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一百五十三柳明花暗青妤記
“子沐,如此佳人。可否借給為兄幾日啊?”
王修說這話的時候,原本清雋的神態中帶了一絲曖昧,順著側頭望了望正在街對面挑選頭花的子妤,這才回頭看著唐虞,等他的答案。
手中杯盞一落,唐虞的臉色也隨之變得嚴肅起來,若不是對方乃幼時好友,肯定直接拂袖走人了。收住心中慍怒,唐虞一字一句地問:“王兄此話是何意?”
笑著替唐虞斟了茶,不知這王修是真沒發現唐虞臉色已經變了,還是假沒發現,呵呵道:“剛才為兄也告訴你了,這次我進京是為了明年的科考。正好通過族里的關系,借住在本家王司徒的府上。他兒子年十七,滿腹經綸,人品卓絕。可不知為何,前年得意了一場古怪的大病,眼看要拖不住了。所以王司徒的夫人陳氏想給王少爺沖沖喜,納一房媳婦兒回家,看能不能讓王少爺病情好轉些。正巧,王夫人把這事兒交給為兄來辦。最近好歹找到了幾房小家碧玉答應前去給王少爺看看。我見子妤相貌不俗,又是宮制戲班的戲娘出身,那王少爺沒病前就喜歡聽戲,見了子妤這樣的,一定會喜歡。”
見唐虞默不作聲,這王修又開口勸道:“這可是正房奶奶啊,不是什么妾侍一類的。我知道宮制戲班出來的戲娘都有幾分體面,嫁給富戶官員什么的也多,但總歸不是填房就是妾,很少有如此好的機會。唐師父你不妨幫我勸勸子妤姑娘,告訴她這個機會有多難的!”
越聽,唐虞眉頭就蹙得更深,知道對方作為一個普通人,會這么看這么想很正常,但就是抑制不住心中的怒氣,起身道:“王兄,子妤才十六歲,在戲班的前途無量。你也不用通過我去勸她什么,她一定不會答應的。時候不早了,班主只給了我小半天的時間,還得趕回去安排今晚的演出。若有空,你也可以到花家班來找我,這就不陪你了。”
說著,又從袖口掏出二兩碎銀放在桌上:“倉促離開,實在不好意思,這頓算是我請。后會有期!”
說完,唐虞看了一眼下頭的子妤。發現她已經買好了頭花正準備回酒樓來,也不耽擱,朝王修拱拱手,便頭也不回的離開了。
“呃”王修見唐虞急著要走,也不好強留,只覺得他有些太過倉促,想著抽個時間親自去一趟他所在的花家班,單獨問問這小子妤姑娘的意思才好,可不能放過討好王司徒的機會。
子妤還沒來得及進入酒樓,就看到唐虞一臉神色冰冷地急急下樓來。忙迎上去,疑惑的問道:“怎么了?不是要用過午膳再回去嗎?”
唐虞不想讓她知道剛才王修的一番話,只沖她抱歉一笑:“王修要在此處見客,我們就不打擾了。走,我帶你去另一個地方用飯。”
雖然有些不解,但子妤還是乖乖的跟在了唐虞身后,一起出了望月樓。
走在街上,氣氛有些變了。
唐虞臉色明顯帶著一抹清冷和嚴肅,朗眉微蹙著,似乎在想著什么,已經沒了先前兩人閑散渡步的你儂我儂,情意依依。
子妤有些擔心。眼看前頭轉過街口就是一片小樹林,伸手扯住了還在往前走的唐虞,低聲道:“日頭有些烈了,我想去那邊休息一會兒再走,好嗎?”
其實也不等唐虞回答,子妤已經轉向往那片小樹林走了過去,唐虞看了看那林子和子妤又的背影,只好跟上。
此處正好位于一片隔墻之后,入夜了會有許多老百姓搬來凳子乘涼。但白日里大家都為著生活疲于奔命,倒也無人來到,顯得極為清凈。偶爾有一兩個頑童跑過,嘻嘻哈哈的聲音傳出來,反而讓唐虞和子妤覺得踏實,不會讓人以為他們孤男寡女單獨在一處做什么見不得人的事兒。
唐虞知道子妤肯定是為了問自己話才讓自己來到這兒,遂主動道:“你叫我來這兒,是想問為什么突然要離開,是?”
點頭,子妤也不遮掩:“那王公子不是你兒時好友么,剛才也只看到他一個人在酒樓,并未說是在等人。你就這樣走了,還一臉怒氣,難道他得罪你了不成?”
唐虞不愿細說,只隨意道:“也不算得罪我。”
這回答明顯有問題,子妤蹙蹙眉:“不算得罪你,難道是得罪了我不成?”
嘆了口氣,唐虞甩頭笑笑,似乎覺得自己的怒氣來的有些沒理由。說到底,王修又不知道自己和子妤間的微妙關系,只以為她不過是戲班的普通弟子罷了。所以提出了這個要求。但若要他和子妤啟齒說這件沖喜的事兒,他是無論如何也說不口的,只好擺擺手:“沒什么,我只想和你單獨在一起待一會兒。多了個人,始終覺得不妥。”
“哦”,這下輪到子妤不知所措了,沒想到唐虞會說出這樣一句窩心的話,害得她兩腮突然泛起了紅暈,燒燙的不像話。
“對了,我們回戲班之后”子妤吞吞吐吐猶猶豫豫,抬眼看了唐虞一眼又飛快地低下頭:“回去之后,我還能時常來找你嗎?”
“當然。”唐虞點了點頭,語氣很是溫和:“只是,在其他人面前,得注意些。”
“這個自然了。”子妤側過頭頸,笑容掛在在唇邊。
見她這副樣子,唐虞起了心思打趣兒她:“你動不動就臉紅害羞,被人看到了,就什么都懂了。”
“有嗎?”子妤捂了捂臉,果然有些燙手,羞得一跺腳,轉身跑出了林子。
唐虞看的笑意愈甚,也跟著渡步出去。
用過午膳。唐虞買了些東西,又專程給花夷帶了一只他最喜歡的下酒菜劉記燒雞,兩人這才回到了戲班。
提前出現的兩個人,一回去就默契地分開,各自做自己的事兒去了。
子妤先是回了沁園給賽雁兒請安。然后找到阿滿,兩人又笑又說地嘰喳了好一會兒。茗月也從后廚房幫賽雁兒熬了蜜水回來,見到子妤興奮的不行,一直纏著她將相府里的事兒,連家具擺件也不放過,聽得兩眼直冒星星,羨慕的不得了。
后來子妤拿出在集市上買的頭花。分給了阿滿和茗月,大家就更高興了,吵吵嚷嚷的,老遠就聽得到四大戲伶的院子傳來喧鬧聲。
敘過舊,聊過天,子妤只說明日一早還得去前院聽吩咐安排上戲的事兒,辭了阿滿和茗月,看著時間差不多,直接去了后院五等弟子所居的地方,準備給子紓和止卿一個驚喜。
唐虞那邊直接提了燒雞去無華樓那見花夷,準備簡單回報一下這次在相府做客的事兒,順便解釋一下為何會提早回來。
花夷卻點點頭,說一早的時候相府就來了人,說他們準備迎接薄侯過來做客,護院什么的也多了不少,怕打擾到你和子妤,便先請你們回來了。隨著過來的還有一車禮物,當作賠罪。
唐虞聽了,有些意外,想起諸葛不遜那小家伙雖然年紀不大,做這些事還是滴水不漏的,心中感慨了一下,又問花夷送來的東西是些什么,只說太貴重的話還是要還一份大禮才是。
花夷摸了摸并無半根胡須的下巴,將那車里運來的東西都告訴了唐虞,有是幾匹上好的絲料,一些相府莊上出產的西瓜葡萄等時令鮮果等等,不算貴重,但樣樣東西都是外面買不到的,算是極為有心。
說到此,花夷提到:“對了,相府管事,就是押車送禮過來的那個王管事,他說幾匹絲料當中的兩匹花樣素些的是他們諸葛公子吩咐送給子妤的。等會兒你去看看,挑了給送到沁園。”
“是,班主。”唐虞答了,見花夷表情有些古怪。又想著子妤今晚上戲的事兒,主動問:“子妤已經回來,是不是早些安排她到前院上戲?”
“這是自然!”花夷點頭,手指輕輕敲著桌面:“你們走的那天,我好不容易平復了弟子們的怨言。直接將子妤指給你做親傳弟子了,以后你好生帶她,或許,她是戲班未來的希望也說不定。”
“班主,這”唐虞心底一驚,語氣徒然變得有些冷峻:“子妤并不是我的親徒,怎么會?再說,我也沒法教她旦角的戲,如何能堪當她的師父呢?”
花夷擺擺斷了唐虞:“學戲,很多方法都可以學。觀摩其他師姐的演出,向賽雁兒或者金盞兒請教,這些都可以。但拜你為師之后,不但能提高她在戲班里的地位,還能有你從旁協助籌劃,也能讓她的路走得容易些。再說,為了讓其他人理解她為何要與你一并過去右相府,這個借口是最好的。徒弟跟著師父,正大光明,誰能再議論半句不好聽的?你就多費些心,子妤那姑娘是個伶俐的,未必不能真的作你的徒弟。”
看著花夷毫不商量的樣子,唐虞知道多說無益:“是,班主,我明白了。”
話雖如此,唐虞的心里卻冷冷的,仿佛一同涼水從頭澆到了腳。兩人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微妙關系,也隨著花夷的這樣安排,而再次被陷入了難堪的境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