征服天國

第三十七章 這樣的雷納德

博特納姆的雷納德心滿意足的看著不遠處剛剛蹬上一輛馬車的拔絲瑪公主的背影。他的樣子看上去完全是一個風度翩翩的騎士,從他身上倫格甚至找不到一點傳說中的愚蠢和莽撞。

可是讓倫格怎么也無法理解的是,就是這樣一個甚至可以用英俊來形容的人,卻有著一顆完全由狂熱和偏執組成的瘋狂心。

也許在這個人的心目中真的只有黑白兩色吧,看著站在前面意氣飛揚的雷納德,倫格實在不知道該怎么去形容這個完全顛覆了他早期印象,或者更準確的說是被后世商業電影杜撰出來的反派印象。

“侍從過來!”雷納德突然轉過身,向著一直在邊上觀察著他的倫格示意“告訴我侍從,你想要什么?”

雷納德一句沒頭沒腦的話讓倫格有些莫名其妙。

“你帶人援助了我,而且還把自己的榮譽奉獻給了我。作為你的護持領主①,給予你應得的獎賞是必要的。”雷納德很認真的對倫格說,然后他向著身后一招手“你有權任意選擇一匹。”

隨著他的手勢,一個騎兵牽著幾匹剛剛繳獲的戰馬走了過來。在夜風中,那些剛剛經歷了一場戰斗的戰馬還沒有完全從興奮中緩過氣來。它們的身上依然流淌著細密的汗水,浸濕的鬃毛成綹的攪在一起,還在不住顫動的背肌在月光下閃動著汗漬的粼光。

“隨便挑一匹。”雷納德在一匹馬背上拍了拍“撒拉森人都是魔鬼,可他們的戰馬是上帝的杰作。挑選一匹吧,你應得的。”

看著那些戰馬和不住撫弄馬背的雷納德,倫格真有些無言以對。魯莽、貪婪、小肚雞腸曾經幾乎就是形容眼前這個人的最好詞匯。在無數的傳說野史中,因為這個人無盡貪欲和沒有大腦的蠢行,闖下的彌天大禍導致了耶路撒冷的陷落。

可現在自己眼前的這個活生生的雷納德,不但不是某部商業電影里描述的腦滿腸肥的紅頭發怪物,連他那種導致他自己和耶路撒冷災難的狂熱看上去都充滿了一種很自然的氣息。甚至仔細回想起來,倫格還真想不出除了這種狂熱之外他還能做什么。

一聲突然響起的馬嘶吸引了倫格,他順著聲音看過去,一匹全身黝黑的阿拉伯戰馬正試圖擺脫士兵手里緊拽的韁繩。

它那高大軀體不住躍起,拱型的脊背上近似完美的彎曲弧度襯托出帶著野性的優雅,因為用力高昂顯得筋骨分明的修長脖頸看上去顯得充滿刀削般的力感。

“這真是一匹好馬!”雷納德走過來看著不住掙扎的戰馬嘆息著,他走到側面突然抬手用力一抓,緊緊攥住韁繩然后輕輕的拍著戰馬不住抖動的耳朵,隨著他的動作,戰馬逐漸從開始不住擺頭的不情愿中慢慢安靜了下來,它低下脖子慢慢吃著雷納德隨手送士兵手里拿過來的碎草,一邊看著露出羨慕神態的倫格:“你喜歡這匹馬是嗎?”

倫格剛剛點頭,雷納德突然伸手一抓,拽著他手臂把戰馬的韁繩塞到了他的手里:“好吧,現在它屬于你了。”

說完,他轉身走到一邊的空地上,拔出長劍,“呲”的一聲插進土里。然后他雙手撫著劍上的十字護手單膝跪地,在所有人的注視下,額頭抵著劍柄上光滑的圓頭輕輕自語著,這個時候的雷納德,虔誠而安靜,即使他剛剛由侍從給他穿到身上的嶄新的圣殿騎士團白底紅十字的罩衫,也并沒有讓他顯得更加危險,這時候的雷納德只是一個虔誠的基督徒而已。

雷納德始終對著東方虔誠的祈禱著,直到在一聲可以清晰聽到的“阿門”的禱詞之后,他站起來用力拔出長劍,接著轉身大聲的命令:

“我不需要贖金,殺掉所有俘虜!”

隨著他這一聲吶喊,四周除了倫格之外幾乎所有早有準備的士兵立刻在一陣歡呼中揮舞起手里的武器,向著草地被圍攏起來的一群俘虜瘋狂沖去。

一時間,痛苦的慘呼和瘋狂的吼叫此起彼伏,被長槍和手斧戳砍得四處飛濺的血漿到處噴灑,夾帶著最后抵抗的嘶喊在一片令人膽寒的砍殺屠戮中嘎然而止。

倫格手里攥著佩劍看著那些圍攏在一起不住揮舞著武器砍殺的十字軍,到了這時他才發現,雷納德的確還是雷納德,即使這個人和后世傳言有著很大的不同,可他始終是那個狂熱甚至發瘋的雷納德!

腿上突然覺得一緊,倫格低下頭,儼然看到一個滿身血腥的撒拉森人正緊緊抓著他的褲腿。他的一條腿用一些皮肉連著拖在身后,肚子上的一個血洞正向往涌著渾濁的內臟。

“啊……啊……”那個已經吐不出完整字句的撒拉森人眼神呆滯的抓著倫格的褲腿向前爬著。張開的嘴里吐出的大口血水在地上留下斑斑濕跡。

一個十字軍士兵從人群里跑過來,他手里的長矛一路上滴下一串血珠。

“不,讓我來。”

倫格搖手阻止了那個士兵,他蹲下身,把鋒利的佩劍邊刃緊貼在那個撒拉森人的動脈上。然后他低低的用別人聽不到的聲音輕輕說:“很快的,別擔心,很快的。”

說完,他的手腕用力一抖,一股猩紅的血漿立刻從那個撒拉森人的脖子邊噴射而出直接濺到了倫格的胸前。

“侍從,你在對他說什么?”

雷納德的聲音突然從后面響起,倫格的心立刻猛然一跳,他本能的攥緊佩劍,可他立刻知道自己這樣做實在是有點愚蠢。

他飛快的在心里編造著解釋的理由,然后盡量讓自己平靜的站起來。

“大人,我在為他做祈禱。”倫格讓自己的聲音顯得十分淡然,就好像是在說一件天經地義的事,可是他的心卻不住的狂跳。

他實在不知道自己這樣冒險的賭博會有什么樣的后果。

“祈禱?為異教徒祈禱?”雷納德臉上的詫異很快就被憤怒代替,他原本看上去俊朗的臉上崩出一股猙獰的憤怒,那種憤怒即使是在清冷的夜晚也可以感受到他狂熱的氣息。

“是的大人,我為異教徒祈禱,我為他們因為失去主的指引即將墮入地獄的靈魂祈禱。”倫格已經能讓自己盡量的平靜。在這個時代,他沒有人能夠依靠,在巨大的危險面前,他唯一擁有的只有自己的智慧和那些并不十分了解的模糊歷史。

“大人,上帝是萬能的,上帝創造了這個世界,他創造了我們所有人,那就也應該創造了異教徒,”倫格一邊思索一邊謹慎的開口,他知道自己的話可能帶來榮譽,也完全可能帶來災難。“可是為什么他們是異教徒呢,大人?上帝是至高無上的,不可能有不被上帝感召的人。他們也許在這個世界上是異教徒,所以他們的靈魂要經過地獄的磨難和懲罰。只因為活著的時候他們背離了上帝的意志。可是死亡拯救了他們的靈魂,正如同美因茲大主教大人說過的,‘懲罰讓我們變得神圣,讓他們得到了救贖’。”

“難道你認為異教徒也能被拯救?”雷納德臉上的憤怒逐漸消褪,可接著露出的是嘲笑的譏諷“小侍從,我聽到過你的事,我知道你幫助過我的妻子。我也知道你居然還為我的家族守護住了神圣的圣槍。這的確是上帝對你虔誠的獎賞。但是,如果你認為單單依靠虔誠就能感化那些邪惡的撒拉森人,那你實在有些幼稚了。”他走到倫格面前,抓住倫格拿劍的手,把它慢慢抬了起來“看看侍從,對他們只有使用這個。只有這個才是拯救他們唯一的方法。虔誠并非不能拯救異教徒,可也只能拯救死了的異教徒!”

“可是大人,上帝恩典是無處不在的呀,”倫格故意用一種有些倔強和不解的口氣辯駁著,不過這時他終于暗暗松了口氣,畢竟最大的危機終于過去了。

“呵呵,侍從,你將來也許可以成為一個虔誠的教士,為上帝傳播神圣的福音,”雷納德被眼前少年的樣子迷惑了,他笑呵呵拍了拍倫格的肩膀“不過,你這么壯實的孩子去當教士有些可惜了。在這之前,用劍去結束異教徒的性命才是你現在應該做的。”

說完,他轉過身大聲向已經進行完屠殺正在集結的騎兵發出命令:“整隊,持旗手開道,出發!”

混亂中被裹挾著上馬的倫格終于暗暗吐了一口氣,躲過大難后的虛脫感他他全身無力,不過,在旁邊人的催促下,倫格只好打起精神,跳上剛剛得到的那匹黑色戰馬的馬背,混在一群騎兵當中隨著雷納德向著通往修喇宋的道路上奔去。

荒涼沉寂的曠野被如一陣風暴般刮過的騎兵的馬蹄聲驚醒了,在戰馬的嘶鳴聲中,倫格看到在不遠的地方,一隊騎兵正和自己這邊的騎兵并向前進,雖然看不到他們的旗幟,可倫格知道那應該是巴里安的隊伍。很顯然這個被雷蒙派出來看著雷納德的騎士,并沒有因為和雷納德的爭吵放棄自己的職責。雖然不快導致了他們的隊伍各自分開,可是他依然還是遙遙的跟著,盡著自己那份職責。

倫格騎在剛剛得到的黑色戰馬的背上,不住起伏的馬身有力的上下顛簸著。戰馬矯健四肢觸地帶來的震動讓他感受到陣陣激烈的沖擊,雖然以和其他戰馬相同的速度疾駛卻始終保持著頭顱高昂的姿勢,證明著它擁有的健壯體魄和潛伏的巨大爆發力。

“真是匹好馬。”倫格在心里重復著雷納德說過的這句話,然后他又不由自主的抬頭看向跑在前面的那個以“毀約者“的外號留名后世的人。

看上去,這個于傳說截然不同的狂熱十字軍有著一副健壯卻不失勻稱的身材,一頭和他的兒子相同微帶紅色的金發長發隨著戰馬的奔馳不住飛揚,利落的斜插在馬鞭劍鞘里的長劍不住拍打著他粗壯有力的大腿。

這是一個典型的十字軍騎士,狂熱且帶著一絲典型貴族特有的高高在上的傲慢和矜持。

也許這個人并不如他外表那么聰明,甚至可能真的很莽撞,可是從他居然沒有如歷史上那樣殺害薩拉丁的妹妹拔絲瑪公主就可以看出他并不是那么愚蠢到家。撫mo著胯下戰馬抖動的鬃毛,倫格甚至記得當他看到這匹戰馬的時候流露出的那種喜愛的表情。

一個騎士對戰馬的喜愛倫格是可以想象的到的,就如同他自己第一眼看到這匹馬的時候就被它那矯健的身姿所吸引一樣。可是讓他想不到的是,這個以貪婪著稱的十字軍貴族居然肯把這樣一匹戰馬給了自己。這的確讓倫格覺得很是出乎意料。

看著這個雷納德,倫格甚至開始有些理解為什么施蒂芬娜夫人會對自己的丈夫那樣的維護和敬愛,他不能不承認,這個名聲不好的狂熱十字軍騎士身上,擁有著一股少見的吸引人的東西,也許在他的世界里,真的只有敵我,卻沒有妥協吧。

可是仔細想想,也許這也正是雷納德人生中最悲哀的地方。

①護持領主,西方采邑制度下的一種特有傳統,低等貴族、平民騎士和自耕農,可以把自己的領地,土地或某種家族和個人地位奉獻給大貴族。這種貢獻不一定是實際的東西,也有把某種象征性榮譽貢獻給自己領主的。作為回報,大貴族在享受田租和戰利品抽成的同時要保證這些依附者的權益不受到侵犯。

書中主角向雷納德現出的是自己的榮譽,這就意味著在將來一旦主角離開主人成為自由人,就自然成為雷納德的臣屬。雷納德可以在自己的名號上冠以諸如“圣槍守護者的保護者”之類的名譽,同時要履行最為主角領主保護責任。在西方這種早期出現的依附方式逐漸演化成了中世紀時期的采邑制度,形成了由大小貴族和領地騎士組成的基本社會制度的框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