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梁國,禹王郡的郡城。
高大的城墻腳下,竟直接是大片大片平整的泥草地。
好似大明國北邊那些飽經戰火的百戰邊關,高聳的城墻內外好似兩個世界一般,城外光禿禿的不見人煙,更是沒有一間屋舍。
就在這時候,極遠處的土路上駛來了三輛大車,車上滿載著藥材,飛快的穿過高大的城門洞,匯入這巨城中寬闊的車流之中。
其中一輛大車跟著另外兩輛車接連經過了幾座大藥鋪子,而后駛入了一條小巷子。
小巷子兩旁,都是鱗次櫛比交錯的民宅,宅子里無一例外的遍植著大樹,柳樹、楊樹、樟樹,各色大樹在微風拂動之中沙沙作響,如此掩映在高低錯落的民宅之中,實在是美不勝收。
此時禹王郡城的鐘樓上傳來陣陣晨鐘,旭日初升,給城中的翠樹、房舍,以及半隱在茂林修竹之間的那些不知名的殿堂、樓閣都鍍上了一層金黃色,一片生機盎然。
李元青眼中閃著光,他聽著巷子里那些孩提們追逐打鬧的歡笑和遠處的犬吠,不由得想起了自己的家鄉,他十分想知道如今京城那邊怎么樣了,居庸關有沒有守住,那瓦剌人有沒有退兵?如果能守住,小舟或是已經帶著狗娃平安回鄉了吧。
就在李元青發怔的時候,大車駛過了那片楓葉林,一直來到巷子的最深處。
這竟是一條死胡同。
趕車的停了車,李元青并沒急著開口問他,因為趕車之人是個啞巴。
李元青兀自抬起了目光,這弄堂盡頭是間不大不小的鋪子,一塊泛黃的木匾懸在陳舊的門洞之上,工工整整描著“林記藥鋪”四個大字,不過許是年代久遠,墨跡有些斑駁褪色,看上去顯得頗為破舊。
或是因為門口那棵大槐樹的緣故,整間鋪子被遮得陰森森的,而鋪子的大門敞得仿佛一張洞開的大口,看得李元青的心里莫名一緊。李元青回頭掃了一眼,這時候趕車的車夫已經開始在后頭卸貨了,他討了個沒趣,便慢慢走向了那個門口。
屋子里頭的光線很暗,他猶豫了一下,叩了叩原本就敞著的大門。
好一會兒,屋里才傳來腳步,一個目光呆滯、魂不守舍的老漢來到門前,李元青注意到此人的眼圈很黑、臉上的顴骨卻高高隆起,像是連著幾天沒睡好的模樣,看穿著不像是掌柜,多半是個在柜臺幫活的仆人。
不過,他心里可絲毫不敢小覷這個老仆,因為老藥戶臨行之前叮囑過他,凡事能在這些藥鋪里頭做活的仆人,多半是人情練達的精明人,有的甚至還能和那些神仙說得上話。
李元青恭恭敬敬的行了個禮,小心翼翼的問了一句。
“你家掌柜在么?”
那老仆凝望著他,一言不發。
“可能是我的口音有點怪,我可以進去看看么?”李元青一邊比劃,一邊又問了一句,忍不住打量那老仆身后。
這時候他的眼睛已經有些適應了鋪子里頭的昏暗光線,他忽然發現,這藥鋪里頭有一排藥柜全都被抽空了,凌亂的堆在了柜臺上,正廳的中央上懸著一塊匾額,上面寫著“妙手回春”四個大字。
那老仆一臉警覺的看著他,一邊指了指自己的喉舌,又搖了搖手,嘴里嗯嗯兩聲。
李元青心想:“原來他也是個啞巴,如此倒不用擔心他不懂我的異鄉口音了。”又回頭看了看那趕車的啞巴,心中犯了嘀咕,不免又想:“合該怨我沒有送禮孝敬,只能上了那個啞巴的車,又被那個啞巴送來了這兒,好家伙,這兒偏偏又還是一個不會說話的啞巴等著我,如此不會做人,真的是該好好檢討檢討自己了。”
正是想著,那幽深的走廊深處,突然傳來一陣劇烈的咳嗽聲。
這動靜震得整座正廳的廊壁哐哐回響,猶如垂死之人的呻吟一般,愈加襯出這間鋪子的靜謐氣氛,李元青又想:“看來這家的掌柜正在為人坐診,就是不知他的醫術怎樣了。”
這時候,忽然咳嗽聲一停,北邊的走廊深處響起說話聲。
“怎么了,東方不急,是不是又有什么陌生的客人來了?”
那啞巴的老仆渾身一顫,目光復雜的掃了一眼李元青,便急忙匆匆走向了走廊。
李元青見那老仆離去,心中又想:“這藥鋪本來就開得那么偏僻,又找了個不會說話的啞巴看門,這生意估計是夠嗆。”
他自作主張的將藥鋪的另一扇門兒也徹底打了開去,屋子里頭光線便好了許多,他再左右打量,發現這鋪子的正廳里收拾得倒還整潔,四面墻壁有三面都是一人多高的藥柜,只是正面的這一排藥屜全被抽了出來。
李元青看著好奇,便走了過去,伸出兩根手指往那柜臺上一捋,再看自己手指,上面干干凈凈,一塵不染。看來那個老仆雖然不會說話,干活倒還勤快。
就在這時,老仆已經扶著一位錦袍老人走了出來。
這錦袍人看上去約摸五十歲上下,模樣很是古怪,顴骨突出、眼眶卻有些浮腫,尤其是面孔兩邊的腮好像是陷進去似的、往下微微掛著,兩道十分精神的花白色濃眉,可一雙眼珠子卻好像是泛著什么怪異的光澤。
“呦,這位是…”
李元青急忙迎上前去。
那錦袍人晃晃悠悠的走到正廳中央的一張檀木太師椅邊,像是卸貨似的一下子坐了上去。只見他慢慢伸出手來,往身邊的座椅讓了讓,淡淡一笑,示意李元青也坐過去。
李元青恭恭敬敬的坐了過去。
“請教,您是這間鋪子的掌柜么?”
錦袍人一愣,驚訝的看著李元青。
“聽閣下說話的口音,好像不是我們禹王郡的吧?”
李元青笑了笑:“先生說的不錯,我的確不是本地人。”
“哦,敢問貴姓,臺甫?”
“不敢,在下姓李,草字奉無,”李元青又反問中年人,“請教先生怎么稱呼?”
錦袍人摸了摸下巴,說道:“在下林檜根,是這間鋪子的掌柜,你既不是出身我們禹王郡的人家,那緣何到了我這里,莫非是專程來找林某看病問診的么?”中年人一哂,玩味的看了身邊那老仆一眼。
那老仆會意,立刻轉身給兩人奉上了茶水。
“林大夫,其實,在下不是來找你看病的…”
李元青說話間已經捧起茶水,發現這茶水十分燙嘴,便只是微微抿了一口。看來那藥戶說的沒錯,這城中之人吃熱飯、喝熱茶,與大明國一般無二。
就在這時,李元青發現那個老仆低著頭的走到了門口,伸手便將兩扇大門閉了。
李元青心里頓生警覺,好端端的大白天,這老仆關門做甚么?
莫非,這是一個圈套?
“咳咳,東方不急,你關門做什么,想我把茶水喝到鼻子里么,快快把門打開!”林大夫一邊吩咐那老仆打開門,一邊劇烈的咳嗽起來。
李元青心頭一松,他再回頭看了眼,果然那老仆老老實實打開了大門,不免有些心生愧意。
“哦,閣下好像還沒告訴我,你為何來此?”
李元青斟酌著說道:“哦,是這樣的,在下此番入城,本來是為了找間藥鋪請教一些問題的,可是…,林大夫你病成了這個樣子,還不知道方不方便…”
林大夫苦笑了一下,緩緩閉上了眼睛。
“嗯…,不妨事,說吧,你要問什么?”
“我是想請教一下,城里什么地方可以找見神仙?”
“你想要找神仙?”林大夫愕然睜開眼睛。
“是呀,我這邊的確有一些要緊的事兒,想打聽…”
林大夫擺了擺手,立刻打斷了他的話。
“這個世上沒有神仙!”
“沒有神仙?那…,那有沒有佛?”
“佛?呵呵,那就更不可能有了,”林大夫聲音沙啞的回了一句,端起面前的茶盞,眼中閃過一絲厲色,“年輕人,你是來尋我開心的么?”
“不不,林大夫你不要誤會,我沒有這個意思。”李元青急忙解釋,可又有些不甘心,便又小心的問,“不過林大夫,我跟隨車馬來這郡城的一路上,確實在天上看見過好幾次御劍飛行的神仙,莫非這些都是我的幻覺么?”
林大夫見李元青眼巴巴地望著自己,不像是在耍弄惡作劇,猶豫了一下。
“年輕人,你難道不知道,那些人都是修士么?”
“修士,什么是修士?”