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太后一臉慈愛,語氣親切又帶著些恨鐵不成鋼。秦震和紀曉棠自然已經不是孩子了,但是在韓太后的眼中,似乎還將他們兩個當做孩子般看待。
而韓太后提醒他們的事情的關鍵也非常清楚。
秦霖已經殺了紀曉蓮母子,下一步,為了掃除爭奪皇位的障礙,秦霖一頂會對秦煊下手。因為沒有了秦煊,肅王府小世子秦煜就是皇位唯一的繼承人。
韓太后費了這么大的勁兒來告訴他們這件事,不可謂不用心良苦。而且,她之前還幾次說話暗示。隆慶帝無子,她又絕不會讓這江山社稷落到秦霖的手中。那么顯而易見的,她所中意的皇位繼承人就是煊兒無疑了。
可韓太后雖然幾次這樣暗示,卻始終沒有將這句話明確說出來。
這也是韓太后的精明老道之處。
撒下足夠的誘餌,卻又給了自己足夠的余地,可以進退自如。
韓太后這樣用心,紀曉棠和秦震也不能完全無動于衷。兩個人好生安慰了一番韓太后,秦震也明確表示了他對韓太后和隆慶帝的忠心,以及他對皇位并沒有任何企圖的態度。
安王府是站在韓太后和隆慶帝這一邊的。
同時,秦震和紀曉棠都盡可能地規避了秦霖這個話題。這讓韓太后心中有些不滿,然而她也沒有即刻就表現出來。
畢竟,到了現在,她叫了秦震和紀曉棠進宮的目的,也算是達成了一多半了。她堅信,秦霖一定不會看著秦煊平安長大。她同時還堅信。秦震和紀曉棠并不是對皇位沒有想法。
有了這兩樣,安王府和肅王府之間就不可能和平相處。
又留紀曉棠和秦震兩人在慈寧宮坐了一會,韓太后的臉上就露出些許的倦意來。
紀曉棠和秦震立刻看出來,就向韓太后提出告辭,說是請韓太后好生休息,他們還要到隆慶帝那里請安。
韓太后也沒有深留兩人,還特意叮囑了兩人幾句。讓他們到了乾清宮。一定要好好地勸一勸隆慶帝。
等紀曉棠和秦震從慈寧宮中離開,韓太后臉上的哀傷神色瞬間消失的無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陰狠。
她坐在椅子上。輕輕地咳嗽了一聲,立刻就有宮女從外面輕手輕腳地進來,將一盅熱參茶送了上來。
韓太后接過參茶,面色陰沉地慢慢喝著。
最近她已經發覺自己的體力越來越差。心中驚醒,不僅讓太醫們來診脈開了調養的方子。平時喝的茶也全都改成了補血益氣的藥茶。
方才跟紀曉棠和秦震一番虛以委蛇,讓她覺得非常疲倦。這種參茶,正是此刻她最需要的。
將一盅參茶都喝了下去,韓太后將茶盅輕輕地放到肘邊的桌子上。來送參茶的宮女一直在旁邊侍立。這個時候上前來,收了茶盅要退下去。
“這茶,是你煮的?”韓太后卻突然問了一句。
宮女忙就行禮。答應說參茶正是她親手煮的。
“很好。”韓太后就點了點頭,朝著宮女又看了一眼。
“識文斷字。就是不一樣,比那些大字不識粗手粗腳的強多了,確實可人心意。”韓太后就叫了一聲宮女的名字,“翩翩啊,這些日子,哀家身邊多虧還有一個你。”
原來這一只服侍在韓太后身邊的宮女,正是楊翩翩。
楊翩翩早已經成了韓太后身邊最有體面的宮女之一,而在方嬤嬤失蹤之后,楊翩翩更是在韓太后身邊,幾乎寸步不離。
韓太后赫然已經將楊翩翩當做了自己的心腹。她沒有讓楊翩翩退下,楊翩翩也就后退了一步,在韓太后的身側站定了。
“他們以為他們什么都不做,我就不知道他們的心思了?可笑!”韓太后臉上帶著陰沉的冷笑,幾乎是自言自語地說著話。
“……病了,怎么早不病,晚不病,偏偏這個時候病了。年紀輕輕的,他還自幼習武,什么樣的癥候能讓他起不了身,出不了門?分明是事先就得了消息,知道那賊子要對付我了?他卻裝作沒事人一般,想要置身事外。”
“坐山觀虎斗,想要坐收漁翁之利,他們倒是想的美!”
韓太后沒有指名道姓,然而語氣中的厭惡和憎恨卻幾乎要滿溢出來。
楊翩翩在韓太后是身側站著,臉上幾乎沒有任何表情,聽到這里,卻連連點頭。
“太后娘娘英明!”
這句話說的恰到好處。
韓太后輕哼了一聲,也并沒有去看楊翩翩,而是繼續說了下去,這次的語氣中就帶上了一絲得意。
“那賊子倒是了得,什么事都沒有逃過他的眼睛。他好大的膽子,竟然想一次就擺弄了我。也就是我了,換另一個人,只怕這次也是不成了。若不是我當機立斷……”
如果不是她果決狠辣,先一步治死了紀曉蓮母子,那么現在她只怕已經不能大大方方地地坐在慈寧宮中,而是被打進冷宮,甚至是……尸身已經進了棺材了。
秦霖暗地里經營多年,可終究不是他的對手。
別說是秦霖了,就是秦霖的……
想到這里,韓太后的臉上閃過重重的陰霾。
當年,若不是她果決狠辣,也如這次一般先下手為強,那么如今她和隆慶帝墳墓旁的樹苗都長的遮天蔽日了。她又怎么會有這么多年手握權柄的好日子。
然而,秦霖這次的舉動,還是打亂了她的計劃。好好的一個小太子,就這樣沒了。若等后宮的嬪妃們再懷孕,還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時候。
而假孕這種事,在秦霖的虎視眈眈之下,已經成了完全不可能。而隆慶帝……
正如她對秦震和紀曉棠所說的那樣,……后宮已經不可能再有子嗣了。
以前,她始終不肯接受這一點。更不想承認這一點。然而這次的事,反而讓她想開了。隆慶帝沒有子嗣,并不代表她就要放棄手中的權柄。
恰恰相反,如果她操作得宜,不僅會得到一個很好的帝位繼承人,一會同時除掉兩個心腹大患。
鷸蚌相爭漁翁得利,秦震打的就是這樣的主意。不過。現在戲還是一樣的戲。人也還是那些人,但是戲中各人的角色卻轉變了。
她才是那個永遠的漁翁,永遠的受益者。
向秦震和紀曉棠承認隆慶帝不可能再有子嗣。這兩人不可能不心動。
秦煊和秦煜之間,也就是秦震和秦霖之間。她倒是要看看,為了皇位,這自小就爭競不斷的兩兄弟之間。到底會怎樣的自相殘殺!
想到這里,韓太后不由得咯咯地笑出聲來。
她已經是上了年紀的人。若少女發出這樣的笑聲來,自然是清脆可愛,可這笑聲是她嘴里發出來的,就有些粗啞且寒氣逼人。
楊翩翩幾不可見地抖了抖。隨即就穩住了身子,臉上依舊沒有什么表情。
而此刻,紀曉棠和秦震已經見過了隆慶帝。正從乾清宮中走出來。
與兩人預想的有些不同,這次的風波。似乎對隆慶帝并沒有太明顯的影響。除了身子更差一些,精神更萎靡一些,隆慶帝幾乎跟前些天沒什么不同。
兩人一開始還有些詫異,不過很快就明白過來。
這次的風波,對韓太后是沉重的打擊,對隆慶帝卻不是。或許,隆慶帝暗中還有些慶幸吧。畢竟,如果那個孩子活下來,他就要做他的父親,甚至還要親自封他為太子。
如今紀曉蓮和那個孩子都已經塵歸塵,土歸土,隆慶帝至少可以松一口氣。不是洗刷了頭頂泛綠的恥辱,而是以后不需要每天每天都面對這樣的恥辱,還得裝出高興的樣子來。
不過,兩人雖然明白了這一點,但接下來隆慶帝的態度和話語,卻還是讓他們既詫異又迷惑。
雖是如此,兩人并沒有表現出來,再隆慶帝暗示兩人離開之后,兩人就很快告退出來。
出了乾清宮,紀曉棠和秦震交換了一個眼色。兩人都有許多的話要商量,但是宮中卻不是談話的所在。
兩人沒有在宮中再做逗留,就直接回了安王府。
回到煕春堂,程嬤嬤就帶著人上前服侍。
紀曉棠一邊梳洗,換下身上的品級大妝,一面就向程嬤嬤詢問:“煊兒呢?”
“小世子吃飽了,睡了一覺,剛剛醒,奶娘帶人看著,長生小少爺和郡主都在那屋子里。”程嬤嬤忙就答道,又問紀曉棠,“……要不要將小世子抱來。”
若是在往常,紀曉棠一定立刻吩咐程嬤嬤去將煊兒帶過來。但是這一次,她卻搖了搖頭。
“我和王爺這里沒什么事,嬤嬤去照看著煊兒吧。”紀曉棠就吩咐道。
程嬤嬤立刻就意識到,這是紀曉棠和秦震有私密的事情要商量。她忙就答應了一聲,帶著屋子里服侍的人輕手輕腳地退了出去。
等人都出去了,紀曉棠和秦震就在榻上坐下來。
秦震微微皺起了眉頭。
“曉棠,你說,陛下他究竟是什么意思?”
今天隆慶帝對他們兩個人的態度很冷淡,沒說幾句話,就表示自己很累,讓他們離開。而且,隆慶帝還含蓄地暗示,似乎是讓他們以后不要總進宮去看他。
隆慶帝是厭惡了他們?
可這態度的轉變也太大了。
而且,對于宮中剛發生的那場變故,隆慶帝不僅資質不提,就在秦震略略提起的時候,隆慶帝還打斷了秦震的話,顯然是聽都不想聽的。
“我想,陛下是在提醒我們。”紀曉棠垂下眼瞼,沉思了片刻,隨即才抬起眼瞼說道。
紀曉棠的眼睛黑白分明,清澈見底,秦震幾乎可以在她的眼睛里清楚地看到自己的倒影。
“我這一路也在想,是不是陛下知道我有意置身事外,因此對我有了心結。后來我才想明白,陛下不是那樣的人。這件事的結果,應該也是陛下所希望看到的。那些話,確實是在提醒我們。”
“陛下讓我們以后少入宮,似乎是讓我們不要去看他的意思。可他實際上并沒有這么說不是嗎?”紀曉棠一面回憶著當時隆慶帝的話,一面說道,“陛下確實是要我們以后少進宮,卻不是不讓我們去看他。陛下是提醒我們,少進宮,少接近太后!”
“沒錯!”秦震撫掌。
隆慶帝一定知道,韓太后要利用他們對付秦霖。
“鷸蚌相爭漁翁得利,太后的算盤打的好,她卻并不知道一件事。”秦震冷笑。
而那一件事就是,在秦震和秦霖之間,早就有不需說出口的默契。無論何時,哪怕兩人真要正的那頭破血流、你死我活,也絕不會讓韓太后于其中得利。
兩個人有很多分歧,但是有一點卻是相同且永遠也不會改變的:韓太后是他們的仇人。
“王爺……”紀曉棠心中隱隱有些不安。
韓太后確實算計過貴太妃,然而她并沒有殺害貴太妃,貴太妃是壽終正寢的。韓太后利用秦震,但卻沒有迫害過秦震。
秦震不喜歡韓太后,但他去韓太后之間,卻不應該是仇人啊。
“曉棠……,以后,你會知道的。”秦震卻并不想多做解釋。
紀曉棠看了看秦震。
秦震的目光有隱晦的苦澀。
一定有什么事情,讓秦震非常痛苦,卻又難以宣之于口。
紀曉棠想了想,就選擇了不再追問。
她應該信任秦震不是嗎。需要她知道的時候,她一定會知道的。
不管怎樣,秦震和秦霖之間這樣的默契,還是讓紀曉棠感覺到慶幸不已。
兩人就又說到了韓太后的種種異常表現。
“今天太后娘娘可算是下了血本了……”想到慈寧宮中,韓太后在他們面前那一番做戲,紀曉棠的嘴角也忍不住帶了冷笑。
“她也是被逼無奈。不是被三哥逼的急了,實在沒有法子,她也絕不會說出陛下再難有子嗣這樣的話來。”秦震也笑。
很顯然,兩個人都沒有被韓太后的那番賣力表演所迷惑。
至于兩人各自所表現出的心動,那也不過是為了反過來迷惑韓太后。
“她以為她提到煊兒,暗示我們剛中意煊兒做繼承人,我們就會任她差遣,跟肅王斗個你死我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