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郎君話音一落,場面立刻安靜了下來,落針幾可聞。普通的官兵捕役面面相覷,元徽所說那一串職爵,他們或許沒有太強的概念,但顯然是個了不得的大人物。其他不提,“冀州都督”這四個字,已足夠給他們留下深刻印象了,有機靈者已然放下了武器。
元徽目光在周遭眾人臉上掃過一圈,心中越發有底,李懷璧所集之眾,只怕還以為自己是在防備契丹流寇,“保家衛國”了
略作回味,嘴里小聲“嘖”了下,似乎有不滿,元郎君心里默默總結了下自己方才的表現。那波伊還是太生硬了,狄胖胖的“惡習”是學不像的,日后還是少做為妙
李懷璧的表情則有趣多了,昏沉沉的松明火晃動在其臉上,映出其間復雜的神色。驚詫、緊張、震恐,在元徽眼神威逼下,張嘴發聲:“元——”
情緒不穩的情況下,只發出一個字音,剩下的被他強行掐斷在喉頭。搓了搓手心的汗跡,心慌之下,李懷璧有些口不擇言地質疑:“你說你是元駙馬,有何憑證?至于所謂的冀州都督,朝廷未有詔制,州里亦未有公文下發,該不是冒充的吧”
聽其言,元徽果斷笑了,譏諷的笑聲讓李懷璧頭腦稍微清醒了些,對自己的狼狽暗罵不已。元郎君慢悠悠地自懷中掏出了一封蓋著璽印的帛書:“朝廷任命的制書在此,另有皇帝陛下密旨,李縣令,要檢查一遍嗎?”
“下官不敢,下官不敢!”李懷璧連忙告罪:“不知都督駕臨本縣,有失遠迎,還望都督恕罪。”
“貴縣的誠意,今夜我可是感受足了。大張旗鼓,鋼刀長弓,夤夜來請,呵呵呵”
聽著元郎君的挖苦之言,李懷璧也不敢反駁,只知告饒。看得出來,這縣令大人是有些懵了,心神俱震下,顯得無所適從。
“好了,本督今夜也累了,暫于此館下榻,有什么事,明日再談。至于貴縣”覺得李懷璧的表現頗為有趣,元徽卻再無興趣在其面前煊赫威風,隨意地擺擺手將其打發掉。
“都督且安歇,下官告退!”李懷璧當即彎下了腰。
李懷璧帶人散去,留下了數十名士卒“保護”著元都督,驛館周邊的動靜終于沉淀下來。
“不必緊張,這鹿城,還算不得什么龍潭虎穴!”拍了拍少年肩膀,元徽一臉輕松,摟著倦意迷沉的小清入驛館補覺。
“是!”烏玨應命,不過看其緊巴巴的面容,想來是放松不下來的。
“都督、夫人,這邊請”驛丞臉上笑得跟朵菊花似的,給元徽這個大人物引路。
精神似乎不錯,把著亞清小娘子好好輸出了一番,元郎君方借著那些許疲憊,沉沉入睡,一點也不擔心做不了好夢。
比起元郎君那邊的安然閑適,李懷璧這邊心情可是差到了極點。腳步沉頓,心情凝重,額角的細汗與閃爍的眼神無不顯示著其不平靜的心緒。
自得知元徽這一行人的行蹤之后,他便有所懷疑警惕,故連夜派心腹縣尉去“拿”。他有猜測元郎君身份不凡,卻沒料到來頭這般大。
至衙堂內時,李懷璧已經從意外中恢復過來,完全冷靜下來。作為一名鐵了心要干大事的人,李懷璧的心理素質還是不錯的。元徽的出現雖令他措手不及,卻也還沒到畏之如虎的地步。他所憂者,元郎君必來者不善,對他們的舉大事有不利之影響
“大人,現在該怎么辦?”他身旁的屬下則顯得驚恐不已。
見其表現,李懷璧當即呵斥一句:“慌什么!”
緊皺著眉頭,李懷璧面上驚疑不定:“朝廷拜其為冀州都督,之前毫無消息,如此突兀,我只恐是否我等哪里露出了破綻,引起朝廷注意?倘若此,那我們不得不小心了。籌備了這么久,眼看起事在即不得不說,這元徽的到來,與我等而言,是個不折不扣的壞消息!”
“那,那怎么辦?”聽其言,小吏更慌了,臉色倉皇。
“立刻派人去信都,將此事告訴馬、楊、王等公,讓他們早做準備,事情不能再拖了!”沒有猶豫多久,李懷璧嚴肅吩咐著。
見縣令大人這般冷靜,屬吏心里終于安定不少,連忙答道:“下吏立刻去安排!”
“你,帶人給我盯著驛館,有任何風吹草動,及時來報!”深吸一口氣,李懷璧看向跟在身邊灰頭土臉的鄭姓縣尉:“別再出差錯了!”
“請大人放心!”咬了咬牙,縣尉垂首而去。
縣令李大人,這一夜顯然是難以入眠了,在二堂枯坐許久,臉上的些許皺紋似乎深了許多。直到屬吏入內上稟:“大人,已經派人南下了!”
點了點頭,強打起精神,問:“城中現在情況如何了?”
“各鄉丁壯、加衙役、番上府卒,另有城中富戶所供家丁,總計可用之人已有近兩千。糧食之用足半歲,只是缺少馬匹輜車,武庫中的刀槍、弓矢仍不足半數之用”
“足夠起事了!”李懷璧嚴肅道:“至不濟,我等尚可揭竿為旗,斬木為兵!”
“大人,真真的要造反嗎?”屬吏忐忑地看著縣令。
對其表現,甚是不滿,李懷璧冷聲道:“什么造反,我們是撥亂反正,匡復李氏,還大唐神器。如此畏縮,豈能成大事?”
縣令的話并沒能讓屬下安心,其人顫聲答:“可是,可是元都督那邊當如何應付?”
“他如今身處城中,身邊只侍從十余人,又有何懼?此人年少輕狂,驕矜自大,他恐怕還不知,鹿城的局勢已遠超其想象。”李懷璧原本還算儒和的面容間,竟然流露出些許駭人的陰騭:“說不得,我們正可拿此足夠分量的人物來祭旗!”
李懷璧語氣中的殺意,顯然讓屬下驚到了,瞪著眼,呆聲道:“大人,那可是太平公主殿下的夫婿啊!”
形容稍挫,李懷璧眉宇間的陰霾重了些,重重地出了口氣:“那就看此人可識時務了?否則!”
閑談間,李縣令倒慢慢回復了自信,只是不曾覺察,自己印堂越發地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