宰執天下 第20章 土中骨石千載迷(八)
第五卷六五之卷——汴梁煙華第20章土中骨石千載迷(八)
第五卷六五之卷——汴梁煙華第20章土中骨石千載迷(八)
一會兒還有一,補昨日的_泡&書&
“王介甫招的好女婿,王介甫招的好女婿啊”
暖閣中,富弼半躺半靠在炕頭上,帶著嘶啞的殘喘,低聲的笑著
今年春天的一場病后,富弼明顯的蒼老了有半年時間沒有見外客,都在是在家里休養厚厚的青海毛氈蓋在膝頭上,剛剛改造過的暖閣中,早早的燒起了火炕——這是最近開始在洛陽城中流行冬季取暖手段——房內如同暖春
皺紋爬滿了臉上,臉上的老人斑也越發的顯眼露在外面的一雙手,青筋突兀,瘦骨嶙峋,似乎只被一層皮包著原本很是富態的韓國公,已是瘦不勝衣,渾黃的雙目半睜半閉,完全不見舊日的神采,只是嘶啞干澀的笑聲,依然能撼人心魄
“殷墟……殷墟……”富弼的笑聲存在喉間,暗啞渾濁,“韓岡的手段永遠都是這么別出心裁啊真想看看在金陵的王介甫是什么樣的表情殷墟的事文寬夫文彥博他可不會閑著范景仁范鎮也坐不住,王君貺王拱辰的宣徽南院使剛卸任,回洛陽來休養,他一向是喜歡隨大流的,別提司馬君實了洛陽城中,想看王介甫笑話的不是一個兩個”
富紹庭將滑下來的毛氈向上拉了一點:“也是前些日子黨的那一幫人做得過頭了,竟然禁了千里鏡以韓岡的脾氣,哪里可能會忍得住”
富弼支起眼皮,看著兒子:“還在念著你的那具三寸半的千里鏡?”
富紹庭頭低了一點,沒敢搭腔他的那具千里鏡,光是鏡筒前那面三寸多徑圓的鏡片,連人工帶物料就花了整整兩百貫,磨制時間近三個月,失敗了二十余次才成功造出來的千里鏡,沉得拿不住手,只能安裝在架子上,但用來觀遠望月,比能拿在手上的那種貨色,要強了不知多少
在洛陽城中,沉湎于自然之學的富家子弟有著自己的小團體,每隔數日集會一次,談天說地,也互相比較著各自手上的顯微鏡和千里鏡在秦樓楚館中一擲千金是斗富,較量誰家的千里鏡和顯微鏡質地優良也是斗富,而富紹庭那具千里鏡給他掙了不少面子可也因為名氣大了,朝廷的禁令下來,就不方便藏在家里,只能交到官府里去
富弼瞥了兒子一眼,重又垂下眼簾:“在千里鏡的禁令出來前,韓岡咄咄逼人的樣子,你也不是沒看到論《詩經》,攻《禮記》,韓岡可是一點沒手軟,逼得黨只能從千里鏡上著手”
“可終究還是王安石要‘一道德、同風俗’,才會鬧得如今翁婿相爭的局面”富紹庭說道
富弼點點頭當年富弼還在朝中的時候,爭的只是權柄而已,儒門道統上的紛爭,則僅僅是在儒林中,像如今道統之爭鬧得朝野上下動蕩不安,全然是王安石‘一道德’的結果這樣的爭斗,在未來會給大宋帶來些什么,還真是讓人擔心富弼可是明白的,秦人焚書坑儒,其實也是‘一道德’的行動只是在富弼看來,韓岡能鬧出眼下這么大的亂子,終究是學朝中無人的結果
“韓岡會抓時間,他選的這個時間真正好”富弼閉著眼,慢慢的說著:“王珪和蔡確兩人站干岸;章惇則與韓岡交好,學諸書他也沒有參與編寫過朝中的學中人,權位連一個比得上韓岡的都沒有若是王介甫和福建子在朝中,至于如此狼狽?”
“當年王、呂二人皆在朝中,但張載最后還是進京講學了”
富弼搖搖頭:“也不看看那是韓岡用什么換回來的”他笑了一聲,當初還有人拿他出使遼國和韓岡的功勞相比,來打壓他富弼的名聲,不過現在早就對這種事不在意了富弼看看兒子,“王介甫就不說了,論手段,福建子其實也不差他前些日子一大家子從洛陽過,一點聲息也沒有,讓多少人失望了?”
富紹庭點頭,這件事還是他跟富弼說的
呂惠卿前段時間出外,去陜西任職,正帶著全家從洛陽過境,還在洛陽城中的驛館里住了一夜正常執政出外,就算引罪,一路上照樣是飲宴不斷但在洛陽的這一個晚上,呂惠卿是清清靜靜的過了一夜,并不是沒人請,而是他全數都謝絕了一早出城,走的也是無聲無息,家里的上百仆婢,在路上走時,連點聲音都沒有,治家甚治軍
“程家就在靠著城西正門,呂惠卿從西門出城,幾十輛車馬竟然無聲無息的就過去了,大程說他根本就沒聽到一點動靜”
“福建子多聰明的人的,否則王介甫為何要用他?”富弼冷笑:“在洛陽,他是半點破綻也不敢露給人看的”
洛陽的顯貴們全是呂惠卿的仇人,就算在洛陽境內,犯了丁點大小的錯,也能給鬧到天子面前——司馬光還管著西京御史臺呂家上下幾百口,過境的時候,多少只眼睛盯著,可硬是沒挑出一個毛病來,連擾民的罪,都安不到他頭上這就是呂惠卿小心的地方,一點也不給人打落水狗的機會
呂惠卿、章惇,甚至還可以包括韓岡,這些年輕一輩的心術、手段和能力,并不輸他們慶歷皇佑年間當政的這群老家伙們
富弼看著蓋在自己膝頭上的毛氈,要不是自家沒幾年好活了,真想跟那些小輩周旋一番
說了一陣話,富弼也覺得累了富紹庭感覺出來了,輕聲問道:“大人,要不先喝點茶歇一歇?”
富弼先點點頭,立刻又囑咐道:“熟水就行了”他這幾個月喝藥喝傷了,占點藥味的茶湯、飲子都不想碰,也就沒滋味的熟水喝得下口
富紹庭應了,招呼外間的人端熟水上來之前父子說私話,貼身的仆婢都在外面候著
富弼喝了兩口水,外間這時有了點動靜,一人進來稟報,“去獨樂園傳話的人已經回來了,還帶了司馬家的人來,說是來給相公問安”
一接到韓岡借殷墟與王安石辯《字說》消息,富弼就派了人去通知司馬光,司馬光回復得倒是快得很
富紹庭問了一下富弼,“大人要不要見他”
富弼搖搖頭,“人就不見了,你去回個話,說勞他掛心為父又老又病,沒心思管這些,這件事讓司馬十二出面是最好的”
富紹庭應了就要出去,卻又被富弼叫住,“順便將去獨樂園的人叫進來”
待人進來后,背后墊了兩個靠墊,富弼略坐直了身子:“你去獨樂園,司馬君實怎么說?”
那仆人低頭道:“回老相公的話,司馬學士只說知道了,并沒多問只問相公的身子好了沒有?又遣了家中的親隨來向老相公問安”
富弼手指動了一下,示意那仆人出去,靜靜的坐了一陣,忽的一聲嗤笑:“也是個不甘心的”
被人服侍著躺了下來,富弼合上眼簾,靜靜的休息起來
富紹庭出去親自打發了司馬光的家人,剛要回去看看父親是不是歇下來了,一名家丁就拿了張帖子進來:“潞公使人送帖子來了”
富紹庭接過帖子,卻是文彥博意欲約期拜訪,問富弼午后有沒有空文彥博身份不同,不是小了一輩的司馬光,他的帖子是不能耽擱的富紹庭拿著帖子進去后,將剛剛準備入睡的富弼請了起來
富弼皺著眉,翻來覆去看著帖子,嘆息著:“文寬夫怎么就這么沉不住氣”
但等他在富紹庭寫得回帖上簽了名,送來的帖子又多了兩張,都是城中致仕老臣的問候帖子,幸而沒有說今天就上門拜訪富弼搖著頭:“還真是一個接著一個……天上響了雷,地里的蚯蚓就呆不住了”
到了午后,文彥博果然到了看到被富紹庭攙扶著的富弼,文彥博立刻快步上前兩人年齒相近,但現在站在一起,富弼明顯比文彥博要蒼老許多
“彥國,你可是清減了不過看著還是精神,倒讓我放心了……秋風帶寒,先進去再說話”
一個夏天沒相見,文彥博上門來便是噓寒問暖待到在見客的小廳中坐定,奉上了茶湯之后,文彥博就捋著胡須笑了起來:“千挑萬選的女婿都離心離德,王安石的眼光終歸是不到家啊為爭千里鏡,可真是敢下手”
“韓岡不是因為千里鏡的禁令在上請編修《本草綱目》之前,他就已經就有將殷墟發掘出來的念頭編藥典,恐怕就是為了將殷墟甲骨給帶出來”富弼感嘆起來:“也虧他想得出來”頓了一頓,又道:“心性也難得”
富弼可不管當年文彥博和韓岡的舊怨,照樣對韓岡贊許有加
文彥博臉上沒有任何異樣,低頭喝了口茶
文彥博也知道富弼當年同樣是跟他的岳父晏殊過不去,看到現在的韓岡,多半是想起了他自己只是還是有些不痛快
富弼岔開話題:“二程當是也收到消息了,他們那里怎么說?”
“程伯淳去拜訪了司馬十二程頤則是到了我這里坐了坐我便順手送了兩本金石拓本給他這件事也沒他們說話的份但與王介甫爭道統,他們也不比氣學稍差”
要不是有著開宗立派的地位,以程顥程頤的年紀和地位,如何夠資格在富、文這樣的豪門家里被視為上賓?
學成為官學之后,把持了科舉,使得門中失了許多弟子二程一直都是隱忍不發,苦苦挨著時間但王安石、呂惠卿幾年間接連出外,韓岡近日又不斷與學交手,甚至將王安石準備一錘定音的《字說》,給鬧得站不住腳,這么好的機會,二程無論如何也不會放過
富弼道:“進士一科以詩賦取士,從唐時延續至熙寧三年,經過了近四百年時間,才被王介甫給推倒自熙寧六年開始,科舉純以三經義取士,至今也僅僅三科根基尚且不穩,猶有動搖的機會不過一旦給學扎下根來,說不準又會是個幾百年”
“說的正是”文彥博略提了聲:“只為圣教正道,也得讓人明白學的錯繆之處豈能讓韓岡一人居前? 請記住:飛翔鳥中文小說網 www.fxnzw.com 沒有彈窗,更新及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