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司衙門,自然在皇城之內,位置處在東南,靠近宮城,與一干朝廷中樞衙署相鄰。同內斂低調的武德司相比,皇城司顯然要張揚一些,門庭裝飾得很漂亮,顏色明麗,引人矚目。
作為皇城使,張德鈞在皇帝面前是卑微的奴仆,但在皇城司一干僚屬前,卻是掌握他們前途命運乃至生殺大權的主宰。并且,因為是宦官,反而更讓人畏懼,這也算是一種身份加持了。能夠甘愿為閹宦如牛馬爪牙一般驅使的人,也確實不是有多少清高氣節的人。
后堂內,陳設華貴,甚至透著些奢侈,jing美的地毯完整地將地面覆蓋,薰爐裊裊生煙,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清淡宜人的香氣,用的香料顯然是名貴貨色。
張德鈞正坐在書案后邊,埋頭認真地翻閱著手下人呈上的大量密報,不厭其煩,十分有耐心,就期待著能從中找到一些有價值的消息,一些能讓劉皇帝感興趣的消息。
皇城司最為人所忌憚與抨擊的,就是這些秘密爪牙,無孔不入,無所不用其極的刺探能力,著嚴重侵犯了京城官民的隱私,讓朝廷的大臣們頭上,始終籠罩著一層陰云,他們甚至難以知道,自己暴露了多少人后的面目。
比起武德司,皇城司最大的區別,或許并不是宦官當權,而是刺探、監視,收集情報的過程中,太沒有底線。
而這一點,李崇矩主持的武德司,能量、資源、權力都要更大些,但始終守規矩,少有逾越之舉。
相較之下,皇城司就沒有那么多的顧忌了,做事的目的性極強,手段幾無約束,張德鈞是劉皇帝的家奴,也看準了一點,那就是如果能讓滿朝勛貴、大臣在皇帝面前無所遁形,沒有一分隱私,那么劉皇帝也是樂于見到的。
而正因為了解劉皇帝這樣的心理,張德鈞在行事上,才會顯得那般驕狂,乃至肆無忌憚。身份不一樣,所處的位置不一樣,張德均沒有什么道德上的壓力,也不怕得罪人,心中始終明白一點,只要在劉皇帝這邊圣眷不衰,他就能保證自己的權力與富貴。
何況,劉皇帝設立皇城司,由他執掌,其目的不正在于此嗎?
“呵呵......”似乎是發現什么有趣的事情了,張德鈞忍不住輕笑了兩聲,笑聲并不大,只是隱隱帶有幾分陰險。
“父親!”人影閃動,明顯帶有敬畏的呼喚響起,將張德鈞的注意力拉回。
來人是一名中年人,三十歲左右,面狹長,膚色白皙,下頷留有幾綹短須,看起來比較有氣質的一個人。身著一套帶有皇城司標記的官袍,正六品配飾,這已算是朝廷的中層官吏了。要知道,哪怕是張德鈞這個皇城使,品秩也只定在正四品。
其人名叫王守忠,乃是皇城司排次最前的親事官,張德鈞的得力下屬,當然最重要的是,他是張德鈞的義子。
越沒有什么,越渴望什么,大概是這個緣故,這些年,張德鈞終是沒能忍住,收了四個義子,改名換姓,用以傳家。
四名義子,各叫王守忠、王守義、張盡仁、張盡節,在取名上,張德均也是用了心的,至二王二張,只因為張德鈞本姓王,只是因為被張姓宦官收養而一直姓張,在其養父去世之前,是不會改復本姓的
而這四名義子,全部被安排在皇城司衙下,擔任親事、探事官員,都成為了張德均的重要羽翼臂助,平日里也十分倚重。
至于這王守忠,則是年紀最大的一個,并且,只比張德鈞小十歲,對于這樣一對父子,京中多有恥笑者。
對于這四人背祖忘宗的行為,更予以無情抨擊,當然,在那些嘲笑背后,未必沒有艷羨者。可不是隨便一個人,都能入張德鈞眼,而對于大多數人而言,認個爹,榮華富貴、權力官途便唾手可得,這樣的機遇同樣是難得的。真正從中獲取好處的人,就更不會在意些許流言紛擾了。
“何事?”面對自己的義子,張德鈞并沒有表現出多少親和,以令人敬畏的威嚴面目示之。
王守忠躬下身,稟道:“四弟盡節來報,他已自河西還京,沒能尋到二位殿下,讓武德司的人建了功,他心中有愧,特向您告罪!”
聞言,張德鈞笑了笑,擺擺手:“答復他,不妨事!兩位殿下安全便好,想來他也盡力了,我派他前往,本就只作嘗試,得之固喜,失之也無妨!比起武德司,我們在京外,也確實難以施展!讓你安心回京吧!”
“是!”王守忠應道:“另外,盡節逗留河西,發覺了一些情況,關于此番尋到二位殿下的武德司河西都知王寅武!”
“怎么,看到人家立了大功,眼紅了?”張德鈞淡淡道。
王守忠嘴角翹起了一些微的弧度,正色稟道:“四弟言,這王寅武同河西軍政往從甚密,尤其是前河西都知盧多遜,更引為知己,關系親密,交結頻繁!”
聽其言,張德鈞明顯來了些興趣,看著王守忠,聽他繼續說下去。注意到張德鈞的反應,王守忠也緊跟著道來:“四弟以為,這私結大臣,可是犯忌的事情。這王寅武同河西軍政關系如此親密,其中難免牽扯,是否深入調查,或許能夠發現一些意外收獲......”
聞之,張德鈞認真地思考了一陣,不由搖搖頭:“人家剛立了大功,我們便去找麻煩,這即便上報到官家那里,也是難以得到支持的,甚至會被聯想到皇城、武德二司之爭,覺得我們是故意打擊。
盡節所報此類,還不夠,只是一些似是而非的東西。至于盧多遜,官家可是很看中此人了,圣眷正隆,暫時也不便得罪!”
“父親英明!那便先放下此事?”王守忠請示道。
“暫時放下!”張德鈞肯定道。
“那狗肉館之事,可曾處置了?”張德鈞突然問道。
聞問,王守忠答道:“已然調查過了,此館的狗肉來源,主要從一名狗商手中購得,那狗商姓周,只是京城一潑皮無賴罷了。”
“那此人的狗,是從何而來?”張德鈞當即問道。
“似乎是從鄉間販得!”王守忠并沒有注意到張德鈞逐漸陰沉的臉色。
“那后續你是如何處置的?”
王守忠一愣,道:“只是一間狗肉館之事,并沒有什么值得重視的情況,因而我將人撤回了......”
“這就是你辦的事!”張德鈞猛然站了起來,狠狠地瞪著他:“官家交待的事情,也容得你如此敷衍懈怠!”
見狀,王守忠嚇了一大跳,倏地跪倒在地,有點慌張地請罪:“兒有錯,請父親責罰!”
“我告訴你,不要以為只是一點狗肉事,便覺得微不足道,不以為意!”張德鈞冷冷地盯著他:“若是官家哪天問起,你讓我如何回復,拿你這套說辭?還是誑言欺瞞官家?”
額頭已然生汗,王守忠用力地磕了下頭,趕忙保證道:“兒立刻加派人手,將情況調查得清清楚楚!”
盯著了他一會兒,張德鈞終于收回目光,擺了下手:“起來吧!”
“謝父親!”王守忠起身,深舒一口氣。
“自去領十杖!”張德鈞又淡淡道。
“是!”王守忠沒人絲毫遲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