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師獨秀

第8章 如海

鄧獨秀背了個包袱,揣著那夜劫的十幾兩碎銀子,腰內纏了銀蛇劍,徑自下山。

下了小倉山,沿著漢水,一路向西,穿過城關鎮,臨近午時,他便望見了漢陽縣的城門樓子。

忽地,鄧獨秀足下騰起一縷微塵,他依舊緩步前行,微塵卻墜在原地,被他用靈力攝住。

此乃微末術法,名喚衍塵術,預防跟蹤之用。

前世得的小小術法,恰適合他現在的微末道行。

自打下了小倉山,他一直覺得有人墜在后面,既然已經跟到漢陽縣城了,他覺得有必要做個證實。

沒費多大工夫,鄧獨秀證實了自己的猜測。

“這是陰魂不散啊!”

鄧獨秀猜到這必是洪承的首尾,因為他身后的兩條毒蛇是一路從小倉山跟來的。

他不想將麻煩帶回家,牽連上母親。

可此時,他若不回家,也無處可去,貿然遠遁,說不得會逼得洪承立下毒手。

他只能硬著頭皮闊步向城門行去。

脈脈斜陽撒滿淺白色的巷口之際,他望見了自己家的黃色矮梨木大門,門前的幾叢鳶尾花正在夕陽的晚風中招搖。

吱呀一聲,他推開大門。

一個氣質婉約的美貌婦人正坐在一張破舊的藤椅上,縫著一件簇新的羊皮袍子,夕陽的余暉,灑在她的身上,一片歲月靜好。

聽見開門聲,美婦抬起頭來,蹭地一下立起身來,眼中的歡喜炸開了陽光,膝上的竹制簸籮翻倒,針頭線腦撒了一地。

鄧獨秀疾步上前,緊緊抱住美婦,眼淚決堤,“娘,我回來了。”

這美婦正是他母親劉氏。

細算起來,他已經太久沒叫一聲“娘”了。

上白云觀前,他懶得叫,覺得母親最煩。

亡命天涯后,他再想叫,沒了機會。

“秀兒,你,你這是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

劉氏知曉鄧獨秀個性強硬,眼淚珍貴,此刻見他流淚,心疼極了,不停輕撫他的背脊。

鄧獨秀抹一把眼淚,“娘,我沒事兒,就是好久沒見娘了,有些想娘了。”

“你這孩子,多大了,還哭鼻子。沒吃飯吧,翠荷,翠荷,少爺回來了,快來廚房給我打下手……”

劉氏高興壞了,再沒有什么比兒子回來,更讓她開心的了。

西廂房里奔出個十六七歲的少女來,正是鄧家唯一的婢女翠荷。

鄧家家資不豐,勉強夠過活,本來是不會添婢女的。

翠荷被人牙子發賣到這漢陽縣,發著高燒,人牙子見多半是救不活了,扔在鄧家的街門口,被劉氏救下,自此便養在家中。

待到再大一些,翠荷已能幫上家里縫縫補補,洗洗涮涮。

鄧獨秀游學時,便是翠荷和劉氏相依為命。

“少爺好。”

翠荷沖鄧獨秀福了一福,眼神有些畏懼。

平日里,鄧獨秀滿腦子想的都是修道成仙,揚名天下,對劉氏不親近,對翠荷更是呼來喝去。

“翠荷好。”

鄧獨秀回了個微笑,再世為人,這院子里的一切,都讓他無比親切。

“啊!”

翠荷花容失色,好似被癩蛤蟆舔了一口,裙裾旋舞,急急躥進廚房去了。

晚間,蛤蟆少爺逼著戰戰兢兢的翠荷也在桌邊坐下,陪著母親吃了飯,又說了好一陣話,直到二更天上,鄧獨秀才返回房間。

不多時,劉氏吃力地端來一個盛滿了熱水的腳盆,在鄧獨秀床邊放下。

她先將手指放進盆中,微微皺眉,抬手看了看,手指上已滿是厚繭,試不出水溫。

隨即,她又撩起衣袖,用手腕處的嫩肉放入盆中,揚起臉笑道,“脫襪。”

鄧獨秀忍不住眼眶又紅了,從小到大,母親一直給他洗腳,他從來沒覺得有何不妥。

直到有一天,他再也見不到母親,這世上再無一人將他視作至高無上的珍寶,他才知道自己到底失去了什么。

鄧獨秀忽地起身,將劉氏扶到了床上,“自幼便是母親給兒子洗腳,今日換兒子給母親洗腳。”

劉氏頓時淚目,雙手合十,連連祝禱,卻是在感謝白云觀觀主教徒有方。

鄧獨秀不愿敗母親的興,由著她感謝李沐風。

他滿懷誠摯地替劉氏洗完腳,又送劉氏回房,伺候她躺下,這才轉回自己的房間。

他在書桌邊坐下,眉頭漸漸鎖緊。

和母親相聚時,他不愿讓母親看出擔心,但他清楚現在的局面已相當險惡了。

若只他一人,他有的是法門,殺出一條血路。

但中間隔著母親,他必須慎之又慎。

他用衍塵術探查過,追蹤他的人,一直跟到了他家門口才離開,現在指不定貓在那個地方窺視。

“不管怎樣,提升實力,總是硬道理。”

鄧獨秀暗暗咬牙。

如今震寰珠在休眠期,重啟需要一個過程。

修真這條路暫時走不通了,修武便是必然之選。

還是那句話,修行的初始階段,武修的實力比修真之士的實力強了太多。

前世,他從幽獄得脫后,也放棄了修真,而轉作了武修。

這是不得已的選擇,為了求活,他只能選擇快速擴充實力的道路。

至于為何不能仙武同修。

只因世有鐵律:仙武不能同修!

說到底,修仙和修武,走的是兩條不同的路。

修仙求的是,吾以天地濟吾身,引天地之靈入體,淬煉精神,壯大神識,從而求得神魂壯大。

修武求的是,“能以精誠致魂魄”,也就是以肉身的強大,來促使神魂的壯大。

從結果來看,修仙修武殊途同歸,最終求的都是神魂壯大,超脫性命,渡劫不壞,逍遙長生。

看著所求相同,兩條腿走路當能更快。

但壞就壞在,修仙所取的天地之靈屬極陰,修武所壯之氣血屬烈陽。

極陰和烈陽,互相消抵,好似冰炭不能同爐。

二者兼修,注定原地踏步,越修越亂,一場白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