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應熊被父親當眾訓斥,臉色更加難堪,低下頭不敢辯駁,走到葛爾丹馬首前,拱手道:“適才應熊多有得罪,但請殿下見諒!應熊是真心當殿下為知己好友。”
葛爾丹微微一笑,亦抱拳道:“不敢當,我既將小王爺當做朋友,又豈會真的見怪于你?那也就不是真的朋友了,方才我也有過激之處。”
二人又客套了幾句,吳應熊滿臉謙卑之色。
我心想:“吳三龜當眾責罵吳應熊自然是故意做給葛爾丹看的,給足了葛爾丹面子,由此可以看出,他對葛爾丹的重視,或者說是對蒙古的重視。這只小烏龜也不簡單,居然能忍辱負重,葛爾丹雖然也算聰明,可是與這一老一小兩龜兒子共事,只有吃虧的份。”
心中冷笑,突然又想道:“吳三龜責罵的話中似乎還語含雙關,他應該已經與葛爾丹達成了什么協議,似乎也在提醒葛爾丹不要背信棄義,否則親兒子也不給面子,就不知葛爾丹聽出來沒有?”
只聽吳三桂笑道:“他們既是殿下的朋友,本王完全相信是出于誤會,他們就由殿下領去吧。”
葛爾丹豎起大拇指贊道:“多謝王爺!王爺寬宏大量,古今少有,令小王佩服!”
吳三桂笑道:“殿下過譽了,殿下為朋友兩肋插刀那才叫人佩服。”
二人相對哈哈大笑。
葛爾丹又讓我們三人向吳三桂道謝,眼下人為刀俎,我為魚肉,我和阿琪只有忍住心中不快,依足禮數道謝,阿珂則瞪了我倆一眼,冷冰冰的不愿效同。
我忽然想到,從吳三桂一來,為何不見他突然看到與陳圓圓長得極其相似的女子臉上有驚詫之色?應該是我沒有留意到,阿珂的出現不由他不驚。
吳三桂將我們送出府外,又對葛爾丹說了一陣客套話,最后笑道:“殿下既有佳人相約,本王也不便強留。今日大伙都累了,這就都回去好好休息,明日還請殿下再到舍下一敘。”
葛爾丹含笑答應,叫我們同坐上吳三桂派來的馬車,向客棧行去。他本來住在平西王府中,此刻堅持與我們同去,自然是為阿琪所感,舍不得分開了。
坐上寬敞舒適的大車,我笑道:“今日多虧了殿下,若非殿下,我們大概已經做了刀下之鬼了。”
葛爾丹卻只顧著凝睇阿琪,隨意地“啊”了一聲,我說了些什么,他大概一個字也沒有聽進去。阿琪一顆螓首就快要垂到胸口了,臉上的紅暈直爬到了耳根。
我苦笑著搖了搖頭,不再說話。前面趕車的是吳三桂的人,此刻也不是說話的時候。
懸掛在車廂頂上的油燈發出昏黃的燈光,隨著馬車的顛簸,燈光映得阿珂絕美的臉龐忽明忽暗,雙眼無神地望著車頂。我嘆了口氣,閉上眼靠在車壁上,不片刻便睡著了。今夜心力交瘁,確實累了。
回到客棧時,天已經放光,先行一步的蒙古武士已經為葛爾丹開好了房間,葛爾丹打著呵欠,先回房休息。
待他進屋,我和阿珂、阿琪來到九難房前,輕輕敲了敲,竟聽九難在里面說道:“進來吧。”
聽到這聲音,我心情異常復雜,輕輕嘆了口氣,強打起精神進到屋里。
阿珂和阿琪卻是又驚又喜,齊聲叫道:“師父!你回來啦!”聲音里充滿了與親人闊別后重逢時的那種喜悅。
九難盤腿坐在床上,正自閉目運氣調息,臉上跟平常一樣,就好像一朵亙古以來便傲立在風雪中的梅花,幽美絕倫,絲毫看不出異常的神色。
過了片刻,她才睜開眼來,看了看阿珂和阿琪一眼,淡淡地道:“嗯,你們與葛爾丹同往,我不便現身。殺吳三桂并非易事,得從長計議。你們回房休息去吧。”又閉上了眼。
阿珂和阿琪答應一聲,輕輕走了出去。我故意慢她們一步,待見她們回房,又退回九難房中。
我凝視九難片刻,輕聲道:“師父……”
九難忽然打斷我的話:“我知道你想說什么,你們在平西王府的一舉一動我都看得清清楚楚。”聲音古井不波,并未睜開眼來。
我張了張嘴,終是欲語還休。
九難道:“你心里是否在恨為師?”
我從一開始就沒想過要生她的氣,而且也一直這么提醒自己,可是聽她此刻竟能如此平淡,仿佛什么事都不曾發生過,心里不由自主地有些生氣了,更多的卻是悲涼。
九難見我不說話,緩緩睜開眼道:“你可知道我為何要如此做?”
我搖了搖頭,淡淡道:“不管師父是為了何種原因,我都不想知道,只希望師父今后不要再令兩位師姐冒這么大的危險了。”
其實我很想問問她為什么能狠得下心讓阿琪身臨險境,難道為了仇恨可以不要親情么?但還是忍住了。
九難注視著我,似乎已然看出我知道的比她想象中要多得多,良久,長長嘆了口氣,神情忽然間變得無比蕭索,還透著些許無奈,苦笑道:“世事變幻莫測,我如何也想不到你會來。”
我心中忽然有些感動,她想方設法將我留在客棧,就是不讓我去冒險,可是她如此做,或許是因為我還有更大的用處,那就是刺殺康熙,此時的九難還是當初那個單純,毫無心機的阿九么?
我一時心亂如麻,禁止自己這樣想下去。
只聽她又道:“為師并非不想出手相救,你一出現,我便一直跟著你,也看出了憑你一人之力,就能使她倆脫險。”
我心中驀然閃出一星點火花來,卻一下子驅走了心里大片陰霾。她這句話,無疑就是那點火花。
我忍不住道:“師父,沒多久便是除夕了,到時候咱們四個人好好吃頓大飯。”
九難怔了怔,微笑道:“嗯。”
我很清楚,只要有葛爾丹在,在云南境內我們都是安全的,所以這一覺我睡得很踏實,一直睡到了月上柳梢才醒來。
葛爾丹想得很周到,他去赴吳三桂的宴居然留下兩名武士保護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