宰執天下 第42章 潮至東嶗觸山回(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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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載第42章潮至東嶗觸山回(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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瘋了嗎?
這是瘋了?
這肯定是瘋了
蔡京的腦子里一陣嗡嗡作響,仿佛一群馬蜂繞著腦袋轉悠著一圈一圈又一圈,韓岡怎么能在這時候發瘋?
終生不再入兩府,換一個終生在京外為官,哪里可能有這樣的條件?
韓岡是瘋了,可自己若是不答應,那就不忠,一輩子都沒機會了若是答應了,現在這般辛苦又是為了什么?
還是干脆說朝廷名爵豈能為賭注,侮蔑朝綱無過于此?不行那根本就是認輸,跟不答應的結果是一樣在殿上的哪個都不是蠢人,不會看不出內中的虛怯滿朝文武,大半會盼著韓岡跟自己同歸于盡,若是看到自己退縮,哪個會饒過自己,放棄上來踩一腳泄憤的機會?
左轉不得,右轉不得,前行、回頭不行,一時之間,竟然就無路可走了
面面俱到,這的確不像是瘋子會做的事,一句話就將自己逼入了絕境,怎么可能是瘋子?
……但那是兩府啊
蔡京太陽穴上的青筋騰騰跳著,完全理不清韓岡的心思
韓岡已經做了過來一任樞密副使,辭過一次參知政事,下一回再入兩府,宰相、樞密使就在眼前了
蔡相公蔡相公
每次見到蔡確,每次看到清涼傘后浩浩蕩蕩隊伍,天知道蔡京有多盼望何時能有人這么稱呼自己?韓岡不瘋怎么會這么輕易的放棄?
而自家不過一個小小的殿中侍御史,至于嗎?
這是完全不對等的賭注啊只有瘋子才會去做
是胡說八道?是瘋人囈語?
沒看連朝堂上的文武百官都驚疑不定,開始交頭接耳,沒有了維持朝會秩序的殿中侍御史,都嗡嗡嗡的如同菜市場了
其中肯定有希望自己立刻答應下來的,這樣就不用再擔心韓岡了
但自己如何會讓他們如意?
蔡京瞪大眼睛盯著對面的宣徽北院使,但韓岡直直的平視過來,雙目幽黯,如往日一般深沉難測
不對不對
他哪里是瘋了,這明明再清醒不過
再想想,韓岡素來精明厲害,與他交惡的宰輔,哪個在他面前討過好?就是太上皇,幾次要壓制氣學,最后也還是落到了如今茍延殘喘的地步
以他的才智,面對現在局面,肯定能開辟出一條安全的道路來,這樣的韓岡,決不可能發瘋
對的沒錯
眾目睽睽之下,在短短十數息之間,蔡京重振奮了起來,雙眼復又神光湛然
韓岡的話中必然有詐,只要抓住了,就能讓他再無顏留居朝堂
‘只要殿院肯終身在京外為官,韓岡終生不入兩府亦可’
韓岡的話聲震動殿庭,傳入了趙煦的耳中他眼睛眨巴了兩下,模模糊糊的明白了一點
韓學士是在賭咒發誓,只要那位叫蔡京的御史日后一直在東京城外做官,韓學士就不入兩府
這兩府,應該是政事堂和樞密院
韓學士這句話的意思是不是就是不做宰相了?
趙煦吃驚差點就想站起來,父皇莫名其妙的就再次發病,讓趙煦根本不想看到韓岡做他的宰相
他向后倚了一點,側臉看身邊御座一側,安排了一個能幫忙解說的內侍,是隨侍趙煦的馮世寧,讓他對朝臣的話有大概的理解,同時是在監督趙煦的儀態,不讓他在殿上犯下錯誤
‘馮世寧馮世寧’
趙煦小聲的叫了兩聲,但馮世寧好象是怔住了,沒有反應趙煦再調臉看看另一邊,側后處的簾幕后,也同樣安靜,似乎也都怔住了
趙煦看了看臺陛之下,文武百官都是在發愣,而后竊竊私語的才逐漸響了起來
應該就是這樣沒錯
也就是說,只要蔡京答應下來就行了
蔡京是忠臣,他肯定會答應的
快答應啊
怎么還不答應?
趙煦端正的坐姿也變得前傾,緊緊握著拳頭,恨不得撬開蔡京的嘴,讓他答應下來
小皇帝并不知道蔡京正在全力轉動腦筋
殿中侍御史的思緒正風馳電掣,飛的搜檢韓岡話中的漏洞和重點
沒過多久,蔡京終于笑了
原來是這么一回事
“所謂宰相”他慢悠悠的開口,“三代曰冢宰,春秋、戰國曰相秦曰丞相,漢為相國、司徒南北朝時,官制混亂,中、門下、仆射皆為宰相唐時則為同中書門下三品至武周,又曰同鳳臺鸞閣三品平章事而今之宰相,須加同中書門下平章事,方為真宰,又有樞密使分宰相兵權,故而有兩府之謂”蔡京瞇起眼睛盯住韓岡,“宰相之稱如此多變,蔡京倒想問一下韓宣徽,十年之后,可還有兩府還在嗎?”
多少朝臣恍然大悟,韓岡這是玩弄文字伎倆,以他的能力,加上太上皇后的支持,十年之內將兩府改換名稱又豈是難事?
而且之前蔡京還說韓岡不在西府,卻預西府之事,是有實而無名的樞密使若是日后韓岡在宣徽使任上處置朝政,宣徽使也就是宰相了那時候,韓岡的確不入兩府,但他依然是宰相啊
只是章惇和蔡確交換了一個眼神,同搖頭,完全不對
蔡京他太不了解韓岡了
韓岡在意的只有一件事,就是氣學,宰相、樞使的權位,在他的眼里根本不算什么——至少是現在如此
這就是韓岡為什么幾番違逆太上皇,又跟王安石鬧得不愉快的原因
也正是他為什么能夠輕易的辭去樞密副使的原因
心不在此
韓岡果然是直面蔡京,眼神凝定,不稍移半瞬,“誓者,約束也小人為誓,或是反口復舌,又或是在字詞上喋喋不休,以為背誓之由而君子之誓,一諾千金,卻沒有鉆字眼的道理如果殿院覺得韓岡沒說明白,那就再確定一點:只要殿院肯終生在京外為官,韓岡終生不掌文武大政天子、圣母、百官,皆在殿上,盡可作證,以約束韓岡”
韓岡的話,打碎了任何僥幸之心宰相之權,就在于‘總文武大政,號令所從出’韓岡明明白白的說他放棄了,只要蔡京愿意犧牲自己在官場上的未來
蔡京的臉色在剎那間失去了血色,變得臉青唇白起來
只是沒過多久,他就咬起牙
不入兩府,不做宰相才三十歲韓岡竟然敢于拿出這樣的賭注,可見他本人也是有一股子瘋狂的賭性在
不過韓岡有賭性,難道他蔡京沒有?
韓岡既然敢拿著近在咫尺、唾手可得的宰相位置在賭,他蔡元長區區一個殿中侍御史又如何不敢賭?
只要名聲還在,一切皆有可能日后的時間長得很,肯定有翻盤的時候
前后盤算清楚,蔡京揚眉望著韓岡:“既然宣徽如此說,蔡京便舍命陪君子又如何?為皇宋基業,蔡京又何能退讓?就是辭官復為布衣又如何?”
蔡京終于拼上了,賭性重,又敢拼命,再有些能力,這樣的人,躥升起來肯定不難
對這樣的蔡京,韓岡只回以冷冷一笑,“到現在才應承,殿院你這是忠心?還是算計明白了?”
蔡京臉色變了,冷聲問:“宣徽此是何意?”
韓岡搖頭,冷笑道,“忠者敬也從心中聲發自于心,表之于行心動、意動、行動,此當是瞬息間事如果殿院真的是一片忠心,方才為何會猶豫那么久?”
越是聰明,想得就會越多韓岡突然提出來的條件,誰聽了都不會相信,接著就會認為韓岡有什么詭計在里面
不要說以蔡京的心性會這么想,就是滿朝文武都會這么想
腦子里轉著這樣的念頭,如何還能一口應承下來?
越是聰明的人,想的就會越多腦筋轉折的時間越長,耽擱到時間就會越久
對于韓岡來說,只要有幾秒鐘的猶豫就夠了
殿上的哪一個,能在幾秒鐘的時間內反應過來?不可能會有的
韓岡抬眼看看上面,這話有些絕對了,如果是那位小皇帝倒是很有可能
韓岡之前可是分了一份心神在臺陛之上,畢竟太上皇后今天太能拖后腿了,好不容易才有的反擊機會,保不準又會給她破壞掉也幸虧這樣,否則就見不到小皇帝突然為挺直的腰背,繼而向前傾身的動作
看起來這位小皇帝真的很聰明,心思也重
只是聰明歸聰明,人心詭詐還是差了許多以他淳樸的性情,換作在蔡京的位置上,一個點頭,韓岡可就是作繭自縛了——雖然也沒什么
能做宰相當然很不錯,做不了卻也沒什么處理政務、軍事的是兩府,是宰相、參政、樞密,但控制朝堂的呢,一定要兩府嗎?一定要手中握著明確的權力嗎?
絕非如此
拿著自己根本不在乎的東西,去跟別人賭他的性命,有誰會太過在意輸贏?
“……宣徽想要食言?”蔡京臉色鐵青,心中卻暗自竊喜,韓岡果然是退縮了他既然這么做了,自己就是最大的得利之人
可韓岡,神色嚴肅:“即便是與殿院之諾,韓岡也不會有所反復不論殿院今日是發自于忠心,還是發自于私心”
這個交換不是韓岡發了瘋,而是韓岡現在根本就不在乎兩府,卻在乎以后可能會壞事的蔡京
為了讓蔡京做不成日后的蔡太師,有事沒事,先栽個罪名再說
出京和出京是不一樣的
‘極為光耀’的出京和變成佞人出京,對蔡京來說那完全是兩回事
但其余大臣只會在意能不能拿蔡京逼著韓岡不入兩府,至于蔡京的名聲,好也罷,賴也罷,誰去管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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