思,侄兒是說,韓相公的名聲之所以好,就是因為他時常注重自身清名,不會明做背信之事。只要我韓家早日向東府輸誠,河北定將穩如泰山。”
韓縝聞言,立刻苦笑起來,韓維也是一聲怒哼。
要是兩人愿意這么做,早就這么做了。
上京前他們也曾想過站在韓岡一邊,以延續韓絳留下來的舊情分,但這是要做盟友,可不是俯首稱臣來著。
韓宗儒就像沒看到兩位尊長的表情,“有了父親與叔父的支持,潞公不足為患,相公們自是不會再與外樹敵。攘外必先安內,若內已安,外夷自然易攘耳。”
有議政會議在前,便可知韓岡早已處心積慮,布局多年。所謂大議會,絕非突然而至的靈光。而太后突然病倒,這么巧的事,當真能相信嗎?往深里去想,簡直讓人不寒而栗。
其實自家父親和叔父應當已經想到這一點了吧。韓宗儒想著。否則很難解釋他們對章、韓的態度與上京之前迥然相異,只是都不敢多想。
這樣的指控當真泄露出去,就是逼著章惇、韓岡下死手。
漢末董卓初掌權時,還是很注重名聲,對士大夫也算禮重。待名聲一壞,就什么都敢做了,焚洛陽、發皇陵,遠比換個皇帝嚴重得多。
這就像是青樓里的妓女,清倌人時,尚可如大家閨秀般矜持,等到失了元紅,可就生張熟魏,無所顧忌了。
在他們掌握著天下兵馬大權的時候,再是重臣元老,身家性命其實也都握在他們手中。一旦讓章惇、韓岡變得無所顧忌起來,有幾家能安安穩穩活到下一個太平時節?
韓宗儒不信文彥博想不到,即使無法確認,也能潑韓岡一身臟水,絕對能比韓岡早上一步。
可文彥博鍥而不舍的與政事堂為敵,卻始終沒開這個口,想必文彥博也清楚,之前敗了還能照舊回家養老,保持一份宰相體面,要是用這等理由攻擊章、韓,能去嶺南已是萬幸。
為了韓家安穩,現在就應該站在勝利者的一邊,為了韓家的未來,現在更應該站在勝利者一邊。
至于臉面,三伯父去后,韓家的臉面就少了一半,等到兩位尊長一去,剩下的一半也會飛走九成。沒有一個出來撐門面的議政,就是四代三公,破落下來也是轉眼間事。
只是自家的父親和叔父不下決斷,韓宗儒也懶得多勸,低頭數著自己的手指頭,等著兩位老人家的決定。
最終,韓縝先下定了決心,“十一,待會兒你代你父和我去拜訪一下章相公。該說什么,就不必我多說了。”
韓宗儒卻沒有即時回答。
朝中兩名宰相雖是同一派系,一向共進退,可兩人也是各擁一幫班底,各有各的勢力。
靈壽韓家已遠離朝堂,韓維、韓縝在外任官多年,但先人蔭庇尚在,在朝堂上的影響力依舊深遠。選擇支持哪一位宰相,就是在天平上壓下了一塊重重的砝碼,原本的平衡將很難再保持下去。
從整體上看,韓岡比章惇略占優勢,在選擇支持對象的時候,韓縝就是想要將雙方實力減小差距。
只不過韓宗儒覺得還是冒險了,貿然插手日后可能會有的宰相之爭,情況危急的程度不會比現在要輕。像韓家這等有聲望有實力的的支持者,必定是最先被瞄準的目標。
“以侄兒一點淺見,去見章相公、韓相公,不如去見蘇平章。”
“蘇頌!”
“蘇子容?”
“孩兒覺得去見蘇平章,比去見韓相公、章相公更有用。”
蘇頌并非戀權之人,早已不問世事,這是京人的共識。京師近來一片混亂中,這位原本就不怎么管事的平章軍國重事,更形同隱身。文彥博和韓岡如同斗雞一般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朝堂之上就仿佛不存在這位群臣之首一般。就連韓維、韓縝都下意識的忽略了這位老宰相。
可這十年來,正是在蘇頌的幫助下,才將章惇穩穩的壓制住,否則兩位強勢的宰相聯手秉政,中間連個緩沖和調解的人物都沒有,即便舊日是刎頸之交,也終會反目成仇。能做到這一點,蘇頌的能力可見一斑。
要說他在這個節骨眼上致仕,讓韓宗儒怎么想都不可能,“孩兒不覺得蘇平章現在是在家里養老,這可正是有所作為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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