宰執天下 第六章 見說崇山放四兇(11)
第六章見說崇山放四兇(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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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開開封府衙后,王厚便向朱雀門進發。
上百騎兵行走在夜色中,在光線照不到的角落也有窺伺的目光在閃動。但看到王厚一行,他們就躲藏得更隱秘了幾分,甚至連目光也隱去了。
王厚看見了,卻沒有捕捉他們的意思。
這些都是各家派出來打探消息的仆役,當初王韶還在京中任樞密副使的時候,遇上朝局動蕩,也沒少派家丁出去監視道路,打探消息——由于出身軍中,他們表現還相當不錯。
抓這些耳目,平白得罪人,就是送進去也會被放出來。而破壞約定俗成的慣例,在京城中可就要被視為異己,受到抵制甚至攻擊。
而且王厚還想早些跟李信通個氣,有些事不能依靠親信來傳話,面對面的交談最為安全,不能在浪費時間。
這已是王厚今天第三次押送人犯至開封府。其中還有些是犯官的家眷,一路上哭哭啼啼讓人好生心煩,真不如第一次跟章辟光一起押送蔡家叔侄,直接堵上了嘴。
說起來還是有了功名敢下手。王厚要顧忌文官們的想法,但同為進士的章辟光完全不在意,之后送到開封府,沈括那邊
一開始的蔡京已確定下獄,聽章辟光的口氣,這兩天就處理了他。
獄中料理犯人的各色手段源遠流長,博大精深,只是王厚并不好學,也就沒細問了。章辟光想要表現,就讓他表現好了。
跟在蔡京之后,一批接著一批的逆黨被送進開封府。押來的人犯一多,原本面積并不算小的開封府獄,就變得擁擠起來。
原本只慣了三五名犯人的牢房,一下塞進了十幾人,別說躺下來睡了,就是站著也嫌擠。
這樣的混亂中,一兩個犯人出點意外,發些急癥,真不是什么大事。
沈括那個膽子,不敢下手幫韓岡,但也不敢壞事。有章辟光在中間下手,蔡京逃不了。
出來時章辟光,給了他一個機會。沒有韓岡的支持,沈括就別想入兩府,這節骨眼上,怎么能猶豫呢?
不過王厚倒沒覺得自己之前沒有搶先將蔡京解決有什么大不了,相比起大慶殿上搶了武器殺出來對韓岡的幫助,這也算不上是個事。只是猶豫了一下,給章辟光搶了先去。
但最豐厚的獎賞,在此之前就已經確定了,全然不需要的多擔心。
馬蹄聲得得響著,蹄鐵敲擊著青石路面,幾十匹駿馬踏出的節奏交織相融,如雨打芭蕉般的清脆爽利,仿佛王厚的心情。
只是沒有過久,王厚拉起韁繩停了下來。
一支巡夜的小隊,正押著三人從前面過來,王厚的親隨見狀,便迎上去詢問究竟。
“怎么回事?”
待親隨回來,王厚就問道。
“回皇城的話,他們是犯了夜禁。”
“夜禁?今天還有人敢犯夜禁。”
現在可不是白天,可以光明正大的走在御街上,更別說今天如此特殊了。
一干人躲在陰暗處可以當沒看見,但鬼鬼祟祟的想要橫穿御街,被抓到就沒有放過的道理了。
王厚瞟了三人幾眼,其中一人穿著最為華麗,與兩名仆役裝束的漢子截然不同,明顯是做主人的。不過長得膘肥體壯,滿臉橫肉,倒像個土財主。
整個人被困得結結實實,雙手被綁在背后,嘴上也勒了一圈,喊不出話來。只是靠近了,往后就從他身上嗅到了濃濃的一股酒味,還有桂花香,也不知是在哪里蹭了一身的香粉。
天子喪期之中,天下禁樂,京師的時間尤其長,可這一位明顯就是喝了花酒回來,又正好給巡夜的撞上了,當然不能放過。
官府的棒子不打勤的,不打懶的,專打不長眼的。
“夜半不歸,看著就不是好人。”王厚笑道。
王厚看了醉鬼幾眼,沒什么興趣的擺了擺手:“罷了,送他到開封府吃幾天黃粱糙飯就好,還能減減膘。這身板再胖下去,到了祭春就該挨宰了。”
王厚說了個好笑話,手底下一群人哈哈的陪著大笑起來。
卻聽見前面有人一聲呵斥,“是何人在御街上喧嘩?”
笑聲猛然一窒,王厚抬起頭望過去,迎面過來的一隊人馬。
近了之后才看清楚,那并不是巡夜的兵卒,而是為重臣開道的親隨。
王厚頓時就皺起眉來。
萬一是哪家脾氣不好的文臣,這就又是一封彈章背上身——這個日子,可不是能放聲大笑的時候。
不過等他看清了燈籠上的字號,神色就放松了,拍馬迎了上去,“可是東萊韓府?”
“啊,是處道啊。”
韓岡從內東門小殿離開時,已經夜上三更。
拜除王安石為平章的詔書已經寫好,就待天亮發出去。
而韓岡所提議的選舉,費了點周折,則也擬定了詔書和細則,這還要與宰輔們進行討論。
太后同意了,平章軍國重事也同意了,僅剩的宰相和參政,也就是韓絳和張璪兩人,也不可能同時否定太后和王安石的意見。
不過其中也做了一些補充,尤其確認了兩府中,不同位置上的候選者的范圍。
比如宰相這個位置,兩制官是不可能一下就坐上去的,必須是現任的執政,或離任的宰執才有資格。而樞密使,參知政事可做、樞密副使也可以升任,樞密副使轉任參知政事也十分常見,都不會單純由兩制以上官來參加選舉。
所以暫定下來的,沒有擔任過宰執的兩制以上官,只能為樞密副使。只有翰林學士中資歷最老的翰林學士承旨才有資格,與樞密副使,和曾為執政的重臣參加參知政事的選舉。至于宰相和樞密使,就沒有兩制官出場的空地了,只有現任和前任的宰執才能作為候選人。
至于專供有功名將的簽書樞密院事,因為是另一個體系,本身也沒有實權,則另當別論,并不計入選舉的范圍之中。
討論完這些瑣碎的細則,時間已經不早,送了疲憊不堪的太后回寢殿,韓岡也再一次從宮中出來。
太后又忘了讓韓岡留在宮中,而沒有進入兩府的韓岡,也沒打算在宮中過上一夜。宿直的是諸位宰輔。
王安石倒是留下來了,他是新任平章。
在一起從內東門小殿中出來之后,王安石并沒有向多問什么,包括韓岡的動機,以及這個想法的來源。而是直接去了其他宰輔們落腳的地方。
韓岡正準備回家舒舒服服的睡上一覺,沒想到在路上碰見了王厚。
聽到王厚的聲音,韓岡挺驚訝。
以王厚的性格,不應該這么輕浮,半夜里在御街上大聲說笑。
“處道?”韓岡驚問。
“真的是玉昆你。”看見韓岡當真在人群中,王厚上前說著,“不是才入宮去?怎么就又出來了?”
“沒什么好奇怪的吧。難道還能住在宮里面不成?”韓岡笑著說。
“兩府可都沒出來。”王厚回頭往宣德門的方向張望了一下,轉回來就壓低了聲音,“方才進去的也不只玉昆你,可出來的就玉昆你一人。”
王厚領軍巡視城中,知道韓岡和王安石入宮也不足為奇。
韓岡道:“家岳已再任平章,所以留在宮中。”
“……那玉昆你呢?!”王厚愣了一下,然后問,“難道還要辭了再接?”
“不是。”韓岡搖頭,“暫時不會有詔書。”
王厚的臉色變了:“今天這么大的功勞,還進不了兩府,日后誰還跟叛逆拼命?”
心情急躁之下,連聲音都變了腔調。
韓岡則笑道:“兩邊有關系嗎?”
“玉昆,是不是因為蔡京?!”王厚厲聲道,“你還不知道吧,蔡京已經下獄了,府中的章判官會處理好的。”
不從賊者有功。若是蔡京援引這一條,說起來的確能脫罪。可誰幫他說話?
王厚相信章辟光的能耐,更相信他的膽子。只沖著韓岡的面子,這位章判官可就巴結上來了,相信他絕對有哪個膽子搏一搏。
“沒事,不是蔡京。”韓岡笑著搖頭,“蔡京不算什么。是我的建議。”
“玉昆?!”王厚一聲壓低嗓門的怒叫,差點就忍耐不住。
只是看了看左右,他還是按捺了下來。調轉馬頭,護送韓岡回去。
與韓岡并轡而行的時候,王厚小聲問:“到底是怎么回事?”
韓岡沒有藏著掖著,而是很坦率的將自己在殿上的提議都轉告給了王厚。
“平白添這番周折做什么?”王厚難以理解,“若是太后親自選定……玉昆,你是不是不想進兩府?!”
木秀于林之類的話,王厚不想再多說,韓岡肯定知道這一點,而且他也從來沒有為此而避讓過。
但這個提議對他有什么好處?
最高興的會是誰?
反正絕對不是韓岡。
韓岡的用心,王厚不明白,殿上的宋用臣也不明白,太后當然也不明白,但王安石應該是明白了。
韓岡也從來沒指望他們能明白自己,只要能夠跟著自己走就好了,
韓岡需要支持者,但他的根基是最淺的。
在京的侍制以上官有選舉權,韓岡在其中能不能進前三,可真是一點也說不準。
如果是京城百萬軍民來推舉,不會有第二種結果。就是擴大到升朝官這個層面,由在京的七八百朝官一級的官員進行廷推,結果也必然是韓岡排在前面。
但選舉權現在是集中到除去宰輔后的二十三人手中,選舉的條件則只會是利益的交換,只會是黨同伐異。
而韓岡,他的突出,反而會在地位相近的人群中惹來反感。且論起利益關系,他與其余重臣之間的關系實在是太淺了。既非新黨,又非舊黨,韓岡一直以來都刻意表現出來的獨立讓他在朝中的重臣幾乎尋找不到助力。
這樣的自知之明,韓岡還是有的。
他從來不會認為那些在官場中打了幾十年滾的老油條,能放棄自己已有的立場,轉而支持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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