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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藍點頭,“都跟塵香說了。塵香肯定會告訴大夫人的。”
安解語便舒了一口氣。分家這事兒太敏感,還是先用這種隱晦的方式探探大房的口風再說。若是大房愿意,自然心照不宣,可以慢慢準備起來。而且也可以讓她們心安,不要再烏眼雞似的抓著四房不放。若是不愿意,自會當什么都沒聽見,以后要轉圜,也容易些。
安氏就梳洗了,換了一身玉白的衣裙,外面罩了煙灰紫的寬袖掐腰對襟錦袍。——這府里太夫人尚在,就算有喪事,也不宜全身都穿素的。
對鏡照了照,安氏覺得頭上太素了些,就想起了剛到這里時,得的一套背后記得著篆字“安兒”的綠翡頭面,素凈里有幾分雍容,恰是對景的飾物。便從匣里先找出那對碧玉鐲戴上,又掛上那條銀白金絲攢著綠色翡翠長珠做成的頸鏈,鏈墜是一塊雞卵大小云蒸霞蔚的綠翡。又將耳飾換成配套的淚珠樣的耳墜,綠瑩瑩地似乎能照出人影來。最后還有一只綠玉步搖,雕成展翅欲飛的鳳鳥狀,銜吊著蓮米大的南海珍珠,卻是太招搖了些,現在戴極不合適,就棄而不用了。
阿藍等四夫人收拾好了,便扶了她,出了風華居,去元暉院跟大房的人道惱。
走到半路上,卻正遇見國公爺帶了兩個小廝,要去春暉堂見太夫人。
安解語便上前給國公爺行了禮,又勸慰道:“原哥兒定是去了個更好的地方。國公爺也要好好保重,不要哀思過甚。還請國公爺節哀。”
范朝暉本陰著臉,見到安氏主動過來行禮,言辭切切,一片關懷之意,臉色便緩和了些,就點點頭,要說幾句客套話,卻抬眼便看見安氏的這套綠翡飾,心頭如遇雷擊。一直藏在心底深處的積郁就要噴涌而出,甫張了嘴要說話,卻是一口鮮血就吐了出來。
安解語嚇了一跳:“國公爺可是病了?”
范朝暉知安氏素來愛潔,怕她看著不自在,便趕緊轉身拿衣袖在嘴邊抹了一下,也不回頭,就道:“可能是最近累著了,有些血不歸經。并沒有大事,可是嚇著你了?”
安解語也知今日之事,波詭云譎。國公爺剛御了外敵,又要面對家里親薨世的慘痛局面,就頗為同情他,忙道:“妾身無事,也沒那么膽小。——國公爺也要注意保養,別累壞了身。國公爺要有個不妥,可要這個家以后都靠誰呢?——若是國公爺不棄嫌,也可讓我們四爺多幫襯幫襯。一個兄弟兩個幫,總是比外人強些。”言畢,便又福了福,接著道:“妾身就不打擾國公爺了。”
范朝暉也不轉身,只點點頭,道:“多謝費心。”
安解語便帶了丫鬟婆,繼續往元暉院去了。
范朝暉這才轉過身來,默默看著安氏遠去的背影,想著她戴上的那套飾,心里又是欣喜,又是茫然。
一轉眼又想到安氏前事盡忘,恐怕是自己想得太多了。終于狠了狠心,轉身而去。
到了春暉堂,太夫人見了范朝暉過來,便忍了淚道:“你連日忙亂過甚,也要注意自己的身體。你要有個不妥,我們這個家,可要靠誰去?”
范朝暉見太夫人和安氏一般言語,心里百感交集,也知不能再想下去,只一心安慰太夫人道:“我身骨好著呢。娘不要擔心,就算我不行了,還有四弟、五弟他們呢。”
太夫人搖了搖頭:“老四也就罷了,老五還是差點火候。”
兩人就沉默了一陣。
一旁的方嬤嬤看著有些冷場,便上前道:“原哥兒這事兒,大不大,小不小的,太夫人和國公爺要不要商量一下,要如何辦?”
范朝暉思索片刻,就道:“還是按舊例吧。過了五七,就讓人在城郊點個地兒,葬在那里。”——原哥兒未到十二而亡,按習俗是不能葬入祖墳的。
太夫人張了張口,又忍住了,想到原哥兒的生母小程氏,便問道:“今兒早上小程姨娘是怎么回事?怎么就瘋了?”
范朝暉想到太夫人現在剛回來,應該還不知道小程氏跟原哥兒之死的關聯。若是再過幾日,便難說了,還是直說了好,免得又讓太夫人問起別人來,牽扯到安氏,就更不好了,便字斟句酌道:“小程氏這幾年有些不知輕重,犯了大錯,也不知悔改。還裝瘋賣傻,意圖拿原哥兒來脫罪,累得原哥兒早亡。兒現在已讓人將她看管起來了。”
又因為太夫人最重嗣,對害人嗣者,向來深惡痛絕,范朝暉便接著向太夫人解釋道:“兒不會就這樣放過小程氏的。她雖不是有意要害原哥兒,可原哥兒到底是因她而亡。只是原哥兒剛沒了,馬上就處置原哥兒的生母,未免讓人多想了。——等過一陣,這事兒冷下來,兒會將她送到營州的莊上去,讓她和莊里的苦役一起,自做自吃。”營州莊里的苦役,可不是一般人受得住的。小程氏去了那里,能不能活下去,就得靠她自己的造化了。和捧香仗斃的下場比,還真難說孰優孰劣。
太夫人聽了這話,覺得這大概是死罪可免,活罪難逃的意思。想那營州苦寒,又是靠近夷狄之地。小程氏雖說只是庶女,卻自小在程老太師的寵愛下,一味嬌生慣養。長大后,又被抬進了范府,生了庶長。從來都是過著那人上人的日。要她去營州莊上,和其他苦役一樣勞作,就她那嬌嬌怯怯的樣,還不如給她三尺白綾更痛快些。
想到此,太夫人便勸道:“小程氏是有錯,可你也要想想,若不是你這幾年都歇在她那里,拿她做了障眼法,她哪里會錯得這么離譜?”
范朝暉未曾想太夫人一眼看穿了自己這些年的所作所為,不由滿臉通紅,趕忙端了茶,一飲而盡。又飲急了些,便咳嗽起來。
太夫人看著大兒局促的樣,不由更增心酸。也不知自己做了什么孽,要白人送黑人。眼看范家的男孫越來越少,太夫人心里就五內俱焚。
范朝暉看太夫人臉色凄苦,心里也不忍,卻不愿就此放過小程氏,只好揀了太夫人最在意的話題道:“五弟妹懷了身孕,五弟不久也要做爹了。”
太夫人這才愁眉略展:“希望均煙這次能一舉得男。”
方嬤嬤也趕緊湊趣,說了兩句讓太夫人寬心的話,又提到太夫人的心肝寶貝——四房的則哥兒,道:“則少爺最近又長了不少。馬上就到了三歲,進四歲,那個頭兒,已經快趕上五歲多小兒了。”
太夫人想到則哥兒,才真正舒展了眉頭,連連點頭道:“以前看安氏對則哥兒不上心,還擔心他們母情分太淺。原來只是未到時候,要沒有安氏用心照料,則哥兒也到不了現在這樣。”
這邊幾人閑談著,總算將原哥兒過世的哀戚之意沖淡了許多。
國公府剛過完年,便操持了原哥兒的事兒。京城平時常來常往的各府里雖也知道,只是這少年人夭亡,倒是不好上門隨禮,便也都只是送了張貼過來,各樣葬儀都是在成年人的份上減半送來。——這也是看在鎮國公的面上。一般的府里,都是悄悄地就過去了,別說葬儀,就是帖,也都未見一張。
而輔國公慕容府上,自元宵過后,就立刻找了流云城最有名的官媒,帶上各樣禮品,去往東南象州,給昆寧郡主說親。
冬日里道路難行,那官媒路上用了一個多月的時間才到了象州謝府里。
州牧謝成武的夫人聽說是京城輔國公府的拜貼,便將那媒人請到了后院正廳里。
那官媒也是見過世面的,在謝府里到也沒有東張西望、左顧右盼的四處颯沒。
謝夫人見了那官媒,寒暄幾句,便入了正題問道:“不知輔國公府差你前來,有保貴干?”
那官媒便滿臉堆笑道:“當然是于府上大大的喜事、好事!”
謝夫人笑道:“原聞其詳。”
官媒便斜坐在謝夫人下,殷殷勤勤地道:“輔國公知道貴府上正為大少爺尋親事,特讓老身前來促成這一樁美事。”又拿了寫著昆寧郡主慕容寧生辰八字的庚貼出來,對謝夫人道:“夫人請看,這輔國公慕容府的姑娘,家世教養、人品樣貌自不必說,俱是一等一的。就算是八字命格,也是咱們流云朝數一數二的。您老想想,慕容府,可是咱們流云朝出了名的外戚世家,他們家的姑娘,可都是做皇后娘娘的!——您瞧這八字,大富大貴,旺夫旺。老身我做了這么多年的官媒,還從未見過這樣面面俱到的八字命格!”
謝夫人并不接貼,只端了茶,輕輕用那蓋碗在茶杯沿上蹭了蹭,便含笑問道:“是慕容府的哪位小姐?”
官媒捧著庚貼的雙手就有些尷尬地放下了,聽謝夫人問起來,便忙答道:“正是昆寧郡主,輔國公的嫡幼女。”
“嫡幼女?”謝夫人似有些猶豫,又追問了一句,“我們對輔國公府的人不熟悉。想來這輔國公的嫡幼女年歲不長,而我們平兒已是二十有了,又是娶填房,怕是配不上這位郡主娘娘。”
豈知那官媒聽了謝夫人的話,正下懷,便興奮得一拍桌,喜道:“謝夫人完全不必掛心。這昆寧郡主已滿了二十歲,跟貴府上的謝大少爺,豈不正是良配?”
謝夫人驚訝:“二十歲?”又趕緊問道:“那以前可有婚配過?”
官媒開始覺得有些不妥了,卻也不敢隱瞞。這謝家不是尋常人家,要騙婚,也不能找這種人家。——這些高門大戶,從來都是自己吃不得半點虧的。誰要是有膽跟這些人家玩心眼,都逃不過家破人亡的下場。便也只老老實實回答道:“昆寧郡主未曾婚配過。就是前幾年生過一場病,耽誤了。現在痊愈了,輔國公才肯給她說親。”
謝夫人便放下茶杯,沉吟起來:“生過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