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日蘇珺兮原本不必去一鶴館當值,但因為昨晚受周南星之托,便打算還是去醫館一趟,好盡快將荷包交給陳則濤。
蘇珺兮正打算出門,就見王嬸慌忙地走進來,拉了蘇珺兮就往外走:“小姐,了不得,大少爺發燒了。”
蘇珺兮不明所以,正要問個清楚,只聽王嬸又道:“哎呦,發燒也就罷了,還一頭砸到我們家大門上,“嘭”的一聲不知有多響,把我嚇得,還以為誰來砸門呢!這下大少爺腦門上正腫著一個大包,也不知有礙無礙。”
王嬸連連嘆氣,蘇珺兮卻擔心不已:“怎么會砸到門?”
“想是暈倒了才撞上的,現在還暈著呢,小姐你趕緊去瞧瞧。那么大個包,我就是擔心會不會有事,萬一傷了腦子就不好了。”
王嬸說得緊張,蘇珺兮聞言不禁加快了腳步,不出一會兒功夫,就到了蘇家客房。蘇珺兮見王叔已經打了一盆井水,正擰著棉布巾子要給陳則涵降溫加消腫,這才稍微鎮定下來。
此時,清風也提著蘇珺兮的診箱跟了進來,蘇珺兮接過診箱走至床邊,卻先被一股酒氣熏得退了一步,不禁就皺了眉。如此又醉又燒的,難怪要暈過去!蘇珺兮不由暗罵了陳則涵一句,才放下診箱接過王叔遞來的布巾子輕輕蓋在陳則涵的額頭上,旋即坐在王嬸端來的凳子上查看陳則涵的病情。
蘇珺兮給陳則涵細細把了脈,又看了傷勢,除了腫了一個大包倒沒有什么明顯的外傷,只是恐怕還得觀察兩天才能確定到底有沒有撞傷頭部。
“王嬸,你先叫阿虎去一鶴館把二哥,還有周老大夫請來,再去熬碗醒酒湯來備著。”蘇珺兮定下心,轉頭吩咐王嬸。
“小姐,那陳府那邊要不要……”王嬸不禁遲疑。
蘇珺兮回頭瞥了陳則涵一眼,不知他這回鬧得又是哪一出,一身的酒氣,還發著高燒,想必昨晚沒有回府,要是讓大伯父知道了恐怕又不得寧日。思及此,蘇珺兮不禁嘆了口氣:“等二哥來了再說吧。”
王嬸點頭應下便辦事去了。
若是換做別人,蘇珺兮倒還干脆果斷,但是陳則涵是陳府的大少爺,她不禁就有些畏手畏腳,不敢對陳則涵的傷勢下定論,因此便留下王叔先照看著,她自己先去開了退燒的藥叫清風熬上,只等著周老大夫和陳則濤來了再一起商議陳則涵的傷勢。
好在幾味藥蘇家都有現成的,清風倒是很快就把藥熬上了。蘇珺兮回到客房時,陳則涵醒是醒了,卻只是迷迷糊糊地一直說著胡話,聽得不太分明,蘇珺兮見狀心想問話是不可能了,就守在床前只等著周老大夫和陳則濤來。
蘇珺兮剛給陳則涵換了一條布巾子,門外便想起急促的腳步聲。蘇珺兮立即起身迎出去,與周老和陳則濤在客房門口站定。
周老大夫平日雖是個老頑童的脾性,但在出診的時候倒是正經的很,此刻他正微皺著眉,一邊抓著自己的一把美髯,一邊望著床上的陳則涵。
“周老,二哥,大哥撞了腦門,我不敢妄斷,才想著請你們一起來診診。”蘇珺兮如實說道。
陳則濤聞言對蘇珺兮點點頭,隨即略側著身子上前一步,對周老大夫做了個請字。
周老大夫便上前給陳則涵打了脈,瞧了傷,又讓出位子來讓陳則濤也看看。
陳則濤診畢,三人一對,倒是一樣的結果,兩三天后陳則涵若沒有異狀便是無事了。蘇珺兮和陳則濤不禁都松了口氣。
周老見狀“呵呵”笑開:“我說小陳和小蘇啊,你們太過小心了,做大夫的,就是極緊要之人,也得膽大心細,不可如此畏手畏腳,不然延誤了療治時機那可是人命關天的事情。”
蘇珺兮和陳則濤聞言不禁俯首受教,陳則濤更是端肅了神情,應得異常嚴肅認真,周老大夫卻一拍陳則濤的肩膀,笑嘻嘻道:“你這樣學著你大伯端著個架子我可不喜歡,年輕人就該像我一樣的自在從容才有朝氣。”
周老大夫說罷一邊摸著自己的胡須,一邊轉頭看著蘇珺兮,蘇珺兮想起袖中周南星的荷包,不由與周老相視一笑。
正說著,清風端了熬好的醒酒湯和藥進來,周老大夫先是端過藥碗輕晃了晃以查看湯色,又送至鼻端聞了聞,最后舀了一小勺嘗了嘗,才點頭:“嗯,藥方開得不錯。”
周老大夫說完將藥碗重新放回清風的托盤上:“他這樣只怕還吃不進東西,先給他喂些醒酒湯再喂藥吧。”周老看了陳則涵一眼,又道,“他的脾性倒不像你們大伯。”
清風端著托盤正要走,陳則濤卻接了過來,親自到床邊給陳則涵喂藥。
周老大夫向蘇珺兮使了個眼色,蘇珺兮便跟著周老出了客房。
“小蘇,按理說撞傷一日過后,是該熱敷的,但是畢竟傷的是頭部,還是謹慎些,等過兩日當真無礙了再熱敷也不遲,到時再開個散瘀的方子,橫豎瘀傷也需得好些日子才能好盡,也不差這兩日功夫。”
見蘇珺兮點頭,周老忽然湊到蘇珺兮面前,神秘兮兮地問道:“小蘇,你說昨日我家那小姑娘找你來什么事?我看她走之前心事重重的,回來后還是心事重重的。”
蘇珺兮不由笑開,心道老頑童還喜歡八卦,隨即自袖中取出荷包來給周老瞧。
周老定睛一看不由一愣,隨即挺直了身子賊賊地笑起來:“嘻嘻!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蘇珺兮重新收好荷包,卻又見周老斂了笑容,緊張問道:“是哪個臭小子?”
周老大夫這寶貝孫女的勁兒,蘇珺兮看著實在忍俊不禁,伸手朝客房的方向指了指:“二哥。”
周老聞言瞇起眼睛捋了捋自己的美髯,再睜眼卻道:“小蘇,余下的事想必只要小陳在就行,我便先回醫館了。我那小姑娘還小,倒是你,不知什么時候就不來我們醫館咯!”
蘇珺兮聞言靦腆一笑,正不知如何答話,周老又嬉皮笑臉道:“到時周爺爺給你添一份嫁妝。”
蘇珺兮望著周老真是謝也不是不謝也不是,周老卻呵呵樂著走了,只留下一句“不送”。蘇珺兮無奈地搖了搖頭,一時又覺得好笑,頰邊便現出兩點梨渦。
“小姐,周老大夫還真是活寶不假!”清霜笑著走來。
蘇珺兮點點頭:“可不是。你讓王叔備馬車,把座位墊得軟一些,只怕一會兒大哥要用。”
清霜應下,蘇珺兮才回頭去了客房。
“蘇妹妹,周老走了吧?”陳則濤已經喂完了藥,“只怕要向你借馬車帶大哥回府了。”
“無妨的,我一時也不用馬車。只是,大哥一事我還沒來得及告訴大伯父。”蘇珺兮斟酌開了口。
陳則濤聞言直搖頭:“沒事沒事,我去和大伯說,再如何也是等大哥無礙了大伯才會算賬。”
蘇珺兮安了心,隨即自袖中取出荷包來遞給陳則濤:“二哥,若不是南星我定不會做這么魯莽的事情。無論你是什么想法,此事還得你自己當面去告訴她,否則若經了中間人只怕永遠也鬧不清楚。”
陳則濤瞧見荷包先是一愣,隨即漲紅了臉,正要拒絕,接著聽了蘇珺兮這番話,才接了過來:“蘇妹妹倒是在理。”
蘇珺兮淺淺一笑,隨后陳則濤收好荷包便帶著陳則涵回了陳府。
這一番忙亂之后,蘇珺兮終于能閑坐下來喝一盞新制的花露,不想茶盞還未送到嘴邊,李景七便進了她的閨房。
蘇珺兮嚇了一跳,怎么這些個仆人這一段日子都像換了主子似的放他長驅直入?
“珺兮,可有空閑?”李景七在蘇珺兮旁邊坐下來,一支手支著下巴,一支手便伸過來摸了摸蘇珺兮的頭發。
蘇珺兮喝了一口花露才道:“剛閑下來。”
“怎么了?”
蘇珺兮想了想,又覺得沒什么好說的,只說:“也沒什么。”
李景七聞言收了手,半晌才幽幽道:“我見你的馬車出府了,趕車的卻不是王叔。一旁騎馬的可是與你一同在一鶴館坐診的陳則濤?”
蘇珺兮不禁轉頭看向李景七,見他一臉的不滿,心道難不成是吃醋了?
“不過是我大哥暈倒在我家,二哥來接他罷了。”
蘇珺兮后面的話還沒說,就被李景七隱隱帶著怒氣的抱怨打斷了:“他都成婚了怎么還來你家?”
蘇珺兮這次倒真的不知道是為什么,只搖了搖頭:“我哪里知道,他暈在門口,還是王嬸聽見聲響開了門才知道是他,直到二哥帶他走時還迷迷糊糊地燒著沒有清醒。”
李景七看著蘇珺兮一臉無辜,這才緩了神色:“那他現在沒事了?”
蘇珺兮點點頭:“應該沒事的。”
李景七旋即精神起來,拉著蘇珺兮就往外走:“那日在萬徑園就想帶你去一處地方的,結果你卻跑了。”
說罷李景七停下腳步,回頭含笑地看著蘇珺兮,蘇珺兮一惱,當即重重拍了李景七拉著她的手一下,李景七吃痛喊了一聲,卻沒有松手,蘇珺兮恨道:“怎么還不走?”
李景七這才帶著蘇珺兮坐自己的馬車往萬徑園去,一路上不減嘴角微微上揚的弧度。
行至萬徑園,李景七帶著蘇珺兮穿過半個園子,才在一片山林間停下來。
一時古木參天,陰翳蔽日,蘇珺兮揚起頭來,只見洋洋灑灑落下的星星點點的光芒猶自在蒼穹處奪目著,蘇珺兮不禁瞇起雙眸,一顆心瞬間寧靜下來,側耳傾聽,空曠的樹林里,竟回響著流泉的汩汩之聲。
蘇珺兮深吸一口山林間古木的清香,正想回頭和李景七說話,李景七蒼勁有力的手便伸了過來,旋即緊握的拳頭緩緩舒展開來,手中一只拇指大的白玉蟬精致而生動,蟬頭一根紅黃繩子穿孔而過,在末端輕輕巧巧打了兩個梅花絡。
蘇珺兮轉頭看向李景七,目光中滿是疑惑不解。
李景七卻不說話,只伸手去解蘇珺兮裙擺一側的玉環綬,蘇珺兮駭了一跳,不禁避開一步。
李景七一愣,旋即笑道:“珺兮,我又唐突了,我在你面前總是情不自禁的……你別慌,我只是想給你配上玉蟬。”
蘇珺兮這才緩了神色,接過玉蟬:“我自己戴吧。”
等蘇珺兮戴好了玉蟬,李景七便領著她往前慢慢地走著,隨之汩汩之聲愈來愈清晰靈動,轉眼,一條蜿蜒山泉就展現在眼前,曲曲折折不知來自何處,亦不知行向何方。
蘇珺兮上前幾步,在泉水邊蹲下來,泉水清澈,水底泉畔碧草搖曳、青草叢生,山泉便仿佛自草上輕靈流過。蘇珺兮不禁掬起一把清泉,只覺得手中一陣冰涼,旋即,蘇珺兮緩緩張開手指,泉水便從蘇珺兮的指縫間輕快滑落。
蘇珺兮回頭:“坐酌泠泠水,看煎瑟瑟塵。不想,萬徑園還有此番情致。”
李景七但笑不語,走至蘇珺兮身邊坐下,一把攬過蘇珺兮:“想來,你是喜歡這里的。”
蘇珺兮莞爾,輕輕靠在李景七的臂膀上,一種安心愜意的情緒突如其來。蘇珺兮垂了雙眸,一雙濕漉漉的素手將隱在裙褶間的白玉蟬解下來,隨即輕輕舉起,迎著上空枝葉間的光芒靜靜看了一會兒,才收了手,緊緊攥住,輕輕與李景七說道:“謝謝你,我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