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一百五十五攜手同心
傍晚時分,南院的師父們都三三兩兩地結伴出去吃酒了。只留下兩人去前院輪值即可,所以子妤一路去到南院,見四處俱是靜悄悄的,生怕唐虞也離開了,急急走到角落繞過竹屏,敲著門,輕聲喊道:“唐師父!你在嗎?”
“進來吧。”
唐虞的聲音從里面傳出來,子妤想也沒想就推門而進,然后轉手將屋門關上。
此時唐虞正換好了一件外袍,靛藍色的素稠長衫,專供到前院上戲值守的師父所穿。和平日的青竹衫子不同,看起來利落成熟了不少。
子妤見他拉攏衣袍束上腰帶,也沒先開口說什么,走過去像以前那樣,從背后捋好系帶幫他整理好衣裳。
“你怎么來了,我正要去前院值守。”仍由子妤幫他理好衣擺,唐虞這才轉身過來,眼底有著淡淡的溫柔。
“剛回來就去做事?”子妤還想好生和他談一談關于“拜師”的事兒,卻不知他馬上要去前院安排夜里上戲的工作,臉色有些著急。
看出了子妤微笑后所掩飾的慌張和猶豫,唐虞朗眉微蹙。伸手輕輕撩撥著子妤耳畔的發絲:“本想明天再抽時間和你談談的。怎么,你都知道了?”
子妤怏怏地點點頭,語氣很是無力:“剛剛去看子紓,他還在朝元師兄那兒練功,是止卿告訴我的。”
唐虞單手托住子妤的側臉,拇指輕輕摩挲著她細滑卻微涼的肌膚,很是心疼:“你怎么想的?”
“我也不知道。”子妤焦急情緒被唐虞溫柔的撫摸給漸漸抹平了,無奈道:“若班主不那樣說,不好解釋我為什么要跟著過去相府。但是他這一安排,你我不就……”說著,忍不住抬眼和唐虞四目相對,語氣變得很是委屈:“我們真成了真正的師徒,以后該如何自處,如何還能在一起呢?”
看她像個受驚的小貓,唐虞沒忍住,輕輕攬著子妤的肩頭擁入了懷中,話音極為輕緩,似在哄著她:“其實,你想長遠一些就好了。總有一天你會退下來,到時候就不再是戲伶,我也不再是你的師父了。”
“可那一天還要等很久。”子妤反過來環腰抱著唐虞,埋頭在他的胸膛里,糯糯地聲音很是細弱無助:“這段時間,我們又該如何自處呢?”
伸手揉了揉子妤的頭頂,唐虞用著無比寵溺地語氣勸道:“其實拜不拜師,你我也無法真正逃開戲班的規矩,世俗的禮數。反過來想。若你我是真正的師徒關系了,那平日里在一起,別人也不會有什么閑話,我們保守起秘密來,也更容易,不是嗎?”
唐虞說的,子妤也想過,但“如師如徒”比“親師親徒”要輕松許多,唐虞找班主要人,也不至于難以理解。可現在,除了隱瞞,直到他們都脫離戲班,根本沒有其他的選擇了。
不由得將子妤擁地更緊了些,唐虞一字一句,慎重地道:“相信自己,也相信我,我不會讓你再受一丁點委屈的。”
默默地埋在他懷中點了點頭,子妤突然就釋然了,只覺得無論將來如何,有兩個人一起攜手面對,再大的困難也變得輕松起來。而且。或許等年老了回想起來,這也是兩人人生中難得的一段經歷,不是嗎?
終于勸得子妤不再擔心此事,唐虞有些不舍地放開了她:“我和班主商量,三日后就掛了你的牌子去前院上戲。趁著今晚我值守,帶你去看看情況,如何?”
“真的嗎?”子妤愣了愣,隨即便是一股驚喜的表情涌上臉龐。因為前院幾乎等于是低階弟子的禁地,若非上戲或者輪值,不得隨意踏入一步。也就小時候,她和子紓溜回來時悄悄望了一眼,那種繁華喧囂和清雅慢唱的絕對反差,一直都印在腦海中。
沒想到唐虞竟愿意主動帶她前去熟悉環境,那樣三日后自己去上戲就不會像個傻瓜一樣什么都不懂了,當然是又驚又喜地猛點了點頭:“走吧,是現在就去嗎?”
唐虞搖頭,只解釋道:“你先回去和子紓一起吃頓團圓飯吧,約莫酉時中刻在無棠院去找我。我得先陪班主用膳,商量一下半個月之后小比的事宜。”
點頭,子妤趁唐虞沒注意,含著一抹羞澀的表情,飛快地在他側臉處落下一個蜻蜓點水般的細吻,然后又飛快地轉身離開了屋子。
腦子里還殘留著子妤剛剛羞澀嬌嗔的笑意,和臉側一觸之后留下的芬芳滑膩,唐虞呆呆地立在屋中央,一時連手腳該往哪兒放才好也不知道。
回味過來之后,唐虞埋頭笑了笑,心里卻愈發堅定了一個信念。那就是即便兩人的前路再怎么困難,也永遠不會放棄的信念。
花家班的戲院在京城是數一數二的。每日夜幕降臨之后,喧囂繁華都會降臨在這方小小的天地之中。
外人看來,此處或許充滿了奢靡和欲望,但實際上,戲院里除了美酒佳肴之外,只有中央戲臺上永不停歇的演出,無論是輕慢淺吟還是刀光劍影,吸引貴客們來到此處的,永遠是戲曲的魅力。
前院極大,一共三層樓高。一樓是大戲臺,約可容納客人上百。五等以上的戲伶要輪著在此演出,每日安排的曲目皆不一樣,大多是交叉了文戲和武戲,不會讓人感覺煩悶。二樓比一樓來說要寬敞些,有雅間十二,環繞戲臺,觀戲更為方便,看的仍舊是一樓大戲臺的表演,只是環境要好了許多。
三樓則完全不一樣,只有包廂六間,每間有不同的裝飾擺設。習慣單獨聽戲的貴客都會選擇三樓的包廂,然后親點自己喜歡的折子或喜歡的戲伶來唱,但所付出的代價要大的多。單是份銀就得十兩。加上酒菜和打賞,沒個一百兩的花銷絕出不去,但正因如此,更得京城權貴追捧。
前院的事情和后面不一樣,專門有人打理。此人姓陳,是陳哥兒的親爹,已經又六十多歲了,做前院管事已經有快二十年。雖然他對戲曲一竅不通,但在安排事務上有著極強的條理,深得花夷器重。
唐虞帶著子妤,先來到前院找到了陳管事。
此時他正在安排兩個京中對頭的包廂位置。既要保證他們各自得到最好的位置,又得讓他們盡量不會碰到一起,極為頭痛。所以老陳只匆匆和唐虞說過幾句話就忙去了,沒來及客套什么。
“走吧,我先待你四處看看。”唐虞看了一眼茫然的子妤,低聲笑道:“發現你成為我親徒的好處看么?至少不用避人耳目,我就能帶你在身邊,不用找任何的借口。”
捂嘴偷笑了一下,子妤覺得也對。雖然兩人的感情被一把更加沉重的露n理道德枷鎖給壓著,但反過來看,未嘗沒有好處。因為所謂的師徒關系可以很容易的就解開,但兩人正大光明單獨相處的機會在以前,可是極難得到的。
不過這些想法只是一些自我安慰罷了,頂著師徒關系的帽子,至少在戲班,就算兩人單獨在一起,也不敢做什么太過越鉅的事情。
“唐師父,子妤,你們回來了?”
兩人身后傳來一聲極為驚喜的叫聲,但子妤和唐虞對望一眼,明顯從對方眼中看到了無奈和懷疑,便齊齊轉身過去。
淡色的長裙,點染著朵朵墨蓮,子妤和唐虞都不得不承認,眼前的青歌兒的確讓人很難挪開眼。
“唐師父,今夜原來是您值守。”青歌兒的臉上帶著欣喜的表情,走到兩人面前,嬌嬌然福了一禮:“弟子接連和紅衫兒演了三晚的《白蛇傳》,今日可以換一出么?”
旁邊站了個男子,是另一個值夜的師父,姓吳,約莫三十多歲的年紀,一臉尷尬地上前也對唐虞拱手見禮,然后道:“沒辦法,三樓已經有兩間包廂的客人點了這一出《白蛇傳》。若不按照客人的意愿來演,恐怕不合規矩。青歌兒,你也是上戲兩年的老人了。知道三樓包廂里俱是不能得罪的客人。還是先去后面準備準備,別誤了演出才是。”
唐虞聽了,也點頭,態度嚴肅,神色端正:“戲班的首條規矩便是以客為尊。既然客人點了戲,你們便唱就是了。若能在包廂里親自勸得客人聽其他的,倒也不算越鉅。你和紅衫兒都是伶俐的,自己想想吧。”
“也對。”青歌兒點點頭,“反正都是熟客,我親自去了給他們推薦一出其他曲目便好,就不為難吳師父了。”
說著,青歌兒看了看一旁并未說話的花子妤,笑道:“子妤師妹,姐姐還沒恭喜你呢。一來,直接提了五等弟子,以后可就要來前院上戲了。二來,你拜了唐師父為師,真是讓人羨慕啊。改日我會送來禮物賀你的。”
子妤淡淡地笑了笑:“多謝師姐關心,不過,還請千萬別送什么禮物才好。”
“不過是些針線活計兒,小玩意兒,不用你回禮的。”青歌兒掩口笑笑,又道:“對了,你已經是五等戲伶了,這個月的小比你要參加吧?”
“是的。”子妤點頭,看了一眼身邊的唐虞,又回頭道:“到時候,還請師姐手下留情才是。”
“哪里,哪里!”青歌兒也掃了唐虞一眼,似乎有著某種莫名的笑意含在眼底,嬌笑道:“你有唐師父親自指點,恐怕要留情的是子妤師妹你才對。”
被她說話的語氣弄得有些不舒服,子妤不愿再多說什么,只笑了笑算是回答。旁邊的吳師父也適時地插話道:“好了,青歌兒你先去準備,時間差不多了,今夜你要唱兩場,可不是輕松的。”
“也好。”青歌兒點點頭,神色中有一抹難掩的清傲之色:“子妤,回去之后咱們再敘舊,姐姐這便先走了。”說完,又對著唐師父福了福算是告辭,這才提步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